夏青峰
我喜歡在路上的感覺。
27歲那年,我代表江蘇省參加全國第三屆小學數(shù)學優(yōu)化課堂教學觀摩交流會,贏得了一等獎第一名。當掌聲和鮮花向我涌來時,我知道,我其實還在起點上,我剛剛開始行走在教育的路上……
我想飛,卻怎么也飛不高
“我是一只小小鳥,想要飛,卻怎么也飛不高……”剛踏上工作崗位時,最喜歡聽的就是趙傳的這首歌了,也許它就是我當時內心真實的寫照吧。
老實說,走上教育這條路,非內心的渴望,而是命運的安排。初中畢業(yè)那年,我被當?shù)刈钣忻氖≈攸c中學以高分錄取,但因為考慮到經(jīng)濟問題,縣教育局的好心人把我換到家鄉(xiāng)的師范學校。1989年,師范畢業(yè)的我回到了自己曾讀過書的農(nóng)村小學,開始了一個鄉(xiāng)村教師的生涯。第一次教師會議的情景至今依然清晰:雜草叢生的校園里,校長坐在一個大石塊上,我們七八個教師坐在幾個小石塊上,因為地上積著水,所以大家都打著赤腳。褲腳卷得老高。校長布置任務:下午每人帶好扁擔、繩子,到幾里路以外的河灘邊把學生的課本挑回來……因為吃水不方便,所以那時的我,白天教學,傍晚就在校園里挖井,挖了一個幾米深的大坑,然后就劈柴、提水、做飯。晚上,學校只剩下我一個人,頭頂除了歸巢的幾聲鳥叫,靜得叫人心里發(fā)慌。和衣躺在小房間里,看著清冷的月光從紙糊的窗縫冷冷地落在床前,胸中就會升起一股難以排遣的孤獨。我不斷地問自己:這難道是我一輩子生活與工作的環(huán)境嗎?多少個夜晚,我站在山坡上對著曠野抒發(fā)“對酒當歌,人生幾何”的感慨。
不行,我不能因為環(huán)境的不如意而沉淪,骨子里那種不服輸?shù)膭蓬^又從我的心底涌起。我不能在這個平凡而又狹小的天地里磨平自己的棱角,我不能在搬磚挖井的體力消耗中泯滅我的智慧!我要走出去,我要考教育研究生!就這樣,我為自己樹立了新的學習目標,白天,忙完工作就拿起書本,夜晚,在昏黃的燈光下我閱讀到深夜,《教育學》《心理學》《外國教育史》……一本接一本讀,一篇接一篇背,床邊案頭總是整齊地擺放著厚厚的書本,多少個晨昏我就是和它們一起度過的。在書中我尋到了一方快樂的天地。
各種各樣的書讀得多了,考研的志向卻漸漸淡出了我的心海。我感覺到自己的心正變得寧靜起來,眼前的舊房枯樹在陽光下也變得明亮起來,就連孩子們那凍得紅紅的小臉,那因貪玩留在臉上的泥道道也變得美麗起來。我開始喜歡這份工作。白天,和孩子們在一起,教他們背詩歌、練氣功;夜晚,很多住得近的孩子來到我的身邊,我們坐在校外的一個山坡上,講故事、唱歌、做游戲。柔和的月光、疏密有致的樹影、一個小伙子與十多個孩子,這是至今還定格在我腦海中優(yōu)美的教育畫卷。雖然在同事的眼睛中,我是一個“小”老師,但孩子們卻很喜歡我的課。沒有刻意追求過方法的新穎,也沒有刻意探討過教育的規(guī)律,蜷縮在窮鄉(xiāng)僻壤的我更沒有看到過教學的最新動態(tài),想象中,學生怎么學能輕松、能快樂、能學會,我就怎么教!因此,很多方法都來自于自己的靈感或者是自己突發(fā)奇想的創(chuàng)造。因為盡力追求課課不同的教法。所以,孩子們對我的課總是心存期待。那時候,讓學生喜歡我、喜歡上我的課是我最高的追求。
雖然已經(jīng)定下心來教書,但那顆想飛的心,卻從沒放棄對藍天的渴盼。
你會成為一個優(yōu)秀的教師
在農(nóng)村小學教書,工資低得可憐。為了不像父親那樣教學一輩子仍固守著清寒,我經(jīng)常利用假期外出打工:1991年暑假來到舉目無親的廣州,做過飯店里的服務生、工廠里的電焊工,露宿過街頭;1992年暑假,跟隨民工在蘇州幫別人拆房子,炎炎烈日下,赤著上身,站在墻頭上揮舞大錘。避開繁華的街道,滿身污垢的我,低著頭拉著板車在小道上吃力地跑著;那次在房頂上拆橫梁,稍微一用力,腳下的椽子斷了,整個人迅速地向下沉,幸虧抓住了旁邊的一塊木頭,才救了一命。
雖然做的是打工仔,雖然生活多磨難。骨子里卻忘不了自己是一名教師。每到一處,勞動之余,伙伴們談笑戲耍、游山玩水,我卻喜歡看看附近的學校,一次次徘徊在那些美麗的校園外,一次次羨慕地盯著那偶爾進出的老師。1993年暑假,我又來到蘇南打工,本想到遐邇聞名的華西村看看,卻在一個炎熱的午后走進了華士中心小學。站在華士校門口。我凝神地盯著這個整潔的校園。
“你找誰?”身邊有人問我。
“找你們校長?!蔽颐摽诙觥Uf這句話的時候,自己也嚇了一跳,我有什么資格找校長呢?既然說了,也就忐忑不安順著那位教師指點來到校長室,見到了改變我人生的吳辰校長——一位慈祥、平和、睿智的校長。
“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是教師,我羨慕你們這里有這么好的學校?!?/p>
“想到這樣學校來當教師?”
“想啊,不知你們這里缺不缺教師?”
“教師不缺,但缺好教師。”
“我……”我泄氣了。
一個偏遠農(nóng)村小學的教師,一個正在打工的教師,哪有什么優(yōu)秀可言?
“我看得出,你會成為一個優(yōu)秀的教師。歡迎你到我們學校來工作?!?/p>
讓我來這里工作?這實在是我想不到的!更叫我意想不到的是——九月,當我?guī)е啒愕男欣顏砣A士中心小學報到時,吳辰校長早在校門口迎候我了。熱情的接待之后,吳辰校長請我到她家共進晚餐,噓寒問暖:讓后勤為我打掃宿舍,安排床鋪……
永遠忘不了那一節(jié)課。那是剛到華士中心小學不久,我費了很大的氣力向學生解釋一個概念,可學生就是不懂。無奈,第二節(jié)課請來了教導主任幫忙。沒想到他只是輕輕的幾句話,學生們就一下子明白了,一個孩子還興奮地連聲說:“好懂!好懂!真簡單!”看著學生那茅塞頓開的樣子,我的心受到了深深的觸動。“你會成為一個優(yōu)秀的教師!”吳辰校長的話又響在耳邊。從小不服輸?shù)奈野蛋蹈嬖V自己:“只要你努力,你也能把數(shù)學上得簡單快樂!”于是,很長一段時間內,我成了學校最謙虛的“學生”,反復聽老教師上課,一遍遍修改自己的教學設計,全身心撲到了數(shù)學教學的研究實踐中。身在一線,我真切地體會到教學基本功的重要。為了練好粉筆字,我隨身帶塊小黑板,幾乎一有空就寫了又擦,擦了又寫;為了練好普通話,我干脆拜江陰電視臺播音員為師;為了各好一堂課,我苦苦思考,備教材,備學生,多少次備出,多少次推翻,直到滿意為止:為了上好第二天的課,夜深人靜時,我還在對著墻壁一遍又一遍“試教”。為了擁有扎實的理論功底,建構屬于自己的數(shù)學教學思想,我走進了學校圖書館,蘇格拉底、盧梭、洛克、蘇霍姆林斯基、陶行知等專家學者的鴻篇巨著開始走進我的視野。那是一段更為艱辛的閱讀,因為,讀理論無疑要有啃書的勇氣和耐力,一次次煩躁地放下,又一次次珍愛地拿起,一遍遍對自己說讀下去、讀下去。
行走在追尋教育理想的路上,心,終于安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