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葉子

薛瑞鳳

[摘 要]對于川端康成《雪國》中出現(xiàn)的三個人物，島村，葉子，駒子的地位，學(xué)界專家一直莫衷一是，不過大多數(shù)認為作為統(tǒng)攝全篇的視點人物，島村無疑是小說題旨得以實現(xiàn)的重要存在。但川端康成卻否認島村是作品的中心的這種說法，認為《雪國》的中心人物是駒子，島村和葉子都只是安置在駒子兩旁作映襯的道具。而筆者認為，這兩種說法都有些欠妥，我認為葉子正是那鏡中之像，是作者內(nèi)心要表達的東西，而島村和駒子不過是為了表現(xiàn)這個美麗鏡象的永恒而設(shè)置的人物。

[關(guān)鍵詞]眼睛 人物 虛無 永恒

《雪國》是日本著名作家川端康成的代表作，是一部使他的文學(xué)生涯達到頂峰的近代日本抒情小說。對這部小說中國的評論界有很多的研究，從最初的結(jié)合作家、時代背景的主題分析、人物分析，到后來的橫向溯源研究，縱向的跨文化比較研究,經(jīng)歷了一個不段深入的過程。本文筆者打算通過文本細讀的方式，圍繞這部小說的中心人物對作品進行探討。

《雪國》篇幅不長，情節(jié)線索也不復(fù)雜，主要敘寫來自東京的文人島村與藝妓駒子在溫泉旅館的邂逅和戀情。小說從島村二來雪國寫起，首章一段車窗景象的描寫歷來為人們所稱道：暮靄中的車窗鏡面上，浮現(xiàn)出一個少女的美麗面龐，靜止而透明；鏡面后的朦朧景色，卻不停地匆匆流逝。人物與背景，似乎毫無關(guān)聯(lián)，卻重合疊印在一起，相互映襯烘托，特別是“當(dāng)山野里的燈光映照在姑娘臉上時，那無法言說之美，使島村的心都幾乎為之顫動。”這段文字，最為突出地表現(xiàn)了川端康成視覺感覺的異乎尋常，也最為集中地凝縮了《雪國》的基本意旨和結(jié)構(gòu)方式。在虛／實、真／幻交錯的情節(jié)發(fā)展中，車窗鏡像作為中心意象向讀者暗示，《雪國》所努力營造和傾心贊頌的，正是這鏡中之像的虛幻永恒之美。

在這篇小說中，有三個主要人物：島村、駒子、葉子。關(guān)于這三個人物在小說中的地位，評論家們一直都莫衷一是，不過大多數(shù)認為作為統(tǒng)攝全篇的視點人物是島村。。但川端康成卻否認了這種說法，他認為《雪國》的中心人物是駒子，島村和葉子都只是安置在駒子兩旁作映襯的道具（參見《獨影自命》，《川端康成談創(chuàng)作》，三聯(lián)書店１９８８年１２月）。但是從客觀上來說，這兩種說法都有些欠妥，我認為葉子才是那鏡中之像，駒子心中對傳統(tǒng)的執(zhí)著、島村對純真的美的追求全投射在葉子身上了，他們只是為了表現(xiàn)葉子這個鏡象的永恒而設(shè)置的道具。

線索上看，葉子是貫穿全篇的人物。文章以葉子開始，又以葉子的死亡結(jié)束。行文中葉子出現(xiàn)的頻率不是很多，且每次出場也并沒有多的表現(xiàn)，但卻貫穿在駒子和島村的行動中。島村總是在悄悄地拿葉子和駒子做著比較，甚至在觀賞楓葉的日子里，知道葉子在客店，就不好意思再叫駒子。駒子呢，也是時刻都在葉子的影子下生活?？雌饋砣~子總是在給她做事情，幫她帶東西，傳紙條等，事實上葉子總是能夠影響到她。當(dāng)她知道葉子象一個妻子一樣照顧行男的時候，她很生氣；當(dāng)他們在上墳的時候遇到葉子，突然就變得手足無措了，在潛意識里，駒子把葉子當(dāng)作了負擔(dān)與罪過。

在這篇文章里我還注意到了兩個細節(jié)。一個是去做縐紗的地方參觀，島村是偷偷去的，他避開了駒子，但是卻帶走了“葉子”，因為葉子天籟般純凈的聲音使島村想去古時做縐紗的村子去參觀，而駒子卻使島村覺得可憐。另一個細節(jié)是島村第三次到雪國，兩次寫到飛蛾，飛蛾透明的翅膀使人很自然地想到葉子出場時那“透明的臉”，在這個地方借飛蛾的死，也暗示了葉子最終的香銷魂散?？傊?，葉子作為一條精神線索貫穿了全文。如果說島村是河水湍湍的話，那么葉子就是行走在山脈之下的暗流，他們共同使這篇小說具有了更多耐人尋味的東西。

為什么要說駒子和葉子其實是同一個人的兩面呢？

這在文章中有很多的暗示。在島村第一次見到葉子的時候，他正在努力地想著駒子，可是映在他眼里的卻是葉子的一雙眼睛。他還想到“憑著指頭的感觸而記住的女人，與眼睛里閃映的女人，她們之間會有什么聯(lián)系，可能會發(fā)生什么事情?！币龑?dǎo)著讀者在閱讀的過程中把兩者結(jié)合起來。再者駒子貼身穿的是一件紅色的內(nèi)衣，最后那件內(nèi)衣不見了，而很少提到衣服的葉子在死的時候穿的是一件紅色的內(nèi)衣，我想對于精雕細琢的川端來說，這樣的安排絕對不會只是巧合。另外還有一點，那就是兩人對“駒子”的感情。葉子對“駒子”的感情：一方面她恨她，另外一方面又愛她讓島村好好照顧她，至于為什么文章中并無提及。再想想駒子對自己的態(tài)度：一方面她為自己能夠勇敢地愛島村而自豪，和島村發(fā)生關(guān)系她不后悔。但是她去見島村的時候，卻總在客店里、路上人都很少的時候，她害怕村里人知道她和島村的關(guān)系，害怕壞了名聲。在道德的層面上，她感覺到恥辱，喝醉后她大叫“這是什么玩意兒！他媽的，媽的！我累極了，這是什么玩意兒”然后突然咬住自己的胳膊肘（P43），透漏出駒子對自己行為的厭惡。她想控制自己的行動，但是又控制不了。于是就一直處于徒勞的掙扎中，陷于一種深沉的悲哀中。葉子死了，其實就象征著駒子掙扎的失敗，她的精神最終倒塌了：“瘋了”。

物質(zhì)的駒子和精神的葉子構(gòu)成了完整的女人，承載起川端對愛與美的追求。對于駒子，他注意的是她的衣服，詳細到發(fā)現(xiàn)駒子腰帶和衣服的不相稱，她衣服的下擺：第一次見沒有拖到地上，盡管帶有幾分藝妓的打扮，但終還不是；第二次卻長長地拖在了地上， “她到底還是做了藝妓”。駒子到他下榻的地方，每次都要費盡心思挑衣服。還會寫跟隨她多年的朱漆針線盒，寫那別致的直木紋衣柜，寫她作為藝妓跟客店老板要求把陪島村的時間從16個小時減為11個小時，這是一個生活化的物質(zhì)的女人。但是對葉子的描寫卻更多的集中在她的聲音、她的眼睛，并且是不厭其煩的寫。第一次注意到的是她“聲音優(yōu)美而又近乎悲戚”、“響亮的聲音久久地在雪夜里回蕩”，人物是透明的幻象，姑娘的臉也是透明的，“姑娘好象漂浮在流逝的暮景之中”，能夠看到的只是她的眼睛。在以后的章節(jié)中葉子的每一次出場幾乎都要提到她那獨具特色的悲戚、空靈的聲音和那一雙執(zhí)著、明亮的大眼睛，她不會陪客，在客棧最忙的時候也只是在廚房里擇菜，最后葉子死了，文中寫到 “葉子禁閉著那雙迷人的美麗眼睛，突出下巴頦兒，伸長了脖頸?！比绻f對葉子聲音的描寫是把這個人物從形象上虛化的話，那么對其眼睛的刻畫則是把葉子升華成了一種精神。中國人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透過眼睛往往可以窺視到一個人的內(nèi)心。深受中國文化影響的川端康成肯定也非常明白此中精髓，他把所有人的追求都放在這雙眼睛里了。

文中很多地方都提到了“徒勞”，有評論家認為，一切都是徒勞，流露出的是作者的悲觀、厭世的情緒。但是我覺得并不絕對，因為作者并沒有否認這一切對于別人的價值，他認為駒子記日記是徒勞的，但同時“他明知對于這女子來說不會是徒勞的”（P47）他覺得駒子愛他是徒勞，但“即使那樣，駒子對生存的渴望反而像赤裸的肌膚一樣，觸到了他的身上?！蔽恼伦詈笠徊糠值囊粋€意象銀河證明了這一點。銀河是澄澈的，光明的，島村一次又一次地向它靠近，而銀河的光傾瀉下來照亮了大地，照亮了水柱，更照亮了他的心坎。

對于葉子，她盡管已經(jīng)香銷魂散了，但是“不知為什么，島村總覺得葉子并沒有死。她內(nèi)在的生命在變形，變成另一種東西”。實體已經(jīng)消失了，但葉子身上所凝聚的對純潔精神的向往，卻隨著澄澈的銀河永遠地駐留在島村的心里了。

綜上所述，這篇文章的中心應(yīng)該是葉子，而不是島村或者是駒子。

參考文獻

[1] 川端康成（日）著，葉渭渠等譯，《雪國》，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