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分的查爾斯

錢克錦　夏宛清

作為未來的英國國王，查爾斯王儲近年來在公眾面前亮相頻繁，在全球變暖、有機農(nóng)業(yè)、教育等許多領域都公開發(fā)表言論。這位今年已滿58歲的王儲看來已在為繼承王位后的生活作準備。然而最近，就在隱喻查爾斯比現(xiàn)任女王伊麗莎白二世更懂得遵從民意并與民選政府打交道的影片《女王》被奧斯卡加冕之際，他的麻煩來了：英國第四頻道播出的一檔電視節(jié)目對查爾斯是否一名合適的王位繼承人公開表示質(zhì)疑。電視節(jié)目稱，一名王室“內(nèi)部人士”向節(jié)目攝制組披露了查爾斯與多名內(nèi)政大臣書信來往頻繁的情況，并暗示查爾斯在議員中進行秘密游說活動。節(jié)目同時還指控查爾斯在康沃爾地區(qū)的財政問題上“行為可疑”，很可能是在建立供給王室奢侈生活的秘密基金。節(jié)目甚至婉諷查爾斯過于關心政治：“與從不公開自己政治觀點的女王相比，他的兒子顯然是個坦率直言和富爭議的人物。”

對于上述指責和猜測，從王儲辦公室到查爾斯的私人朋友紛紛表態(tài)，斥其為無稽之談和毀謗行為，然而誰也不能否認，查爾斯是英國王室中的異數(shù)。和他的從二戰(zhàn)時代走來的母親不同，查爾斯帶著面向未來的種種氣息，這類氣息也許對溫莎王朝幾百年來的王室傳統(tǒng)是個威脅，也給世人帶來了對這個君主體制可能不再安分的擔憂，但卻也指向另一種可能，即他試圖改變王室習俗中僵化的不適應時代進步的部分，同時以積極的參政形象挽救因身處無密可守的媒體社會而不斷流失的王室權威，切除危害王室肌體的慢性腫瘤。

走出戴妃陰影

在2月25日的第79屆奧斯卡頒獎晚會上，紀實影片《女王》獲最佳女主角獎。影片描述的是10年前戴安娜王妃玉殞香消那段日子里，王室內(nèi)部以及王室和政府之間就已經(jīng)失去王室成員資格的戴安娜死后應該采取何種追悼儀式而產(chǎn)生的糾葛。引人注目的是，影片穿插講述了查爾斯在前妻亡故后的悲痛心情以及他主動與首相府商討如何勸說女王同意舉行特別葬禮的細節(jié)。

1997年夏天，已經(jīng)和王儲查爾斯離婚的戴安娜，在巴黎一次躲避記者對她和男友追蹤的賽車中，因司機酒后駕車速度過快而撞車，3人齊齊送命。噩耗傳遍世界，英國200萬人夜宿街頭，表達哀痛。但女王卻認為這是戴安娜所屬斯潘塞家族的“私事”，與王室無關，所以拒絕了她的“第10任首相”布萊爾關于要她趕往倫敦出席紀念活動、發(fā)表聲明的建議。

然而，被戴安娜的親民作風和“婚姻受害者”形象征服的英國民眾卻不依不饒，電視受訪者紛紛要求白金漢宮降半旗致意，報紙上出現(xiàn)《讓我們看看溫莎城堡的人有沒有心》這樣的標題，民間則流傳著各種陰謀論的小道消息。最終，當布萊爾提醒女王有1/4的英國人覺得應該廢除君主后，女王才表示屈服，從蘇格蘭趕回倫敦對戴妃親致哀悼，并通過電視向全國及全世界發(fā)表聲明。

《女王》導演弗里爾斯私下認為，“伊麗莎白女王是一個了不起的女人”，他還說：“戴安娜死后被說成是個圣女，而實際上，這位王妃的行為往往沒有個準，瘋瘋顛顛的。從根本上說，造成她悲劇性一生的關鍵原因，是家庭強加于一個少女的包辦婚姻。這種野蠻婚姻構成的家庭生活，在某種意義上講比她的死更為悲慘?！?/p>

的確，隨著時間的流逝和傳媒對于戴安娜悲劇的重新梳理，戴妃因素對于王室聲譽的影響越來越小，在2006年12月英國警方出具了車禍純屬事故的最新調(diào)查報告后，對于戴安娜被謀殺的最后一絲懷疑也在民眾心間逐漸退去。

2005年4月，查爾斯與同樣離婚多年的舊情人卡米拉再度踏上了紅地毯，兩人在溫莎市市政廳舉行了一個“平民婚禮”。盡管沒有日后晉升為王后的資格，卡米拉還是獲得了伊麗莎白女王贈送戒指的祝福。一向保守的英國王室之所以肯為查爾斯娶一個寡婦網(wǎng)開一面，除了媒體大眾被兩人的堅貞愛情打動而不再出言譏諷外，也因為以伊麗莎白女王為代表的王室群體近年來丑聞不斷——女王被議會查稅，公主王子紛紛婚變，王室成員生活放縱，花錢如流水，這使他們難以訴諸高道德戒律。

回擊媒體越界

雖說大權旁落已200多年，但英國王室群體并沒有從政治舞臺和公眾視野消隱。這一方面是因為，有些君主的確居功厥偉，堪稱統(tǒng)一的英國的象征。例如，19世紀的英國是世界上最發(fā)達的國家，談起這段令英國人眉飛色舞的黃金時期，人們總是冠以當時在位64年（1837~1901）的維多利亞女王的名號，稱之為“維多利亞時代”，而不叫什么“擴張時代”或“日不落時代”。這一點，正應了當年君主立憲主義者的一大目標：負責治理國家的議會和政府可以頻繁換馬，但作為國家象征的王室卻要始終如一，萬世一系。

另一方面，王室還屢屢因為各種新聞成為焦點，滿足公眾茶余飯后的好奇。例如，喬治四世（1820-1830在位）的貪婪、酗酒和超級肥胖總是倫敦坊間的好話題；愛德華八世的“不愛江山愛美人”（1936年1月登基，11月因眷戀離過兩次婚的美國女人辛普森夫人而宣布遜位）也鑄就了永恒的浪漫話題；至于查爾斯和戴安娜、卡米拉“過于擁擠的婚姻”，更是“世界大事”。王室成員的一舉一動彌足觀瞻，王室自然就不是無足輕重的了。

一些數(shù)據(jù)也可以說明，王室在英國非但不是閑散的存在，而是非常忙碌、極其重要的一個機構：王室每年在英國和海外進行約兩千個官方活動，在包括白金漢宮在內(nèi)的各地接待7萬人吃飯喝茶，收到并回復大約10萬信件，3000多家機構掛名王室名下或者請王室成員任職——作為王室君權的集體體現(xiàn)，王室成員可以代表女王代表君權參加各種正式活動。有了這些公開露面的機會和造勢的需要，也就有了大報小報無止境的追蹤報道。

英國王室在二戰(zhàn)期間的杰出表現(xiàn)，尤其國王喬治六世冒著生命危險去前線視察并發(fā)表激動人心的廣播講演，一度為媒體稱道。但在健忘的當代媒體眼里，當今王室比一個常演不衰的戲班子高級不了多少，所以，即便戴妃之死有狗仔隊一份“功勞”，王室也要容忍；即使戴妃生前死后眾多小人要抖摟叫賣王室的隱私，王室也不能發(fā)怒；王室已有太多特權，所以應把王子送到軍隊和普通士兵同甘共苦，甚至把哈里王子送到伊拉克戰(zhàn)場也沒什么了不起；國王要謙虛，不要和政客相爭，而要走平民路線，像泰國在位60年的普密蓬國王那樣“不問政治，只問民生”，只有這樣，古老的君主制才能見容于現(xiàn)代的民主社會。

這樣的苛刻要求對于任何團體和個人來說，都不是容易做到的，除了已故的據(jù)說從來沒有丑聞的英國王太后伊麗莎白。不過她的女兒伊麗莎白二世在戴妃葬禮過后顯得異常大度，于2001年始下令公布王室每年開支，開放白金漢宮以吸引外國旅游者，并打破300年來的禁例，首次出售王室地皮以沖抵開銷……甚至在一部所謂美國紀實故事片《父與子》將查爾斯長子威廉王子描繪成一個吸毒酗酒的好色之徒時，女王也沒有采取像樣的法律措施，僅在2003年對憑假身份混進王宮“安全臥底”長達兩個月的英國《每日鏡報》記者帕里引用“預禁令”，要求法院強令《每日鏡報》閉嘴，不得再刊登有關王室內(nèi)幕的報道。

但查爾斯可沒有女王這樣的好脾氣，2005年底，他懷疑自己的移動電話和王子住宅的電話遭竊聽，要求倫敦警察廳出面調(diào)查。7個月后，警方將3名涉案者全部逮捕，其中一人是英國《世界新聞報》王室新聞編輯古德曼，另一人是為該報工作的私人調(diào)查員。2007年1月，古德曼當庭服罪，被法庭判處4個月監(jiān)禁，而該報總編安迪·庫爾森也被迫辭職。通過這一仗，查爾斯成功地為王室捍衛(wèi)了尊嚴，依法回擊了媒體的越界行為。

超越女王局限

伊麗莎白二世1952年即位，次年加冕。她自幼在皇宮內(nèi)接受教育，主修憲法史和法律，能流利地講法語、西班牙語和德語。半個多世紀以來，她與10任首相打過交道，通過他們了解自己屬下的人民，雖然沒有發(fā)生過大的不愉快，但也難免在對世界變化和進步的領悟上滯后一步，因此會在戴妃葬禮問題上發(fā)生離奇的倨傲和致命的遲到。而查爾斯受教育的環(huán)境明顯比母親開放，他曾被交流到澳大利亞學習基礎知識，也曾進入皇家空軍學院和達特茅斯的皇家海軍學院接受軍事訓練，并有5年時間隨皇家海軍在國外服役，更重要的是，他是取得學士學位的第一個英國王儲，曾出版過研究英國建筑的著作《不列顛的幻夢》。

作為伊麗莎白二世和原丹麥親王菲利普·蒙巴頓的長子，查爾斯從小就生活在被傳媒包圍的環(huán)境中，他與戴安娜1981年的“世紀婚禮”引發(fā)全球7.5億人收看，婚后他也在妻子的愛出風頭和母親的謹小慎微之間注意保持平衡。母親對于王室權益的珍惜和對王室隱私的捍衛(wèi)自然給查爾斯留下了深刻印象，但他深知被動地維系王室的神秘和尊嚴并非一條可以走遠的路，對他而言尤其不適合。道理很簡單，就是查爾斯在劍橋大學三一學院學習時所總結出的：君主立憲是有價值有用的體制，但公眾對君主政體的崇拜可以輕易地轉化為不滿。如果王室做不到現(xiàn)代化，不能謙遜地走進平民，只關心抽象的“民生”和國家形象，那就會像尼泊爾國王賈南德拉一樣，最終遭到政黨和人民的拋棄。反之，如果王室主動地接觸人民，參與擬訂正確的意見，并對政府的決策進行有效的反饋，或將會延長王室的壽命。

事實上，從查爾斯的頻頻出訪歐美中東大洋洲和與英國上下各階層的交流也可以看出，他不是在進行一般的接位前的熱身賽，而是試圖超越女王自年幼即位以來對政治事務保持的傳統(tǒng)距離，開創(chuàng)一番屬于他這樣的既不是耄耋之年的老人也不是懵懂孩童，而是各方面都能應付裕如的政治新人的時代。反過來說，如果他不積極展現(xiàn)自身的獨特優(yōu)勢，改變國民由于女王長期執(zhí)政而習焉不察的對于“虛君”應當無為而治的謬見，那么，憑什么在伊麗莎白二世退位之后，人們會推舉他這樣一個有過不幸婚史、一生“碌碌無為”的失敗男人，而不是他和戴安娜的孩子，更被國民認可的威廉王子（王位第二順位繼承人）繼位呢？

何況，他的母親已經(jīng)81歲，過問世事已經(jīng)力不從心，而英國當前工黨獻金案愈挖愈大，原本政府籌劃推進的維持伊拉克治安、阻止蘇格蘭獨立、提高教育收費、遣返外籍囚犯、打擊種族主義、填補安保漏洞等計劃也問題百出，再加上前一階段釙元素奪去英籍原俄羅斯特工性命和最近禽流感疫情再襲英倫，搞得人心惶惶，民眾除了對產(chǎn)生新的政治家有期待，對于王室能在危難之際起到應有的安定人心的作用也有相應的期待。而查爾斯正是從他所擅長的方面以王儲的身份對時事發(fā)表了一些個人見解，這并不是什么逾越法紀的事。

100多年前的英國學者沃爾特·白芝浩（Walter Bagehot）在《英國憲政》一書中曾論述英國君主立憲制的優(yōu)點在于讓君主超越黨派和地方之爭，成為一種帶有神秘色彩的國家統(tǒng)一的象征。不過，白芝浩也提出，君主施行權力有三個途徑：被政府咨詢權，鼓勵政府，警告政府；他還覺得王室很重要，把整個家族而不是一個人放在象征權的寶座上，可以制止個人的傲慢，代之以可親的家庭生活?；仡櫼聋惿锥涝谖贿@55年，固然她保持了超然的中立地位，但也未免對于一些重大的政府失策估計不足，勸誡不夠，而查爾斯在其光環(huán)之下熬得頭發(fā)都快白了也沒有親政機會，其失落可以想見。所以他經(jīng)常穿著花格裙子跑馬遛狗，看無用的哲學書，以及在尚未和戴妃離婚時在給卡米拉電話中自稱愿投生做卡米拉的“內(nèi)褲”，也就可以理解了。其實，早在1998年查爾斯50歲生日時，英國第四頻道就將他描述成一個“懶惰、貪婪、不關心環(huán)境問題的人”，而當他再婚后在卡米拉支持下正要振作的時候，同樣是這個第四頻道，卻指責他對國家事務“愛管閑事”，這不是有點滑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