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靠譜的非洲發(fā)財故事

劉　彥　陳　曉

遠隔萬里的非洲，遍布各國的“保定村”，肥沃、廉價的土地，勤勞耕作后的收獲——劉建軍和他的“保定村”最近受到一些國內媒體的高度關注。

這僅僅是劉建軍和“保定村”巨大聲望的一部分

2007年，一個叫做劉建軍的河北人和他創(chuàng)建的“保定村”火了。

按照中非商會(保定)直屬分會官方網(wǎng)站對“保定村”的介紹，包括新華社、湖南衛(wèi)視等媒體在內的100多家報刊和電視臺，相繼報道過劉建軍和“保定村”。在網(wǎng)上搜索“保定村”，出現(xiàn)網(wǎng)頁44萬個。

非洲“保定村”神話

劉建軍，河北省保定市外貿局原局長，1998年至2002年在任。2002年退休后，劉建軍成為中非商會(保定)直屬分會會長，并擔任保定市政協(xié)常委，“保定村”創(chuàng)始人。

按照中非商會(保定)直屬分會官方網(wǎng)站對“保定村”的定義，“保定村”指的是“保定市在國外建立農、工、商一體的經(jīng)營和居住集體”，“在國外，他們注冊的是‘保定市XXX農業(yè)科技示范園區(qū)，因為最初由保定市外貿局長劉建軍創(chuàng)建，又是保定的第一批農民在那里生存，人們都稱其為‘保定村”。

隨著“保定村”的風靡，劉建軍也變得十分忙碌。

2007年11月1日，保定市商務局二樓的中非商會(保定)直屬分會辦公室內，記者沒見到劉建軍。(保定)直屬分會除劉建軍外僅有的兩名工作人員之一的凌燕對本刊記者說，如果不是劉建軍當天去北京辦理到德國出席“中德經(jīng)濟交流會”手續(xù)的話，無論是辦公室里面還是外面，都會坐滿了人，所有人都要找凌燕所說的“劉局”。

劉建軍的忙碌，在于點燃了人們的非洲掘金夢。

劉建軍面對媒體無數(shù)次地描述，非洲的遍地機會在于：

土地資源豐富且廉價?！胺饰值耐恋刂|闊，不是我們所能想象。首先，赤道幾內亞、科特迪瓦一類的國家，種地根本不要你租金!也就是白種!你說1000公頃，就給你1000公頃!你說10000公頃，好啊，就給你10000公頃!政府和你簽合同、保證書、法律文本，30年、50年，還有99年的，那地閑著，也就閑著，而且非常肥，當?shù)剞r民永遠也不會去種植。所以，是他請你去耕種開發(fā)，他們就是不會種，根深蒂固的習慣就是‘采集，到處是野生食物，隨便采著吃，你拿他怎么辦?”

于是，擅于耕種的中國農民承包土地從事農業(yè)，幾乎一本萬利：“尼日利亞、尼日爾、加納、科特迪瓦、貝寧等西非國家，青菜、西紅柿、韭菜都賣到三五十元(人民幣)1斤，他們就是愛吃，非洲一向是‘富人吃菜，窮人吃肉”。

而保證國人能夠從事農業(yè)開發(fā)項目的前提和保障，是劉建軍在非洲“已經(jīng)取得”的土地使用權?！氨６ù濉惫俜骄W(wǎng)站介紹說，“‘保定村和國外投資辦企業(yè)的最大不同是擁有自己經(jīng)營的土地。國外辦廠一般是幾畝廠地甚至是租用廠房，而‘保定村一開始就利用政府職能，與當?shù)卣⑼ㄟ^當?shù)貒壹壷鞴懿块T標準，達成議定書，租用當?shù)剡h離大城市可供經(jīng)營的土地幾百、幾千、幾萬公頃，租期一般在39～99年，年租金每公頃1～5美元。在那里生存的中國人稱他們的租地叫‘準領土。截至2006年底，他們已獲得土地42萬公頃，相當于中國10～15個縣區(qū)?！?/p>

由于保定村運作成功，“已經(jīng)在非洲等地建成了28個‘保定村”，凌燕對本刊記者介紹，比較大的“保定村”包括，由保定市定州號頭莊鄉(xiāng)呂家莊農民所建的贊比亞“保定村”、以及科特迪瓦(由于前兩年戰(zhàn)亂已經(jīng)撤回來了，現(xiàn)在“村長”準備回去)、烏干達、肯尼亞等國家的“保定村”。

劉建軍和他的只有兩個工作人員的中非商會(保定)直屬分會辦公室，主要任務是負責全國各地對“保定村”感興趣的人去往非洲考察。11月13日去往非洲烏干達和肯尼亞的14人團的簽證已經(jīng)辦好，11月27日的考察團正在報名中。今年春天以來，幾乎每月都有一批人去往非洲。每個去非洲的商務考察團成員，要向中非商會(保定)直屬分會繳納費用3萬3千元。

呂家莊沒有“保定村”

根據(jù)“保定村”官方網(wǎng)站介紹，第一個“保定村”，由到非洲援建水壩的河北省保定市定州農民1998年在贊比亞組建?！斗侵蕖氨６ù濉眰髌妗泛?006年11月6日的《燕趙都市報》等媒體對保定村的報道中，則將這些農民明確為“定州呂家莊”人。2007年11月1日，凌燕亦對前來咨詢出國考察事宜的記者確認，最早的“保定村”，是由呂家莊的農民在贊比亞所建。

呂家莊是保定市下屬縣級市定州市號頭莊鄉(xiāng)的一個村，也是保定市向海外輸出勞動力最早和規(guī)模最大的村莊。

根據(jù)《燕趙都市報》2006年11月的報道，中國曾援助非洲的贊比亞修建水壩工程，參與施工的就有來自河北定州呂家莊村的100多名農民，水壩修了兩年多，到結束時這群農民卻不愿意離開了，原因是他們已經(jīng)適應了當?shù)氐沫h(huán)境，打算留在當?shù)胤N地或是搞加工。

“于是，在贊比西河北岸的草原上，就出現(xiàn)了這樣一個全部由中國農民組成的村落，后來，這些人陸續(xù)將家人接去，人數(shù)最多時達到380多人。村里人種水稻、種菜、種花，由于當?shù)貧夂蜻m宜，水稻可以一年收獲三季?！薄堆嘹w都市報》報道說。

劉建軍與“保定村”的緣分，則源于劉建軍對這些呂家莊農民的一次援手。據(jù)多家媒體報道，1998年，時任保定外貿局局長的劉建軍率隊去非洲考察，考察即將結束的時候，中國駐贊比亞共和國大使館的朋友找到了劉建軍，一定要他幫大使館做件事。

原來，是呂家莊務工人員滯留贊比亞，簽證過期而不想回國。

劉建軍考察之后發(fā)現(xiàn)，“顯然，這里的錢比國內好賺幾十倍，只要不懶，伸手就來，所以都不想離開”。歷經(jīng)曲折，兩個月后，劉建軍不但幫那些非洲老鄉(xiāng)辦妥了簽證，還幫他們的妻兒辦了簽證，最后乃至幫助他們聘請了教師，以教授學生。

從此，劉建軍開始萌生在非洲建立“保定村”的想法，此后也一直致力于在非洲乃至全球建立“保定村”。

“我們村沒有人留在非洲，都是打工幾年就回來了。更沒有人留在贊比亞，也沒聽說過‘保定村?！?0月29日，呂家莊青年高永強對本刊記者說。26歲的高永強2003年至2006年1月，曾在阿聯(lián)酋的首都迪拜從事建筑鋼筋工的工作。呂家莊的出國勞務人員，多是建筑工人，比如高永強所從事的建筑項目，就是中鐵18局在迪拜“阿爾法丹大廈”和“龍城別墅”建設項目，村中人外出務工沒有從事農業(yè)項目的，更不可能聚居在非洲當?shù)貜氖吗B(yǎng)花種菜。“大家都想家?！备哂缽娊榻B，村中除了一個叫做孫志偉的青年因從事遠洋捕撈而留在西班牙外，無A留在國外定居。據(jù)高永強介紹，在阿聯(lián)酋這個去往非洲的中轉站，氣溫非常高，夏天溫度達45

度左右，地面溫度接近60度。雖然每年也收入四到五萬元人民幣，但由于不能適應那里的氣候，從2006年回來后高永強就沒再出過國。

呂家莊支部副書記高增強介紹，該村境外勞務輸出人員皆是從事建筑，最早曾由村民李振英介紹北京住宅總公司去蘇丹的建設項目，之后出國風氣漸成。近年來，去往韓國、日本、新加坡、阿聯(lián)酋等國家的人員最多。高增強也證實，并無一人留在贊比亞，聽說贊比亞的“保定村”由該村人所建之后，大為驚訝。

定州市就業(yè)服務局職業(yè)介紹中心主任李振齡則向本刊介紹，保定市的出國務工人員最集中的地方是定州，定州最集中和最早的是在號頭莊鄉(xiāng)的呂家莊，如果存在保定村的可能，一定首先是呂家莊。2005年，保定市就業(yè)服務局曾經(jīng)給定州市就業(yè)服務局發(fā)函，令其調查有無“保定村”，該局工作人員吳淑蘭走過了定州市所有的外出務工村莊后，發(fā)現(xiàn)定州“根本就不存在非洲‘保定村”，吳淑蘭對本刊記者介紹說。

李振齡還介紹，定州市境外勞務輸出的國家近年來主要為新加坡、阿聯(lián)酋、卡塔爾和阿爾及利亞、安哥拉等國家。招工單位都是如北京住宅總公司這樣的大型建筑公司。2006年，通過定州市勞動就業(yè)局職業(yè)介紹中心出國打工的農村青年600人，占到定州境外勞務輸出的五分之一，剩下的部分基本上由親戚介紹等自主完成。沒聽說過劉建軍來定州招人。

中國駐贊比亞大使館經(jīng)濟參贊張蜀聲接受本刊電話采訪時說，據(jù)他了解，所謂的贊比亞“保定村”是假的，贊比亞根本沒有保定村，連保定人也沒有幾個。他還曾向以前使館的老同志和在當?shù)厣盍耸畮啄甑娜A僑打聽過，也都沒有聽說過“保定村”的說法。

究竟有多少“保定村”?

凌燕對本刊記者說，全球的保定村有28個。當本刊記者以考察的名義要求她舉出幾個比較大的“保定村”時，凌燕給出的前幾個國家順序是：贊比亞、科特迪瓦、烏干達、肯尼亞。

凌燕還介紹，科特迪瓦由于前幾年戰(zhàn)亂，其村長已經(jīng)撤離。這幾天，這名村長又要回去了。

媒體曾報道，位于科特迪瓦拉克塔市的保定村，占用了1000多公頃的土地，村長種菜是一把好手。

據(jù)記者了解，這名“村長”名叫張學東，前徐水縣建設局辦公室主任。徐水縣建設局現(xiàn)任辦公室一位曹姓女主任介紹，張學東并未離職，但他并不經(jīng)常來上班，只是偶爾在建設局露面。聽說他前幾年去過非洲，但是沒聽說其發(fā)過大財。

張學東出生于徐水縣東史端鄉(xiāng)胡渠村。該村只有一個叫做李永響的村民，2000年去非洲加納打過工。李永響的妻子張存霞對本刊記者說，李永響只在加納呆了三個月，替人安裝完一個鋁合金工程就回來了，村中再無第二人去過非洲。

本刊記者登陸“中華人民共和國駐科特迪瓦共和國大使館經(jīng)濟商務參贊處”網(wǎng)站，在有關“中資企業(yè)”的目錄中，既沒有找到任何有關“保定村”的消息或資料，也沒有找到任何中非商會(保定)直屬分會所說的“保定市XXX農業(yè)科技示范園區(qū)”字眼。但在這份2007年5月8日所登記的《中資企業(yè)名錄》中，連一個養(yǎng)魚專家小組的電話都沒有遺漏。

“保定村”最重要的資本是“獲得”了當?shù)氐耐恋?。除了科特迪瓦的土地之外，一份由中非商?保定)直屬分會下發(fā)給考察商的《關于考察、東非落實項目的通知》中說，“2007年8月中非商會(保定)直屬分會組團考察東非肯尼亞、烏干達(布干達)，取得了顯著成果，獲得烏干達東部50萬畝土地的使用權?！?/p>

中國駐烏干達使館經(jīng)商參贊處二秘王傳聲回復本刊記者說，劉建軍去年底到今年，曾先后帶領3批中非民間商會企業(yè)家到烏干達考察。據(jù)經(jīng)商參贊處掌握的材料來看，烏干達沒有“保定村”。同時，他們亦無法核實劉提到的“50萬畝土地使用權”。

王傳聲還說，烏干達是農業(yè)國家，政府支持發(fā)展農業(yè)并有多項鼓勵政策。據(jù)其所知，現(xiàn)在已有國內的海南企業(yè)家開始與烏合作做農產品開發(fā)，利潤與風險尚不清楚。烏干達土地基本上私有化，可以買賣或租賃。但烏干達土地無需租金就可以擁有幾乎是不可能的。

呂家莊村民高永強則說，以他出國打工的經(jīng)歷來看，在非洲等國，如果不是當?shù)厝?，獲得長期的土地使用權是不可能的。

當本刊記者詢問如何在烏干達等地租用土地，是否從劉建軍手中租用“已經(jīng)取得”的50萬畝土地中的一部分時，其工作人員凌燕稱，使用任何土地，仍然要跟當?shù)氐耐恋厮袡嗳苏勁?，記者又問，那“取得”的土地是什么概念時，凌燕稱，這些土地乃是與當?shù)卣炇鸬淖庥猛恋亍耙庀驎薄?/p>

“非洲之窗”是在非洲的華人辦的一個最大的網(wǎng)站。今年7月，由網(wǎng)友“火眼金睛”發(fā)起了一個“你那里有保定村嗎?”的調查，將非洲56個國家和地區(qū)一起算上，發(fā)動華人在非洲的網(wǎng)友逐個排查，截至2007年8月1日，已有15個非洲國家被當?shù)厝A人證明不存在“保定村”，這其中包括了肯尼亞、烏干達、喀麥隆、南非、蘇丹、利比亞、埃塞俄比亞、贊比亞、莫桑比克、盧旺達、加納、加蓬、安哥拉等國家。

旅非華商陶短房長期在非洲從事布匹貿易。陶短房對本刊記者稱，劉建軍所稱的非洲淘金夢絕非現(xiàn)實。今年10月，搜狐網(wǎng)的一個編輯拿國內報道“保定村”的文章向陶請教真假，陶短房一看便火了。

陶短房說，去非洲種菜絕非一本萬利。非洲普通蔬菜，如生菜、黃瓜、油菜、西蘭花、西紅柿等，價格只略高于國內，如西非國家貝寧科托努，一棵生菜賣50西非法郎(人民幣不到1元)，內陸國家馬里則賣200西非法郎(兩塊多)，一公斤黃瓜，多哥洛美菜市場才賣800～1200西非法郎。劉建軍所言“西非貝寧等國蔬菜普遍幾十塊人民幣一公斤”不是事實。

另外，在非洲種蔬菜存在“一低二高”，即人工低、成本高、售價高，利潤只略高于國內。一位在西非頗有名氣的臺灣菜農經(jīng)營數(shù)十年，也只堪稱小康，客戶集中在華人圈中，他不知像劉建軍所言“幾十倍”的收益，從何而來。

另外，陶短房還認為，劉建軍所稱的西非人不會吃魚也不會捕魚、小麥一年三熟等都是不實之詞。

中非友好協(xié)會的工作人員王彤則對本刊說，非洲人確實不擅農業(yè)技術，但很多土地閑置是為了環(huán)境保護和水土保持的需要，不可能交由其他國家的人來無限制的開發(fā)，甚至一年三熟。

中非商會(保定)直屬分會11月27日去往非洲的考察團正在組團。據(jù)其工作人員凌燕介紹，這次考察團最大的利好，在于能夠與烏干達大使一同返回烏干達?！坝辛水?shù)氐年P系，以后做生意就順暢多了。”凌燕還說，“劉局”的魅力，就在于其跟多方面有極好的私人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