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靖江
隨著一大批歷史大片狂轟濫炸,歐美很多電影人已經開始反思這種宏大敘事所隱含的創(chuàng)作危機
《崔斯坦與伊索德》(Tristan and Isolde),這個令大多數(shù)國人不知所云的電影片名,被中國的發(fā)行商改譯作《王者之心》,將于4月20日在國內的電影院線上映。“王者之心”四個字聽起來慷慨豪邁,更像是一部標準史詩大片的名號,但據說影片的編劇迪恩?喬加里斯卻并不買賬,強烈呼吁中方院線尊重英文版的原名,不要擅自將一段中世紀的愛情傳奇曲解為《勇敢的心》之類的戰(zhàn)爭故事。
在《王者之心》的英文網站,寫著“早在羅密歐與朱麗葉之前”的提示詞,標明“崔斯坦與伊索德”在歐洲愛情悲劇中的先驅地位。影片選擇在英格蘭雨霧氵蒙氵蒙的迷離季節(jié)進行拍攝,全片的基調因此透著一股憂郁的灰綠色。開場時的情節(jié)也有幾分似于《勇敢的心》——集會聯(lián)盟的英格蘭爵士們遭到敵人突然襲擊,各部精英首領幾乎亡于一役,只剩下年幼的崔斯坦藏匿于地窖,被馬克王以一只右手的代價救護下來。
光陰荏苒,唐查德王家有女初長成,行將嫁給粗魯?shù)膼蹱柼m大將莫霍特。公主伊索德芳心不愿,每日與侍女躲在海灘上散心。一天,海浪卷來一個昏迷不醒的青年男子,是在戰(zhàn)斗中因毒傷被誤以為陣亡的崔斯坦。帥哥美女一見傾心,卻不料,有情人終不成眷屬。倫理、忠義、騎士尊嚴甚至當頭的國難,都難以阻擋他們悶燒熾熱的愛欲之火,一幕古典時代的愛情悲劇就此拉開帷幕。
對西方古典的再三吟詠與多元表現(xiàn),是歐美文藝界長期奉行的歷史傳統(tǒng)。以“崔斯坦和伊索德”的愛情悲劇來說,從中世紀開始,英國詩人托馬、德國詩人史特拉斯堡等人都根據不列顛的凱爾特人民間傳說,將這部情史訴諸文字,其中史特拉斯堡的詩篇竟長達兩萬多行,還是他的未竟之作。而在同時代的亞瑟王傳奇中,也記有相似的故事,只是主人公的名字換作了斯東騎士與吉爾莎公主。
其實在古典時代的倫理觀念中,崔斯坦和伊索德之間的愛情被視為“魔藥”作用下的一段孽緣。崔斯坦因剿滅毒龍,贏得了伊索德的芳心,又誤飲催情的藥酒,終成情愛的俘虜。所以他們之間的悲劇,其實是一場不可抗拒的誤會。
隨著時代的變遷,人們對崔斯坦與伊索德間的情感解讀,逐漸從被動的“誤服魔藥”,變成主動的兩情相悅,而陷入了無法解脫的情感絕境。1865年,德國音樂大師瓦格納以歌劇的形式將這一愛情悲劇搬上舞臺,重新詮釋了陷入情網青年男女的絕望掙扎。
進入20世紀之后,德國作家托馬斯?曼在默片時代就創(chuàng)作了《崔斯坦與伊索德》的電影劇本,英國作家哈代亦編寫一部名為《康沃爾王后》的劇作,但兩位大文豪的作品均未能搬上銀幕。第一部表現(xiàn)該題材的電影,是1920年法國導演莫里斯拍攝的默片;另一位法國導演的讓?德拉諾瓦1943年執(zhí)導的《永遠歸來》,則是以20世紀的工業(yè)時代作為這一愛情悲劇的歷史背景。戰(zhàn)后,“崔斯坦與伊索德”的經典故事又多次被搬上銀幕。
2006年,新版本《王者之心》問世,一方面它恢復了原作中濃重的史詩氣質——中世紀、戰(zhàn)爭、傳奇、騎士等古典元素;另一方面,兩個人之間的愛情悲劇也被徹底還原成“人”的選擇與決定,摒棄了各種迷藥與毒龍、天啟和神判之類的魔幻主義借口。
但《王者之心》仍稱得上是一部“非典型的”史詩電影。盡管衡量一部史詩電影的標準,例如歷史的維度、空間的廣度和主題的深度,都能在這部影片中找到對應,譬如將愛情的悲劇置于英倫統(tǒng)一的歷史背景下,讓戰(zhàn)爭的陰霾始終縈繞在愛爾蘭與英格蘭的土地之上。但正如編劇迪恩?喬加里斯強調的,這部電影刻意突出的并非王者的威嚴或“一個國家的誕生”,而是在愛情漩渦里掙扎的兩顆絕望的心。
隨著世紀之交一大批歷史大片狂轟濫炸,歐美很多電影人開始反思這種宏大敘事所隱含的創(chuàng)作危機——偉大主題、奢華場景、激烈動作,尤其是一些主題先行的概念對人性表達的削弱可能性(這一危機其實在中國導演近年來拍攝的古裝大片里表現(xiàn)得最為明顯,何況與西方電影人尊重其歷史經典本義的認真勁兒相比,中國電影創(chuàng)作者對本國歷史的無知與虛妄更令人咋舌)。
正因如此,一批具有史詩素質的新電影都趨向于用更為微觀的切面去剖析一個經典的故事題材。譬如美國老導演克林特?伊斯特伍德拍攝的兩部表現(xiàn)硫磺島戰(zhàn)役的電影《父輩的旗幟》和《硫磺島來信》,便是分別通過美、日兩方的普通士兵視角,更為深入地呈現(xiàn)戰(zhàn)爭的荒誕與殘酷。新近取得票房成功的史詩電影《斯巴達300勇士》,也放棄了宏大、完整的敘事手法,而是將影片的情境主要定位于300名斯巴達勇士與波斯十萬大軍對峙的戰(zhàn)斗現(xiàn)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