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安小氧等

劉　齊等

高尚肉皮

小氧站崗的地方叫“高尚社區(qū)”，他發(fā)現(xiàn)這里不但樓房高尚，噴泉高尚，有一些男女，穿得也挺高尚。據(jù)小氧觀察，這些人是：高尚外衣包著高尚襯衣，高尚襯衣包著高尚肉皮，高尚肉皮長著一個高尚口子，這口子平時總高傲地抿著，輕易不張開，一張開就吐痰，再一張開就罵人。小氧心想：原來，這些高尚不是別的，是個爛了心兒的洋蔥頭。

豆包

眾保安在小區(qū)訓(xùn)練，先是嘻嘻哈哈，見有人圍觀，又有點不好意思。班長當過兵，能繃得住，就批評大家不認真。小氧小聲嘟囔：“一個保安，至于嗎?”班長聽到了，嚴肅地說：“啥叫保安?保安就是保鏢加公安!”休息時，小氧檢討自己水平差，又誠懇地說：“班長啊，我必須表揚你?！卑嚅L笑罵：“有這么跟領(lǐng)導(dǎo)講話的嗎?”小氧說：“那我就歌頌，你對我們這么嚴，真是拿豆包不當豆包?！薄爱斒裁?”班長好奇地問。小氧說：“當航天食品?！?/p>

到位

大家議論，說城里人說話彎彎繞，不如鄉(xiāng)下人爽快。小氧說：“是啊，他們村長說話最直，一下子就到位。有一次，城里干部到村里喝酒，問：‘你們村的業(yè)余文化生活怎樣啊?村長說：‘我們訂了報紙，但村民覺悟低，不愛看。干部說：‘那是報紙的錯，要生動活潑嘛，喜聞樂見嘛。又問：‘有沒有卡拉OK?村長不知啥叫OK，看一看干部表情，心里有點覺景兒，就說：‘報告領(lǐng)導(dǎo)，我們村沒有OK，我們村有破鞋。干部說：‘你喊什么?悄悄領(lǐng)我去就是了?！?/p>

晃腸子

王大媽聽說吃酸菜能刮腸子里的油脂，就跟老姐妹推薦。大家吃了效果不明顯，王大媽說要像電視里的小人兒那樣使勁晃蕩，腸子油才能晃掉。王大媽求小氧領(lǐng)唱，小氧就唱：“今年過年不收禮啊……”胖老太太們邊唱邊扭屁股：“不收禮啊不收禮”；小氧：“想收禮也沒人送啊……”老太太：“沒人送啊沒人送?！毙⊙酰骸坝腥怂鸵膊桓乙　边@時，一個老太太哏哏笑出了聲：“咱一個老百姓，怕啥呀?”小氧醒悟：“不好意思，唱著唱著，我就拿自己當清官了?！?/p>

許愿

上帝讓小氧許三個愿，他負責實現(xiàn)。小氧許的第一個愿，消滅禽流感。上帝面有難色：“你倒是不嫌麻煩?！闭f完一使勁，把禽流感病毒整火星上去了。小氧許的第二個愿，消滅拉登。上帝臉上難色更重：“你一個保安，胸懷比聯(lián)合國還開闊?！闭f完咬咬牙，把拉登也整火星上去了。小氧許的第三個愿，讓火星離地球遠點。上帝撓頭：“這事可不好辦，能不能換個難度小的?！毙⊙酰骸澳蔷桶迅瘮∨摺！鄙系蹏@口氣：“算了，我還是挪火星吧?！?/p>

悼詞

小氧他們村長給鎮(zhèn)長拍馬屁，鎮(zhèn)長二大爺住他們村，村長也跟著叫二大爺。有一回請吃飯，二大爺不小心，讓魚刺卡死了。村長心里有愧，打算土洋結(jié)合，好好辦喪事，就讓吹鼓手準備個傳統(tǒng)調(diào)兒，讓會計起草個現(xiàn)代稿?，F(xiàn)代稿就是悼詞，其中有一句：“二大爺精神不死”。發(fā)喪那天，村長在靈前念悼詞，心里一慌，少念倆字，念成：“二大爺不死”。會計一旁提詞：“還有精神呢?！贝彘L馬上就哆嗦了：“二大爺你饒了我吧，千萬別詐尸?！?/p>

水稻

王大爺跟小氧憶舊，說他們那兒的莊稼地，受條件限制，只能種玉米和土豆。軍代表張主任熱情高，干勁大，想弄政績，向黨獻禮，就命令老百姓改種水稻。老百姓說海拔太高，天冷，水稻怕是長不好。小氧說：“是這么個理兒。”王大爺說：“張主任牛!他可不這么認為，張主任說：‘怎么長不好?海拔越高，離太陽越近?！毙⊙跽f：“那就再近一點，捎帶著把飯也燜熟了。”

【選自《e拇指文學(xué)藝術(shù)網(wǎng)》】

舊聞

韓松落

關(guān)于這件事的報道就在五年前的報紙上，如果你保存著舊報紙，或者在小鄉(xiāng)鎮(zhèn)的旅社里，糊墻的報紙上，也許還能看到它。一個女人和她的丈夫在回家的路上，是夜里，她的丈夫要點煙，要她扶著自行車。她扶著車，他點煙。他回過頭的時候，她消失了，自行車橫躺在沒有井蓋的下水道口。她消失了，被吞噬了，沒有呼喊，來不及掙扎。接下來是整整十一天的打撈，報紙上每天都有關(guān)于這件事的文字，她消失的細節(jié)，她的家庭，她的工作，她的孩子，還有，打撈的進展，關(guān)于良心、道德的討論。他們說，她是一個勤奮、善良的女人，她的孩子，兩個，還在等著她回來。最后那天，她被打撈上來，報上說，在井口監(jiān)測的人看見一條灰白色的物體一閃而過，于是通知下游的人們攔截。最后，報紙上登出了照片，在林立的、圍觀的人腿中間，隱約可見一段不成型的軀體。

那是我平生讀到的最悲慘的消息之一，那里面有一種非現(xiàn)世的陰森氣息，甚至那些對她的家庭、她的孩子的報道，都不能沖淡這種氣息。五年了，我一直記著當年那些報道的每一個細節(jié)，它們的采寫者，還有它們刊在報紙上時的位置。

我對于城市下水管道世界的了解，來自于那些書。那些只是為了借助地下世界增加一些神秘氣氛的書，冉阿讓背著馬斯呂逃亡，就是在下水道里，在鎖著的鐵門前，他們遇到了剛好拿著鑰匙的德納第。還有當年那部電視劇，美國制造的，片子里，一些不被社會所容的人，居住在城市的下水管道里，有人遇到危險，他們就挺身而出。那部片子里有獅面人，美女，逢兇化吉，愛，溫情。

而那個女人，在墜入下水道后的十一天里，沒有遇到剛好拿著鑰匙的人，沒有獅面人，她在城市污水的挾裹下，在管道中孤獨地游走了十一天。城市的污水，我們都知道是怎樣的，我們都知道。

我得承認，文字是有缺憾的，尤其在那些令我們感到絕望的事件前面。當一件事被用文字來敘述，它就仿佛和事情本來的面貌有了間隔，它成了另一件事，它好像重新發(fā)生過了，甚至那些我們所熟悉的人、事，也不例外。事件，被寫下，讓人閱讀，它就成為全新的，不現(xiàn)實的——我們久久地注視自己的照片，就會有這種感覺，它不是來自我們內(nèi)部，它不真實。它注定要被忘記?；蛘哒f，只要不是發(fā)生在我們身上的事，就算被寫出來了，也還不是真實的。那個女人的事，就是這樣僅僅成為一個新聞，一個符號，一件被寫在報紙上的事。

然而那個女人是真實的，她在下水道里度過的十一天，也是真實的，還有那些污水，還有，等待母親回家的孩子。還有，孤獨。文字只能敘述，文字不足以承擔事件背后的憤怒、陰郁，文字，我們的文字，在躲避這些令我們感到無力的東西，就像在下水道里狂奔，躲避身后的洪水。

我瘋了。我還想知道，關(guān)于那個女人的，別的事情，那些，仿佛才是至關(guān)重要的。

她小的時候，是在媽媽身邊長大的嗎?她戴過紅領(lǐng)巾嗎?她和我們一樣長大嗎?她喜歡甜食嗎?我們坐過的，公共汽車上的某個椅子，她也曾坐過嗎?她和我們使用同一種牌子的火柴去點燃灶具嗎?她曾在街上和我們擦肩而過嗎?她無處不在，她令我痛苦。

還有，孤獨。

十一天的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