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永強
小鎮(zhèn),窄窄的街道,窄窄的石橋;店面也是窄窄的,連東來西往的行人的眼神都是窄窄的。夜色融融,從遠處飄來的風在小鎮(zhèn)上空移來移去,給人一種很清爽的感覺。他是在下午走進小鎮(zhèn)的,正趕上小鎮(zhèn)飄飄渺渺的夜晚鋪撒開來;夜晚使他一陣眩暈,一種熟悉又模糊的感覺帶著他拐過一條街,又拐過一條街,帶著他走進小鎮(zhèn)惟一的旅店。
夜還不算深,旅店里已經很冷清了。四個男女圍坐在靠近門口的桌子旁打撲克。叼著煙卷的男人將膀子用力甩了一下,抬起右手,將幾張牌砸在桌子上。哈哈,我贏了,男人說。旁邊一個三十多歲滿嘴口紅的女人扔掉手中的牌,掃興地說,不玩了不玩了,老是輸,手氣背死了。說話間看見他走進來,女人趕緊起身迎上去,你是住店吧,我一眼就看出來了,你好像很久不來了呀,女人說。
他微有一絲發(fā)窘,說是的,隨便找一個房間吧,我挺累的,想舒舒服服睡一覺。他下意識地朝四周看看,幾個陌生的姑娘無精打采地坐在靠窗的位子上。
女人說,那你隨我來吧,我?guī)闳ァ?/p>
他就跟著女人順一段逼仄的樓梯朝樓上走去。女人已不十分動人的腰肢在他前面扭動,他斜斜地看見女人被脂粉掩埋的臉上眼睛一閃一閃。走到二樓朝暗影里拐進去,女人說,就是這里了,大哥你還要什么服務,我們這里什么都有;說著向他婉爾一笑。
他沿著女人指的方向走過去,讓心靜了一下,回頭說,你們這里不是有個小蘭嗎?
女人說好的,你等著,保你滿意。
洗完澡之后,他躺在床上。他覺得渾身的骨頭都軟軟的,散散的,從內心里冒出來的一絲清爽使他逐漸舒坦起來。他覺得一切都是那么輕松。迷迷糊糊中他想起也是這樣的夜晚,也是在這個小鎮(zhèn),同一家旅店;一個叫小蘭的姑娘坐在他面前。那是一張淡淡的臉,淡淡的嘴唇,淡淡的迷人的眼神,然而這又是一種攝人心魄的眼神,一下子就進入到他的記憶里面很難拔出。多長時間了,每當他想起這個眼神心里就生出一絲隱隱的痛。他不知道這種痛來自哪里,不管以后又經歷過多少,他都沒有再次遇到過這樣讓人欲罷不能,讓人于心不忍的痛。
他把手輕輕放在小蘭的手上,他看見小蘭的身子抖了一下;就是在這時候,那雙淡淡的眼神沖進了他的眼中,也讓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跟著抖了一下。接著,他看見那雙眼里蓄積的兩滴晶瑩的淚水線般滑落下來。
他的腦子一陣激靈。許久,他說,你走吧,我要休息了。
小蘭抬起頭來,詫異地看著他。他從包里取出一百塊錢放在小蘭手里,說你走吧,我不會跟人說的。小蘭哭得更厲害了,快要出門的時候她回過頭來說,謝謝。眼神還是淡淡的,淡淡地進入到他的內心里去了。
他迷迷糊糊躺在床上,滿腦子都是那個淡淡的眼神,這么長時間了,我還會遇到那個眼神嗎?那是個多么動人的眼神呀,那么憂郁,那么潔凈;就像一朵燦爛的蘭花,開在他的心里……
哥,一個女孩的聲音進入了他的耳朵,他腦子又一次激靈了一下,是她嗎?他不敢睜開眼睛,生怕又會看到那雙潔凈的眸子,他內心里一陣自責……
女孩拉起他的手,接著他感到有一個身體堵住了他的胸口,他也跟著呼吸急促起來,忍不住睜開眼睛。
他看到一雙大膽的、晶瑩的眼睛向他直視過來。他的心一凌,身子不由得向一邊退去。他感到他的身子又在發(fā)抖了。
這時候女孩咯咯笑了;笑聲像她的眼睛一樣大膽,一樣嬌媚。大哥你真逗呀,女孩說。他的心亂了一下,小心地說,你,不是小蘭?
我就是小蘭呀,女孩說。
他皺一下眉頭。他覺得他應該是對的,眼前這個女孩子絕對不是小蘭,只有小蘭才有那么一雙別致的眸子,而她沒有。女孩又笑一下,說,我們這兒是有一個小蘭的,家里窮的要命,她爹就指望她掙錢給她哥娶媳婦呢,而她性子太倔,就是不肯陪客人,還老是哭,后來上吊死了。她爹一邊哭一邊罵她不是人,到現(xiàn)在她哥還沒娶上老婆呢。
他的眼睛一下子黯淡了下來,心全亂了;他仿佛看見一雙充滿憂郁的眼睛在他面前閃了一下,閃完之后就躲到墻角去了,再也沒有出現(xiàn)。
女孩笑著說,我們這兒的女孩都叫小蘭,我會保你滿意的,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說著朝他身邊挪來。
他不知所措了,慌亂中他拿出一百塊錢遞給女孩,說,你走吧,我不會跟人說的。女孩看著他,似乎不相信。直到他把錢塞在女孩手里了,女孩才穿好衣服退了出去。他聽到砰地一聲關門的聲音,接著傳來幾聲笑,笑聲斷續(xù),一閃也沒了;夜又進入了寧靜。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睡著的。他覺得自己是一個魔鬼,走在闃無人跡的荒野里,身邊是孤獨的夜晚,孤獨得連他都慌了、亂了。隱約中他看見一雙淡淡的眼睛,一雙攝人心魄的眼睛,充滿了憂郁,充滿了辛酸,朝他緩緩移來……
第二天陽光明媚,他穿過小鎮(zhèn)窄窄的街道,窄窄的石橋,拐過一條街,又拐過一條街;朝著太陽的方向走的時候他沒有注意身后,小鎮(zhèn)的眼神,還是淡淡的,窄窄的。
(濟南市西部新城區(qū)大學科技園山東師范大學文學院04級中文(2)班郵編:2503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