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菊壇皇后戴綺霞的粉墨春秋

在當今梨園界和戲迷中，說起德藝雙馨的京劇表演藝術家關肅霜，幾乎無人不知，但對其恩師#65380;現(xiàn)居寶島臺灣的京劇大師戴綺霞，年輕觀眾卻知之甚少。今年89歲的戴綺霞7歲學藝#65380;9歲登臺，擅長花旦和刀馬旦。她做工細膩#65380;身段拿捏，眉眼表情掌握絲絲入扣，特別是過硬的蹺功，無人能出其右，堪稱一絕。早在上世紀的三四十年代，戴綺霞就以全才花旦唱紅大江南北，一出海派經(jīng)典連臺本戲《宏碧緣》，更讓上海觀眾為之瘋狂。1948年戴綺霞去臺灣后，傾其畢生精力傳承中華民族文化，弘揚國粹，將博大精深的京劇藝術播種到寶島，弟子遍及海內(nèi)外。戴綺霞享有“九歲紅”#65380;“菊壇皇后”#65380;“花旦祭酒”#65380;“影劇雙棲藝人”等諸多美譽。直到現(xiàn)在，她仍未離開京劇舞臺，2003年以86歲高齡主演《紅娘》，2005年重陽節(jié)又粉墨登場演出《貴妃醉酒》，不愧是“梨園長青樹”。

幼小拜名師

人稱“九歲紅”

戴綺霞1917年出生于新加坡。母親戴鳳鳴，杭州人，早年在老水仙花主辦的鳴盛和科班學戲，藝名小鳳鳴，與著名花旦小翠花是師兄妹。戴綺霞從小就跟著母親的鳴鳳劇團在南洋一帶演出。因為唱戲太苦，又沒有社會地位，母親不想讓女兒再吃這碗飯了，便送戴綺霞去讀書。但她卻癡迷舞臺，不愛念書，送到學校又跑了回來，看叔叔#65380;阿姨們排戲和演戲。母親實在拿她沒有辦法，就說：“好，你真要唱戲嗎，那就練功吧！”于是她就跟著戲班的師傅練起功來。

她的啟蒙老師叫張培秋，是一位著名的花旦演員，早年曾教過四大名旦之一的荀慧生學戲。她會的戲很多，教戴綺霞的第一出戲是《拾黃金》，說的是一個叫化子乞食街頭，拾得一塊黃金，欣喜若狂，唱各種戲曲以自娛。這雖是一出丑角戲，但戲中有各種生#65380;旦唱腔。戴綺霞學會這出戲后登臺演出時才7歲，高興得要命。但一看鏡子，她就哭了：“怎么這么難看呀？”臉上畫著個白塊，還畫有眼屎#65380;鼻涕。媽媽說：“你不是要唱戲嗎，這就是你唱戲的造型！”她不敢講話，就到臺上去了。結果沒想到，一上臺就贏了個滿堂彩，因為她扮的這個叫化子實在太像了，唱得也不錯。小孩子唱戲總是逗人喜歡的，觀眾就紛紛向臺上扔紅包。演完后回到后臺，小綺霞哭著說：“以后我再也不要唱戲了，扮得這么難看！”這時張老師說了：“這出戲是你的開蒙戲，會了這出戲，以后什么戲都好學了?！?/p>

從這以后，張培秋就教她學花旦#65380;青衣#65380;刀馬旦，她又跟別的老師學小生#65380;花臉，什么戲都學。母親見她學什么像什么，嘆了口氣說：“唉，還是個吃戲飯的?！庇谑怯H自督促教她練功，特別是花旦必須具備的蹺功和眼神功。在練眼神功時，母親燃著一根香，讓她眼睛跟著看，轉過來，又轉過去，這樣轉來轉去，每次一練就是兩個小時。光轉動還不行，還要學會用不同的眼神表現(xiàn)各種不同類型的女性角色，有溫柔的#65380;潑辣的#65380;害羞的，比如閨門旦，眼神就要小巧一點，潑辣旦眼神就要夸張一些。各種各樣的眼神，都要一道一道地練。經(jīng)過長期反復地練，戴綺霞練就了一雙靈動有神的眼波，從“九龍口”(戲臺的右后方)到臺口，她的眼神能把全場觀眾抓住。

經(jīng)過這樣的勤學苦練，戴綺霞不僅學會了很多花旦#65380;武旦#65380;刀馬旦和青衣戲，還能反串小生和武生。她邊學邊唱，9歲在南洋演出時就贏得了“九歲紅”的美稱。13歲時，班里唱主角的花旦都結了婚，母親又病了，沒有人掛頭牌，她就掛起了頭牌，不久又挑起了劇團團長的重擔。

1935年，戴綺霞已17歲，人更懂事了。那時東北被日軍占領，她認為自己是中國人，國家正受著外侮，不能老是在異國他鄉(xiāng)漂泊，便同母親及家人從南洋回到日夜思念的祖國。回國后演出的第一站是在上海的黃金大戲院，演出的第一出戲是《虹霓關》。在這出戲里，她靈活的身手#65380;巧睞的眼波和扎實的功夫，贏得了觀眾的好評，一場下來獲得600元大洋的戲份。

在接下來的一年里，因為她常常演什么像什么，得到了麒麟童#65380;荀慧生等名角的夸獎。但戴綺霞仍不放過任何一個學習的機會，在上海，她又拜了名旦小楊月樓為師，并向“九盞燈”學藝，同時心目中還暗暗崇拜小翠花，學習他細膩的做功。由于她博采眾長，藝更精#65380;戲更博，不幾年就唱紅了上海和華東一帶，成了名震藝苑的江南名旦。

喜收高徒

造就一代名伶

1937年7月7日，日軍挑起盧溝橋事變，接著是淞滬會戰(zhàn)，日寇猛撲上海。戴綺霞在上海待不下去了，便同母親四處逃難，邊逃難邊唱戲。先是在江浙一帶，1942年又同丈夫#65380;江南武生王韻武來到被稱為九省通衢的武漢，被邀在漢口新市場大舞臺挑班。

武漢是京劇西皮腔調(diào)的發(fā)源地，是舊時有名的“戲窩子”，而新市場又是當年武漢戲劇演出的中心，這里百戲雜陳，梅蘭芳#65380;程硯秋#65380;周信芳#65380;譚富英#65380;張君秋等大牌名角都曾在大舞臺獻藝。戴綺霞是武漢觀眾慕名已久的花旦演員，由她掛頭牌挑班，自然吸引了眾多戲迷。那一段時間，每天劇場門口都出現(xiàn)排隊爭購門票和高價飛票的情況。

大舞臺有位著名的鼓師關永齋，他的女兒叫關大毛，長得清秀俊雅#65380;聰明伶俐，從小就喜歡京戲，整天泡在戲班里，隨著姐妹們練功，并有了一些功底。這年關大毛13歲，由于在戲班里浸潤多年，對戲已有了一些鑒賞能力，她看了戴綺霞的幾出戲后十分欽佩，產(chǎn)生了拜師的念頭。關永齋便托一位唱花臉的朋友，帶著大毛去拜訪戴綺霞夫婦。

戴綺霞當時沒有答應，只同意讓她隨團跟班學習。一年后戴見大毛能吃苦#65380;又有悟性，便決定正式收她為徒。為慎重起見，關永齋特地請文人推敲，給大毛取了個官名叫“肅霜”(當時取名時，“肅#65380;霜”兩字都有“鳥”旁，解放后周總理認為筆劃太多，建議去掉了“鳥”旁。肅霜是鳳凰的別名，取這個名字有“鳳凰展翅”之意)。按梨園行規(guī)，拜師后徒弟要隨師姓，關大毛便改名戴肅霜，并寫下關書(契約)，行了拜師大禮。從此肅霜便進了戴家的門，一心跟著戴老師學藝，每天天不亮就起來喊嗓#65380;拉腿#65380;下腰#65380;拿頂#65380;蹬厚靴#65380;跑圓場#65380;耍刀弄棍，中午后再吊嗓子#65380;學舞臺表演技巧，跟著師父在舞臺上扮丫環(huán)#65380;宮女?？傊?，戴綺霞自己當年是怎么學的，就怎么教給這位女弟子。

戴綺霞對肅霜要求很嚴格，稍有差錯，就要體罰。初學時，有一天肅霜因練功太累，坐在臺口就睡著了。戴綺霞一時火起，狠狠踢了她一腳，讓她著實疼了好幾天。打這以后肅霜便吸取教訓，更加勤學苦練起來。冬天，她穿著單衣在臺上練走場，夏天扎著大靠揮汗練靠子功。

多少年后，戴綺霞講起她教關肅霜學藝的經(jīng)歷仍記憶猶新，并勾起了她的心酸和不安，深深后悔當年不該踢肅霜一腳，不該對一個十來歲的孩子用此重罰。1992年她驚聞關肅霜在昆明逝世，十分悲痛，真想到關的靈前痛哭一場，向去世的弟子賠禮道歉。奈何關山阻隔，只得發(fā)封唁電，打了個電話向關的親屬表示沉痛哀悼。

話雖如此，戴綺霞當時也是一番苦心，盼望愛徒早日成才。第二年，她就讓關肅霜為她配戲，演二三路的小活。在肅霜有了一些基本功之后，戴綺霞便將自己所會的戲，毫無保留地教給這位高徒，不但教她花旦戲，也教她刀馬旦#65380;小生和武生戲。

教了一段時間，戴綺霞見弟子有了一定的功底，便正式教她唱《虹霓關》，為她登臺亮相積極做好準備?！逗缒揸P》是一出很有藝術特色的旦角戲，融唱#65380;做#65380;念#65380;打于一體，是旦角行中重要的必修劇目。演這出戲的都是“一趕二”，即前半出演夫人東方氏，后半出演丫環(huán)。戴綺霞當年從新加坡回國后，在上海唱的第一出戲就是《虹霓關》。戴綺霞手把手#65380;口對口耐心地教，關肅霜不怕吃苦認真地學。

幾個月后，戴綺霞認為弟子可以演出了，經(jīng)與王韻武商量后，決定讓關肅霜以此戲“打炮”，戲碼排在壓軸的位置。所謂“打炮戲”一般是指某個演員初到某地頭3天唱的拿手戲，而關肅霜的“打炮”，卻別有一番含意，這是戴綺霞以此向觀眾宣布，她的徒弟能唱主角了。

演出的那天，戴綺霞為了給弟子壯膽，又像現(xiàn)在的教練那樣親自在后臺為她“把場”，隨時給予照料和提示。一出戲唱下來，肅霜沒有出一點紕漏，文場戲#65380;武場戲都演得很到位，臺下觀眾紛紛給肅霜以熱烈的掌聲?？吹降茏友莩龀晒?，戴綺霞心里比什么都高興，坐在臺下捧場的關肅霜家人和親朋好友，更是笑得合不攏嘴。

一出《虹霓關》，讓關肅霜在武漢初露鋒芒。接著戴綺霞又將自己的其他拿手戲《辛安驛》#65380;《戰(zhàn)洪州》#65380;《盜仙草》#65380;《大英節(jié)烈》#65380;《紅娘》#65380;《周瑜歸天》等一出一出地教給她。“萬丈高樓平地起”，這些戲為關肅霜后來的成名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她后來常演的拿手戲，也大多是戴老師的拿手戲。所以關肅霜在世時就常對人說：“戴老師對我就像對待自己的親生女兒一樣，毫無保留地對我口傳心授，使我受用一生。飲水思源，我一輩子也忘不了戴老師對我的教導。從我學徒時起，她就一直是我內(nèi)心世界的中心人物。”解放后，關肅霜擔任了云南省京劇院院長#65380;中國戲劇家協(xié)會副主席，成了中國京劇舞臺上一顆耀眼的明星。

出演連臺本戲

紅極一時

1946年，戴綺霞滿懷著對抗戰(zhàn)勝利后的喜悅，帶著弟子關肅霜返回上海。

經(jīng)過抗戰(zhàn)時期的長年奔波，洗煉的人生經(jīng)歷和豐富的舞臺經(jīng)驗，使戴綺霞的藝術表演更加爐火純青，她演花旦細膩嬌憨#65380;唱青衣腔潤情深#65380;飾小生風流倜儻#65380;扮武生更見驚人功底，所以她常常前演貂嬋，后扮呂布;前演孫尚香，后扮周瑜，讓戲迷過足了戲癮。

此時的上海劇壇十分繁榮，南北名角云集，人人都拿出看家本領，好戲迭出。京劇歷來藝分南北兩大門派(又稱海派#65380;京派)。南派戲的主要特點是勇于革新，善于吸收新鮮事物，連臺本戲就是南派戲的一大特色。上世紀40年代，上海各大劇院都爭相上演連臺本戲，如天蟾舞臺的《火燒紅蓮寺》#65380;《荒江女俠》;大舞臺的《西游記》#65380;《貍貓換太子》;中國大戲院的《血滴子》#65380;《太平天國》等等。連臺本戲相當于現(xiàn)代的電視連續(xù)劇，講究故事情節(jié)，并重機關布景和演員特技，其間穿插有很多飛檐走壁#65380;高臺翻打等精彩武打場面。武功底子厚實的戴綺霞在此方面更是得天獨厚#65380;勝人一籌，一出《宏碧緣》讓她在上海灘占盡風騷。

《宏碧緣》是她和被稱為“出手大王”的南派武生郭玉昆連袂主演的以武打為主的連臺本戲。劇中郭玉昆扮豪杰駱宏勛，戴綺霞演身懷絕世武功的女俠花碧蓮?；ū躺忂@個角色有唱#65380;有翻#65380;有打，還要表演一系列驚人絕技。在“花碧蓮潛身入室”這場戲里，戴綺霞身著大紅衣褲，肩披斗蓬，腰勾吊環(huán)，由舞臺對面的3樓飛身下滑，經(jīng)觀眾的頭頂飛至舞臺。這招飛人絕技，使觀眾為之屏住呼吸，然后是一陣暴風雨般的掌聲。演《平山堂打擂》時，在舞臺上搭出了小擂臺，小擂臺有兩張桌子高，一丈見方，可容雙人對打。戴綺霞所演的花碧蓮和郭玉昆所演的駱宏勛，均是用鋼絲吊人上高臺，先與對手對打，然后翻大筋斗飛下擂臺，過硬的武功讓觀眾為之傾倒。

此外，戴綺霞還表演有“貼壁輕功”#65380;“懸吊舞臺半空”#65380;“蕩大秋千飛下亭”等絕技，許多高難度動作都是她苦練出來的“私房功夫”，場場都有新招迭出。當時戴綺霞還不滿30歲，她身手矯健#65380;扮相俊美#65380;動作干凈，每場演出都讓觀眾為之瘋狂，大呼既驚險又過癮。

直到50多年后，上海的老看客仍沒有忘記她當年的舞臺風采。2002年5月，上海京劇院為再現(xiàn)《宏碧緣》這出已瀕臨絕種的南派奇葩，特邀貴州省京劇團名旦#65380;關肅霜的弟子(戴的徒孫)侯丹梅加盟，重新隆重推出《宏碧緣》。一些曾看過戴綺霞等原版原人演出的業(yè)內(nèi)中人和上海的老戲迷們在欣喜之余，將之與戴綺霞當年的演出對比，感到不甚過癮，于是有人著文，“呼吁兩岸文化當局敦請碩果僅存之南派前輩郭玉昆#65380;戴綺霞諸位，趕快合力傳授南派好戲，承亡繼絕”。這是后話。

在連臺本戲演出中，弟子關肅霜也大展身手。她在所演的《蜀山劍俠傳》中飾一位正義的俠女。“砍魔鬼”一場，她從空中飛馳而下，腳剛落地即開打，“眾妖怪”把槍一桿桿地飛上去，她一桿槍挑起了16桿槍，“妖怪們”又分別把槍接住，讓人看得眼花繚亂。

戴綺霞師徒在上海演出連臺本戲，在觀眾中引起了很大轟動，紅極一時。上海黃金大戲院為了爭得觀眾，特將戴綺霞聘去主演多本連臺戲《七劍十三俠》，并貼出“威震藝苑”的宣傳戴綺霞的招貼畫，出版部門也以戴綺霞劇照為內(nèi)容發(fā)行“書千”。由于戴綺霞遠近聞名，山東青島華樂劇院經(jīng)理劉延志特邀她赴青島領銜主演《封神榜》#65380;《西游記》#65380;《貍貓換太子》等連臺本戲，讓青島觀眾飽覽了她的舞臺風采。她還在一次包括有顧正秋#65380;吳素秋等名角在內(nèi)的四大戲班頭牌花旦的打?qū)ε_義演活動中，以最高票數(shù)當選為“平劇皇后”。

影劇雙棲

表演才華出眾

1948年，19歲的關肅霜6年學藝期滿，在湖南長沙出師，恢復關氏本姓。出師后關肅霜受云南大戲院班主曹百歲之邀去了昆明，而戴綺霞則組織了一個90人的綺霞國劇團于當年底去了臺灣。在她前后去臺灣的京劇表演團體還有新國風劇團#65380;曹婉秋劇團#65380;宜人京班#65380;福升京班等。1948年底，由出身上海戲劇學校#65380;被譽為“臺灣梅蘭芳”的顧正秋領導的顧劇團一行六十余人也來到了臺灣。

臺灣曾兩度被異族統(tǒng)治前后近百年?？谷諔?zhàn)爭時期，日本統(tǒng)治者在臺灣實行“皇民化”，禁止臺灣人民讀漢文#65380;講漢語，嚴厲禁止一切帶有中國色彩的戲劇#65380;音樂#65380;舞蹈和民間藝術，京劇等民族藝術在寶島受到極大摧殘。內(nèi)地的眾多劇團去臺灣后，使沉寂了多年的臺灣戲劇舞臺出現(xiàn)了一派空前繁榮的景象。

戴綺霞先受臺灣名票蔡阿成先生之邀，在臺南#65380;臺中演出，接著又來到臺北。由于內(nèi)地去的劇團多了起來，又全是民營性質(zhì)，團里的幾十號人的包銀和劇場老板的分賬以及日常業(yè)務開支全靠每天的票房收入。如果上座率不佳，劇團就無法支撐，于是自然形成了競爭，各個劇團都紛紛使出渾身招數(shù)，以提高上座率。顧劇團陣營整齊，有胡少安#65380;張正芬等，這是一大優(yōu)勢，團長顧正秋女士為爭取觀眾，又延長了每場的演出時間。像《王寶釧》，臺灣當?shù)貏F演這出戲，都是從《武家坡》唱到《大登殿》共4出，而顧正秋卻在《武家坡》前面加上《三擊掌》#65380;《花園贈金》#65380;《彩樓配》#65380;《平貴別窯》#65380;《母女會》#65380;《趕三關》，一晚就演出10出，從晚上7點半到12點，一演就足足4個半小時。

戴綺霞不甘人后，憑仗她的拿手戲多#65380;做工細膩和能唱各種旦角“全才花旦”的優(yōu)勢來贏得觀眾。她在內(nèi)地唱紅了的《辛安驛》#65380;《紅梅閣》#65380;《陰陽河》#65380;《大英節(jié)烈》#65380;《虹霓關》#65380;《馬寡婦開店》等，在寶島臺灣也是令人叫絕的。還有在劇中“一趕二”#65380;“一趕三”也常常令觀眾喝彩。如全本《法門寺》，她在前頭的《拾玉鐲》中扮孫玉姣，是花旦戲;中間《法門寺》飾宋巧姣，是青衣戲;后面《行路》，她又串劉媒婆，是丑婆子戲。在同一出戲中，先后扮演3個不同的角色，充分展示了她的多才多藝。

除此以外，戴綺霞還有她的蹺功絕技。蹺功，也叫“踩蹺”，就是花旦#65380;武旦演員在演出時，腳底下綁上一雙用木制成的小腳，在舞臺上做各種表演，猶如芭蕾舞或現(xiàn)代女性穿高跟鞋一樣，能表現(xiàn)女性的婀娜，增加身段上的美感。解放后，大陸曾一度廢除蹺功。近年來，大陸一些劇團又恢復了“踩蹺”，前兩年武漢京劇團演出蹺功戲《三寸金蓮》在觀眾中引起很大反響。

戴綺霞從小就跟母親學練蹺功，吃了不少苦頭。上世紀30年代到了上海，見演員都是男女混合班，她覺得自己個子較矮，非得踩蹺不可，便向以蹺功著稱的著名花旦演員“九盞燈”學習。因此“她的蹺功在臺灣是第一人，從老一輩到小一輩，無人能出其右”(前臺灣大鵬劇校副校長劉文良語)。她能蹬著蹺蹲下來走矮步，作上樓狀;能將兩手伸向前面，用綁著蹺的那兩個腳尖打手心，一邊打，一邊走。試想，一個人的手有多長，蹲下來打腳尖已非易事，現(xiàn)在腳上踩著蹺，腳尖長出了一截，這就要求演員必須同時具備有過硬的腰功和腿功。

戴綺霞就以這種扎實的基本功#65380;精湛的藝術和刻苦耐勞的精神，贏得了很高的上座率，使她的劇團在寶島常演不衰。

到了1949年下半年，中國已解放。戴綺霞劇團中有的人在內(nèi)地有家室，他們思念親人，乘最后一班船返回內(nèi)地，一部人仍留在臺灣。因為走了很多演員，綺霞劇團只得宣布解散，這時她想回大陸也回不去了，于是便滯留在臺灣，帶著留下來的部分演員，與臺灣的一個軍中康樂隊，組成了臺灣第一個軍中劇團，這就是后來造就了許多優(yōu)秀名伶的臺灣著名的空軍大鵬國劇隊(后改名大鵬國劇團)。

作為大鵬劇團的當家花旦，戴綺霞以精湛的技藝風靡寶島。在臺灣，京劇被尊為國劇，于是戴綺霞又有了“國劇皇后”#65380;“花旦祭酒”的美譽。這時臺灣的一些話劇團體和電影制作公司紛紛找上門來，邀她參加演出和拍片。戴綺霞也想嘗試一下各種文藝形式，便先后應邀拍攝了《風塵劫》#65380;《木蘭從軍》#65380;《軍中芳草》#65380;《沈長福馬戲團》以及《皇帝子孫》等多部電影，并在一些影片中擔任主角。由于她有與生俱來的藝術天賦和多年的表演經(jīng)驗，才華出眾，參加拍攝的影片和演出的話劇票房都很高，其中有的電影如《軍中芳草》，還在羅馬舉辦的電影節(jié)中得了獎，她被譽為“影劇雙棲藝人”。

在體驗了多種文藝形式后，戴綺霞認為，她“最喜愛的#65380;最值得為之長期奮斗的還是京劇”。她說：“也許是我演國劇演多了，一出戲我學了五六年，在臺上也唱了十幾年，滾瓜爛熟的，我的表演#65380;我的動作都很順，不像電影，劇情不連貫，一段一段地拍，也許是先拍苦的后拍甜的，先拍哭的后拍笑的，一直跳開跳開地拍，不太容易接受。所以我想，我還是演國劇吧！”

薪火相傳

不遺余力弘揚國粹

在大鵬國劇團演了4年多，1955年戴綺霞離開大鵬，自組了中國戲劇社。當時臺灣因時局的激蕩，戲院租金昂貴，物價上漲，演職人員要求增加包銀，迫使不少私營劇團紛紛解散，就是賣座率一直較高的顧正秋劇團，也難以繼續(xù)維持下去，于1953年夏宣布解散。而此時戴綺霞卻底氣十足地恢復了自己的劇團。在當時戲迷無處聽戲的情況下，戴綺霞的戲劇社便成了最受歡迎的演出團體。她的這一膽識，在臺灣戲劇界和觀眾中引起了很大反響。戲劇社成立后，除了在臺北演出，還分赴全省各地巡回公演，成了臺灣維系京劇傳統(tǒng)的一支重要力量。

就在戴綺霞和她的劇團一次又一次得到滿堂彩的大好光景時，她的很多戲卻遭到了禁演的命運。原來，臺灣當局為加強對文藝的控制，1956年推行了所謂的“戰(zhàn)斗文化”，對上演劇目實施嚴格審查，使臺灣的戲劇演出陷入最低潮，瀕臨窒息。而戴綺霞是以演潑辣旦為主的，其他青衣戲和反串只是一種附帶。她經(jīng)常上演的全本《盤絲洞》#65380;《陰陽河》#65380;《馬寡婦開店》#65380;《坐樓殺惜》#65380;《武松與潘金蓮》等，雖然藝術性很高，但卻是一些帶風騷#65380;潑辣的戲，因此都歸入禁演之列。去掉了這些拿手戲，戴綺霞在臺灣就沒有多少戲可演了。

為了生活，她離開臺灣，只身流浪到菲律賓#65380;香港#65380;美國。好在這些地方華人多，她就一面教戲，一面演出，到處受到歡迎。1958年，她聽說臺灣推行“文化復興”運動，許多禁演戲開了禁，她才返回臺灣，重新恢復了她的“戴綺霞國劇團”。

就在這一年，戴綺霞應臺灣復興劇校邀請，從事國劇教學，培養(yǎng)京劇后繼人才。此時臺灣在“文化復興”運動的推動下，成立了不少職業(yè)劇校，并將京劇教學延伸到高等學府。由于戴綺霞是位資深演員，對京劇藝術有很高的造詣，各校都紛紛請她。從上世紀60年代后期起，戴綺霞先后在大鵬戲劇學校#65380;臺灣藝術專科學校#65380;陸光戲校#65380;海光戲校#65380;中國文化大學中國戲劇專修科#65380;臺灣清華大學藝術系等院校授課。

戴綺霞教學與眾不同，她不僅是在課堂上講課，而且還要教學生排練，直到能公開演出這一階段才算結束。所以她教的學生中，有很多后來都成了臺灣各劇團的骨干演員，有的甚至是臺灣的名伶。

戴綺霞不僅在各劇校教學，1983年起，她又以自己的名字創(chuàng)辦了一個“戴綺霞國劇補習班”，參加補習班學習的，除了臺灣本土的青少年，還有各個年齡段的京劇愛好者，其中包括大學教授#65380;中小學校老師#65380;經(jīng)理以及家庭主婦等，還有慕名而來的法國#65380;美國和日本的外籍弟子，臺灣媒體稱她是一個“有教無類的國劇薪傳工作者”。

補習班設有固定課程，由她和她的同道親自傳授京劇技藝，啟迪后輩。她教學認真#65380;講求實效#65380;不務虛名，每完成一段學業(yè)，都要舉辦一次“國劇藝術大展”，由她指導學生演出，頗獲好評。其間，大陸有不少京劇演員來臺演出，有的因仰慕她的大名要拜她為師。戴綺霞首先問：“你準備在臺灣待多久？”如答：“我演完戲就走?！贝骶_霞就說：“既然你馬上就走了，那你能有多少時間學到東西呢？”

有人為了能成為她的“弟子”，給她送紅包，她一概拒絕，說：“如果你能在臺灣多待一些時間，我可以教你一兩出戲，紅包我是不要的。”她認為，梨園有個不好的習慣，有的人為了圖名利，要找一位名師拜一拜，也不認真學藝，實際上是想借此提高自己的身價，她不贊成這種形式主義的東西。所以臺灣著名的戲劇評論家孫奕材先生就說：“戴老師最難能可貴的是，國劇演員有的優(yōu)點她都有，國劇演員有的一些壞習慣，她一點也沒有?！?/p>

戴綺霞的國劇補習班共辦了10年，每期都有100多人參加學習，10年來先后培養(yǎng)學生2000多人，其中由她親手培養(yǎng)的旦角弟子達600多人，為臺灣京劇舞臺培養(yǎng)了大量的優(yōu)秀人才。

臺灣戲劇界和教育界每年都要聯(lián)合舉辦一次青少年國劇大賽，參加大賽的從小學生到大學生都有，其中包括各戲校和大專院校藝術科的學生。每次大賽，幾乎都由戴綺霞教的學生拿第一名。為什么能屢屢取得這么好的成績呢？每年都參加大賽工作的資深評委#65380;大學教授魏子云先生說：“那是因為她教得好，她舞臺上的功底扎實，教起來又非常嚴格，使學生能學到真東西?！?/p>

戴綺霞多年來不遺余力地弘揚中華民族文化，將博大精深的京劇藝術延伸到臺灣寶島來，實際上是做了一件將中原文化南傳的播種工作，受到臺灣各界的普遍贊許。1989年12月，臺灣中華文化復興運動推行委員會會長嚴家淦先生代表該會特為她頒發(fā)獎狀，稱“戴綺霞女士從事國劇教學凡四十年，薪火相傳，發(fā)揚國粹，貢獻良多，厥功甚偉，殊堪欽佩，特此頒獎，以示禮敬”。而戴綺霞則說：“我是演員，就該做我演員該做的事。我教戲就要把我所有的一切精華都教給我的學生，我要讓我的學生在舞臺上演出后觀眾說‘哎呀，好像這個有點像戴綺霞’，我就滿足了！”

20世紀90年代，戴綺霞已年逾七旬，她有個宿愿，就是要把她四五十年代常演的《陰陽河》與幾個傳統(tǒng)老戲整理出來。她說：“我對這幾出戲有著一份特殊的感情，我年紀已經(jīng)大了，再過幾年就唱不動了，推出這幾個老戲，是希望給自己60多年的舞臺生涯及愛護我的觀眾一個交待。以后還唱不唱，就看身體狀況了?！?/p>

中國京劇是一種寫意性#65380;虛擬性和藝術性很強的傳統(tǒng)民族藝術，而表演的精粹又在于演員的技法和技巧。戴綺霞所會的這些傳統(tǒng)老戲里面，都包藏著技術含量很高的絕技。為搶救這些文化遺產(chǎn)，藝術界的一些朋友和弟子希望她盡快將這些瀕臨失傳的傳統(tǒng)劇目發(fā)掘整理出來，留傳后人。

1991年，她整理后主演的第一出老戲《陰陽河》在觀眾的期待中粉墨登場。這雖不是一出大戲，只需四五十分鐘就可演完，但卻是一出技術含量很高的“功夫戲”。這個功夫就是演員要踩著“硬蹺”，挑著擔子，一面走，一面唱，同時表演一些動作。這里面有許多高難度技巧，首先是“換肩”，不用手扶，突然一轉身，擔子就從一個肩上換到另一個肩上;然后是“金雞獨立”，一只腳抬起來，慢慢地走，慢慢地唱，非常地穩(wěn)健。

這年戴綺霞已73歲，弟子們怕她撐不下來，就安排弟子潘陸琪陪她唱后半段。戴綺霞同意了，不過她另有一番苦心，那就是希望將這出已快失傳的戲讓弟子繼承下來。但戲中最難的部分——挑水，仍是由她自己來演的。

繼《陰陽河》后，她又先后整理并主演了《辛安驛》#65380;《紅梅閣》#65380;《馬寡婦開店》#65380;《蝴蝶夢》#65380;《紅娘》等幾個傳統(tǒng)劇目。戴綺霞是一個把藝術看得比自己生命還重的人，每一出戲她都精心整理，保留精華，剔除糟泊，反復排練，一招一式求精求準，毫不含糊，直到唱#65380;做#65380;念#65380;打一切都感到滿意了，才先在臺北公演，然后到全省巡回演出。

為了整理演出這些傳統(tǒng)經(jīng)典劇目，戴綺霞花了4年多的時間。每次演出都受到熱烈歡迎，好評如潮，特別是一些從內(nèi)地去的老看客，他們已多年沒有看到這樣精彩的表演了。演出時，這些老戲迷如癡如醉，不少觀眾看后打電話向戴綺霞表示祝賀。臺灣媒體以“《紅梅閣》——戴綺霞再現(xiàn)蹺功”#65380;“戴綺霞——蹺功絕活與女性內(nèi)心世界的揣摩”等為題競相報道，音像出版部門也將其刻制成影音光碟《戴綺霞京劇身段》在全島發(fā)行。

耄耋之年

率團回內(nèi)地演出

戴綺霞將自己的一生都獻給了自己鐘愛的京劇藝術。進入21世紀后，她雖然沒有再像過去一樣在舞臺上頻頻亮相，但仍然經(jīng)常參加一些重要的演出活動。2000年，臺灣政治大學校友為他們的老教育長#65380;國民黨元老陳立夫舉行百齡華誕祝壽午宴，82歲高齡的戴綺霞親自為百歲壽星獻演《麻姑上壽》，她的弟子王度#65380;高秋華等也分別演唱了《四郎探母》和《貴妃醉酒》。護士把戴綺霞等獻唱的戲碼都寫在紙上，拿給耳朵嚴重重聽的陳立夫看。陳立夫高興地說，今天我有了在家的感受。

2001年3月，戴綺霞率團回大陸，在南京舊地演出，反串《四郎探母》中的小生楊宗保。過去看過她演出的一些同行老人去拜訪她，敘舊談心，回憶梨園往事。有人問她：“您已83歲了，身子卻這么硬朗，還能上臺演戲，而且身手矯健，嗓音極佳，若沒有扎實的功底，不是長年堅持練功，哪能演得這么好！”戴綺霞回答說：“的確是這樣，我們在臺灣是自勞自吃，很少有政府補貼，不演戲就沒有飯吃，不練功的演員就會被淘汰?！贝蠹衣牶蠖挤浅Ｓ懈杏|，說：“現(xiàn)在內(nèi)地的演員都端鐵飯碗，好的#65380;差的都一樣，長期不練功#65380;不演出也照樣拿工資，若這樣下去，是不可能培養(yǎng)像梅蘭芳#65380;馬連良#65380;關肅霜和您這樣的京劇藝術大師的！”

2003年的重陽節(jié)，戴綺霞在臺北兆如安養(yǎng)護中心梅軒大禮堂，為養(yǎng)護中心的老人們義演大軸戲《紅娘》。從一上場“南梆子”的“一封書……”開聲就是滿堂彩。她邊做邊念，手里比出二和三的數(shù)字，念“我不去，我不去”時，儼然是小兒女情態(tài)，舞臺上的這位“小紅娘”，一指一劃，根本看不出是一位85歲的老奶奶飾演。戴綺霞說跪就跪，身動自如，一舉手#65380;一投足，依然是那么耀眼，處處展現(xiàn)了扎實的功底，達到了人戲合一的渾圓境界。演出結束后，臺北市長馬英九上臺向她祝賀，并為這位劇后頒獎。

此次演出令戴綺霞特別高興，不僅她“欽點”的3個弟子趙揚強(飾張君端)#65380;朱民玲(飾崔鶯鶯)#65380;丁中保(飾琴童)都卯足了勁為她配戲，更讓她不勝欣喜的是她的徒孫(關肅霜的弟子)#65380;云南省京劇院名旦展麗君這天也與她同臺演出了《天女散花》。演出后，戴綺霞與展麗君合影留念。展麗君一臉幸福地對師奶奶說：“關老師在世時曾給我們弟子看了師奶奶踩蹺演《紅梅閣》等戲的劇照，對我們弟子說，看誰有福氣能看到戴奶奶的精彩表演，想不到這個‘?！湓诹宋业纳砩?。我不僅目睹了師奶奶的精彩表演，還有幸與師奶奶同臺演出，圓了我們師#65380;徒#65380;孫三代的‘戲緣’和‘情緣’?！?/p>

就在這一年，戴綺霞大師選擇了坐落在臺北市郊#65380;環(huán)境優(yōu)雅的兆如安養(yǎng)護中心安度晚年。但她仍然沒有放棄京劇藝術，2004年8月，她又在院中將一部分愛好京劇的老人組織起來，成立了一個“崧齡國劇團”，每天除了誦經(jīng)念佛，堅持練功(每天踢腿200下)，就是不辭辛勞地教老人學戲和排練，每隔一段時間，再組織一次演出。兩年來，已先后演出了《女起解》#65380;《鳳還巢》#65380;《坐宮》以及《甘露寺》等京劇片段。每次演出都給老人們留下了滿堂喝彩的美好回憶。

2005年9月，記者隨大陸荊楚民俗訪問團赴臺進行文化交流，專程拜訪了戴綺霞大師。戴老師十分高興，早早就候在門口。她說，我來臺灣幾十年，對內(nèi)地來的客人我都有一種親切感。她領著訪問團全體成員參觀了她的藝術生涯陳列室#65380;佛堂。她告訴筆者，這幾天她正在排練《貴妃醉酒》，準備在重陽節(jié)粉墨登場演出。

說著說著，她為訪問團成員演唱了《醉酒》中的唱段“海島冰輪初轉騰……”其唱腔委婉細膩#65380;纏綿悱惻，怎么也想不到這是一位87歲耄耋老人發(fā)出的清音。當記者問戴老師何時才不演戲時，她說“只要能唱，一輩子也不會離開舞臺”?？磥?，戴綺霞這位梨園長青樹，真的要創(chuàng)演員登臺年齡的最高紀錄了！

戴綺霞老師從藝80年，一生對戲劇充滿了執(zhí)著與熱愛，盡管她人生多半流離乖舛，但卻淘洗出她璀璨圓熟的生命智慧，就像她在舞臺上刻畫的那些正直善良的人物一樣，是那樣清純，令人幾十年不忘。她與京劇藝術已無法分割，京劇影響了她的一生，而她也為京劇注入了濃烈的生命。我們衷心祝愿這位菊壇耆宿金星煥彩，長樂永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