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北京人文科學研究所”是日本政府利用“庚款”在華建立的研究機構,也是日本政府為了擴大在華勢力而實施的“對支文化事業(yè)”在華活動的重要一環(huán)。中國文化人認清了日本政府的企圖,堅決反對“對支文化事業(yè)”。圍繞該研究所的建立,日本政府與中國的文化教育界產生了嚴重對立。雙方產生矛盾的根本在于“庚款”的退還與否和使用方式。“北京人文科學研究所”是日本外務省為了能夠順利開展“對支文化事業(yè)”而設立的“文化”招牌,也是日本擴大在華勢力、對華實施文化侵略的工具之一。
關鍵詞:北京人文科學研究所;東方文化事業(yè);20世紀上半葉;文化侵略
作者簡介:孫穎(1972-),女,黑龍江哈爾濱人,東北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博士研究生,黑龍江大學東語學院副教授,從事中日文化交流史研究;徐冰(1957-),男,吉林長春人,大連民族學院外國語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從事中日比較文化研究。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日本侵華新聞史研究”子課題之一,項目編號:06CXW002;黑龍江大學青年基金項目“東方文化事業(yè)總委員會研究”,項目編號:QW200548
中圖分類號:K265.3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0-75049(2007)05-0137-06 收稿日期:2007-04-16
1923年3月日本議會通過《對支文化事業(yè)特別會計法》①,日本外務省開始實施“對支文化事業(yè)”(以下略稱“事業(yè)”)?!笆聵I(yè)”是日本政府利用中國對日賠付的庚子賠款,來擴大在華勢力的活動。這個計劃一出臺就遭到中國文化教育界人士的強烈反對。中國文化人紛紛要求日本政府能夠將庚款完全退還中國政府,并用于中國的文化教育事業(yè)。1924年2月,“事業(yè)”在原計劃的基礎上新增添了三部分內容,除了針對在日中國留學生學費及在日留學生教育機構的經費資助和在華的日本教育、醫(yī)療團體的經費資助以外,還計劃用于在華建立學術機構,主要是建設“北京人文科學研究所”、圖書館和上海自然科學研究所?!氨本┤宋目茖W研究所”是最早建成的研究機構。日本外務省曾經把北京研究所當作是“事業(yè)”在華部分的重點建設項目之一。通過考察北京研究所的活動狀況可以揭示日本推行“事業(yè)”的一個側面,也可以為研究近代中日文化沖突提供某種參考。
從已有的研究狀況來看,學界對于這類研究機構的考察不多,且更側重于“事業(yè)”的部分活動情況的梳理,而針對“北京人文科學研究所”作為“事業(yè)”的典型一例所表現出來的20世紀上半葉中日文化關系中的本質問題則頗少探究②。并且,日本學者的一些觀點明顯站在日本人的立場,實有可商榷之處 。本文擬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依據中日雙方的文獻、檔案資料考察“北京人文科學研究所”的創(chuàng)建過程,探討日本外務省利用“事業(yè)”的經費創(chuàng)建該研究所的真實用意和中日文化沖突與兩國知識界、文化界情感對立的根源所在。
一、中日雙方對建立“北京人文科學研究所”的基本態(tài)度
1923年3月30日,經第46次日本帝國議會審議通過的《對支文化事業(yè)特別會計法》,以法律的形式公之于眾。該會計法規(guī)定
將中國賠付日本的庚款用于“事業(yè)”①。具體內容包括:日本在華的教育醫(yī)療團體的經費資助;在日留學生教育機構的經費資助和中國留日學生的學費資助;在日中國問題研究項目的經費資助等。同時,《特別會計法》還規(guī)定庚款的支出預算須經日本帝國議會審議通過,庚款資金仍由日本大藏省負責保存?!短貏e會計法》雖然將庚款的使用范圍確定在文化教育領域,但并非用于中國的文化教育事業(yè),而是與中國有關聯的日本本國的文化教育項目。并且《特別會計法》以法律的形式拒絕了中國文化教育人士提出的“完全退還庚款”的要求,明確表明庚款的支出決定權由日本政府和議會把握。對此,中國文化教育界提出了強烈的反對意見。
1923年春天,時任江西教育廳廳長、參議院議員的朱念祖和教育部參事陳延齡一同利用兩個多月的時間,以教育考察為名巡訪日本各地,向日本政界轉達了中國文化教育界針對庚款使用原則的意見,即利用庚款建立“學術研究所、博物館等基礎研究機構”的要求[1]。1924年4月,蔣夢麟在《北京大學日刊》上發(fā)表“校長布告”,闡明了中國學者針對“事業(yè)”的內容、形式和名稱等的八條要求,具體內容是:
(1)研究所以整理研究東方學術資料為主。
(2同意在上海設立研究所分所的意見?!?/p>
(3)研究所、圖書館的管理運營,有必要采用兩段委員會制。第一段委員會統(tǒng)籌文化事業(yè)全體,在其中分出第一、二兩個委員會。
(4)研究所長、圖書館長從各研究所的圖書館委員會委員中選出一名。
(5)研究所、圖書館設置在一處,由一個委員會管理。
(6)北京的研究所和圖書館設置在一處,地址最好是天壇。
(7)研究員由專家學者擔任,不限國籍。
(8)因“對支文化”這一名稱容易引起誤解,應改為“東方學術”。[2]
這八條意見反映出中國知識分子對于“對支”叫法的抵觸,并對研究機構的運營方式提出了具體要求。中國國內的其他教育團體和在日的中國留學生會等組織也紛紛抗議日本“借文化事業(yè)之美名,實文化侵略之實質”[3](《針對庚款的管理和使用——中華留日各校同學會宣言》),要求日本退還庚款,并要求中國政府拒絕日本議會通過的《對支文化事業(yè)特別會計法》??梢钥闯?,圍繞庚款的退賠和使用方式,中日兩國的態(tài)度根本對立。中方的態(tài)度是若要退還庚款,就干脆利落地退還,至于如何使用,由中國人自己決定。而日方的態(tài)度也很明確:決不簡單地退還了事。為了在國際社會樹立良好形象,平息中國人的反日情緒,日本既要做出樣子,又不想失去對這筆錢的控制權,趁機擴大在華影響,這就為中日之間圍繞“事業(yè)”形成摩擦與沖突埋下了伏筆。
盡管中國文化教育界人士強烈反對《特別會計法》,要求無條件退還庚款。但日本外務省完全不顧及中方的意見,反而加緊推進《特別會計法》的實施。1923年5月,在日本外務省內設立了負責實施《特別會計法》的“對支文化事務局(以下略稱“事務局”)”,由外務大臣直接管理,負責與“事業(yè)”有關的事務[4](第1卷,《對支文化事業(yè)官制》)。“事務局”成立后,于1923年7月中旬派遣調查委員會委員、東京帝國大學教授入澤達吉和事務官岡部長景到中國,利用一個半月的時間巡訪了上海、南京、漢口、北京、天津、青島、大連、奉天等地,將所搜集到的中國有關方面的意見整理成“情況報告”。1924年6月,“事務局”依據入澤達吉和岡部長景提交的報告編寫了《中國針對“對支文化事業(yè)”所提出的意見》[5](第1卷,《關于對支文化事業(yè)的中方意見》)、《關于“對支文化事業(yè)”的代表性意見(追加)》),該《意見》主要包括三個方面的內容:其一是針對“事業(yè)”開展的內容和執(zhí)行方式,中方要求在中國國內建立“設備齊全、規(guī)模宏大”的圖書館、博物館和研究所等基礎研究設施。這些研究機構的運行方式采用中日兩國學者共同參與的合作方式;其二是針對“事業(yè)”的名稱,中方強烈要求刪除“對支”兩字,改用“東方文化事業(yè)”或“東方學術事業(yè)”;其三,中國各地提出了興建文化設施的具體要求。中國文化教育界的“意見”使日本外務省對“事業(yè)”可能造成的社會影響有了新的認識,促使其進行了決策調整。1923年12月,日本外務省采納了中國文化教育界人士提出的建立文化研究機構的意見,并將其納入1924年度的工作計劃。日本外相伊集院擬定的《1924年度事業(yè)計劃概要》中有如下表述:
4.明年度起,著手兩項新事業(yè),預計從庚款經費中每年支出100萬日元。
(1)在北京設立圖書館,并附加設立從事人文科學方面研究的研究機構。
(2)在上海設立從事礦產、中藥、病理研究的自然科學研究所。
(3)此外,計劃討論在廣州設立醫(yī)院及附屬醫(yī)學校。
5.關于上述新事業(yè)的經營,盡可能尋求中方的參加。例如,北京圖書館的經營,由日本人出任首腦,中國人出任館長,并建立中日兩國評議員組織。[6](第1卷,《大正13年度對支文化事業(yè)計劃概要》)
此計劃首次從日本官方的角度將北京人文科學研究所、圖書館和上海自然科學研究所作為“新事業(yè)”內容納入年度計劃,并針對圖書館、兩個研究所的運營方式,提出了中日合作的構想。但所謂的“新事業(yè)”顯然不出《特別會計法》所規(guī)定的活動內容之外,伊集院外相的計劃只不過迫于中方輿論的壓力,在確保日本利益不受損失,按其設想得以在中國推行“事業(yè)”的條件下,增加了“尋求中方參加”的內容。《特別會計法》所計劃的其他活動內容沒有發(fā)生任何變化。
二、圍繞建立“北京人文科學研究所”的中日交鋒
(一)“汪-出淵協定”確定創(chuàng)建“北京人文科學研究所”
為了應對日本政府的“新”思路并盡快解決留日學生的學費問題,1923年12月8日中國政府再次派遣朱念祖赴日,協同駐日公使汪榮寶繼續(xù)圍繞“事業(yè)”的實施與“事務局”展開協商。最初的協商重點是要解決困擾中國政府多年的留學生學費中斷問題。中國政府希望利用庚款盡快解決留學生學費問題,這本是《特別會計法》所規(guī)劃的內容之一,應該不難解決。但由于日本政府堅持利用資助留學生學費作為手段,清剿反日學生,因此雙方沒能達成共識,最終學費資助問題沒有形成解決方案。由此可見,日本實施的所謂“事業(yè)”完全出于自身利益的考慮,根本不容中方有稍微觸動其利益的意見。1924年2月6日,汪榮寶還是與“事務局”局長出淵勝次簽署并交換了“關于對支文化事業(yè)的非正式協議會備忘錄”,即所謂的“汪-出淵協定”。該協定將在華建設學術機構的事宜明確地納入“事業(yè)”的范圍,其中涉及北京人文科學研究所的有四項內容:
3.在北京設立圖書館及人文科學研究所。
5.上述兩項的經費支出將追加決定。
7.對于第三、六項事業(yè)的實施,由日中兩國共同組建評議會,中日雙方各推選10人,并在協議的基礎上選出1名中國人做會長。
8.中國政府無償提供北京圖書館和研究所的用地。[6](《“汪—出淵協定”備忘錄》)
“汪-出淵協定”明確了建設研究所和圖書館等文化設施是庚款所實施的“事業(yè)”在華部分的重點,以政府間協議的形式推進了它們的創(chuàng)建工作。該協定雖然采納了部分中國文化人的要求,但和中國文化教育界強烈呼吁的退還庚款的要求卻相去甚遠。因此,可以說表面上日本政府接納了中方的意見,但實際上卻利用了中方的意見,以“協定”的形式將中國政府正式拉入,迫使中國政府承認并共同執(zhí)行“事業(yè)”,為其掛起了中日合作的幌子。從“汪-出淵協定”的簽署過程可以看出,整個協商的過程完全被日本操控,主動權全部在日方,中方的影響十分微弱。
中國文化教育界認清了“汪-出淵協定”的本質,再次掀起抗議的浪潮。此時的反對、抗議活動已不再像初期時僅僅提出希望和意見,而是直指其文化侵略的本質。1924年4月,“中國十一教育學術團體”①共同發(fā)表了《對于日本在我國辦理文化事業(yè)之宣言》,明確指出日本的“事業(yè)”是“日本內政的一部分”,具有“官辦的性質”,“中國人的參與資格”不明確。若想讓中國學者參加的話,必須組建中日專家共同組成的文化事業(yè)理事會,并由中國人任理事長,全面管理庚款的使用[7]。北京師范大學校長范源濂發(fā)表題為“日本對支文化事業(yè)的第二幕”的文章批評“事業(yè)”的政治性傾向,指出“事務局”隸屬于日本外務省,且“事業(yè)”的預、決算都必須得到日本帝國議會的承認和通過,因此可以斷定“事業(yè)”實屬日本內政,沒有超越國家政治的范疇,具有鮮明的政治性[8]。1924年4月15日,北京私立大學聯合會發(fā)表宣言書,聲明日本的“事業(yè)”是“文化侵略”,“汪-出淵協定”是變相的“二十一條”,要求中國政府予以廢除。
在中國文化教育界的一片反對呼聲中,日本政府仍依據“汪-出淵協定”快速推進著“事業(yè)”。1924年3月初,調查委員會的專家組成了專家協議會,重點商討圖書館及研究所的經費和運營方式。3月中旬,“事務局”派遣調查委員會委員服部宇之吉作為交換教授使用庚款經費到中國進行了為期一個月的調研,主要針對設立人文科學研究所和圖書館與中方交換意見。此外,外務省官員小村俊三郎和事務局事務官朝岡健也被派往北京、上海,為研究機構的建立做前期準備工作。1924年5月服部宇之吉回國后,“文化事業(yè)部” 立即召開關于籌建北京人文科學研究所和圖書館的專家協議會,討論了圖書館和研究所的設計事宜,并確定了研究所的總體方向是從事中國文化的綜合研究,具體分為八個領域,即哲學、“支那史”、法制與經濟、文學、美術、考古學、宗教和天文歷算。依照這一總體設計,第49次日本帝國議會批撥了1924-1926年3年間的“事業(yè)”經費535萬日元,并追加了1924年度95萬日元的經費,保證了研究所建設資金的投入[5](第1卷,《對支文化調查會之過程概要》)。可見,從工作規(guī)劃到經費落實,日本政府有計劃地進行著籌建準備。針對中國文化教育界不斷增強的反對呼聲,日本外務省文化事業(yè)部長岡部提出所謂“務實”的原則,即通過北京人文科學研究所的建立以及研究成果的發(fā)表,來標示“事業(yè)”的學術性和文化性,并以此來回應中國文化教育界的抗議??梢哉f,北京人文科學研究所的建設工作已經完全被日本政府當作是“事業(yè)”的招牌。
(二)“沈-芳澤交換公文”明確“北京人文科學研究所”的運營形式
1924年3月,“事業(yè)”調查委員會召開專家協議會,為解決北京研究所和圖書館的運營問題,組織籌建“合作團體”,主要原則如下:
1.為了發(fā)揚和保存東方文化,要分別組建機構來管理北京人文科學研究所、圖書館和上海自然科學研究所。
2.籌建經費由日本政府籌措。
3.該機構的人員由中日政府協商決定。
4.研究所和圖書館的主要職員有:館長兼所長、中日雙方協議指定一名日本人任次長。[5](第1卷,《對支文化調查會之過程概要》)
針對研究所的建筑設計、研究人員的人選以及“合作團體”日方成員的候選者等問題,日本外務省確定出基本方案之后,1925年1月著手與中國展開新一輪交涉。但此時的中國教育部采取消極應對的態(tài)度,中日間的交涉處于停頓。已將北京人文科學研究所當作“事業(yè)”招牌的日本外務省不甘就此放棄,事務官朝岡脅迫段祺瑞政府更換中方的工作人員,最終為了推進“事業(yè)”的進程,中日政府間又一次簽訂了國家間協議——“沈-芳澤交換公文”(以下略稱“公文”)。該“公文”明確了負責管理北京人文科學研究所和圖書館的“合作團體”的權限和組織形式:
1.為了推進使用庚款資金的文化事業(yè),組建中日兩國共同文化事業(yè)總委員會,該委員會在不抵觸日本特別會計法等法規(guī)的范圍內,負責籌劃、管理和決定在中國的“事業(yè)”內容。
2.該委員會委員數分別是日方在10名以內,中方在11名以內,委員長由兩國委員共同從中方委員中選定1名。
3.在北京、上海設立分會,分會的委員數和委員長依據總委員會方式組建。
4中方無償提供用地后再組建北京委員會。[9](P36-37)
“公文”將“總委員會”的權力明確限定在“不抵觸日本特別會計法等法規(guī)范圍內”,可見“總委員會”的所謂決定權仍在日本議會的控制中,“總委員會”甚至無權自由支配“事業(yè)”的活動內容。“公文”這種赤裸裸的規(guī)定,昭然揭示了日本外務省無視中國文化教育界的意見,“總委員會”只是個虛名,是日方為推進“事業(yè)”減輕輿論壓力的擋箭牌。因此,中國文化教育界繼續(xù)展開了新一輪的反對、抗議運動。中國19個教育團體組成“反對日本文化侵略大同盟會”,并發(fā)表宣言堅決反對“事業(yè)”。全國教育會聯合會在“公文”簽訂后立即召開緊急集會,商討“公文”內容,并通電全國各省區(qū)的教育會共同反對日本的文化侵略。甚至連將日本視為“第二故鄉(xiāng)”的周作人都在《京報副刊》上發(fā)表《中日文化事業(yè)委員會為甚還不解散?》說道,“正告中國國民:千萬不要相信日本。他對于中國是幸災樂禍的,他所提倡所贊許的事一定于中國有害,我們不但不當相信,還要加以反對”[10](P216)。
中國文化教育界的反對運動沒能阻止日本推進“事業(yè)”的進程。1925年10月9日,“公文”促成的“共同文化事業(yè)總委員會”在北京北海靜心齋召開了成立大會暨第一次全體會議,會上中日雙方委員商討并確定了北京人文科學研究所計劃開展的研究領域和總委員會章程。1926年7月的總委員會臨時全體會議通過了總委員會章程?!笆聵I(yè)”正式更名為“東方文化事業(yè)”,“總委員會”也隨之被命名為“東方文化事業(yè)總委員會”,總委員會的首要工作就是組建臨時特別委員會負責北京人文科學研究所和圖書館的籌備工作。大內暢三和江庸被推舉為建筑特別委員,湯中和狩野直喜被推舉為圖書館籌備委員[9](P141-147)。北京人文科學研究所和圖書館的建設進入具體實施階段。
三、“北京人文科學研究所”的成立
1926年11月,“東方文化事業(yè)總委員會”在東京帝國學士院會館召開第二次全體會議,確定了研究所的研究項目和總委員會的代理職責:
1.在北京分委員會成立之前,由總委員會代理研究所和圖書館的事宜。
2.研究所將要開展調查新詞典的編撰方法、編撰《續(xù)修四庫全書補遺》、編撰《十三經注疏通檢》三項工作。
3.設置圖書館籌備處,負責圖書館籌備事務。[9](P167)
1927年10月,日本外務省購買北京王府井大街東廠胡同黎元洪官邸暫時為“北京人文科學研究所”使用。隨后又召開了東方文化事業(yè)總委員會第三次全體會議,通過《北京人文科學研究所章程(暫定)》,規(guī)定了研究所的組成機構,并確定了具體的研究人員。12月20日,北京人文科學研究所召開了成立大會。其組成人員如下:
總裁:柯劭忞
副總裁:王樹枏、服部宇之吉
研究員:狩野直喜、安井小太郎、內藤虎次郎、王式通、王照、梁鴻志、賈恩紱、胡敦復、江庸、湯中、楊策、江漢、戴錫章、姜忠奎、劉培極、胡玉縉、何振岱、章華、徐審義[9](P269)
在19名研究員中中方16人,日方3人,中方研究員占主體?!独m(xù)修四庫全書提要》最終被確定為首要研究課題。正在日本外務省緊密籌措在華文化機構的建立,試圖以此為招牌,努力粉飾其“文化事業(yè)”的侵略性之時,1928年5月,日本出兵山東制造了“濟南事變”,這起事件激起了中國人民對日的極大憤慨?!皷|方文化事業(yè)總委員會”中方委員紛紛登報發(fā)表“退出聲明”[11],“東方文化事業(yè)”處于停頓狀態(tài),“北京人文科學研究所”也面臨解散的困境。1929年6月,中國國民政府正式免除“東方文化事業(yè)總委員會”中方委員的職務,并推行“革命外交”,要求日本無條件全面退還庚款。而此時的“東方文化事業(yè)總委員會”日方委員已撤回了日本。曾經宣揚要探究東方文化的淵源,謀求中日兩國共同利益的日方委員們扔下剛剛成立的“北京人文科學研究所”,著手在日本建立中國問題研究機構,謀求日本單方面的利益。日方委員在日本外務省的支持下,完全不顧中方委員的反對意見,繼續(xù)沿用實質上已經不存在的“東方文化事業(yè)總委員會”的名義,使用庚款作為建設經費,先后在東京、京都帝國大學內設立了兩家東方文化研究所,專門從事中國問題研究[12](《支那文化研究所成立目的書》)。剛剛起步的《續(xù)修四庫全書提要》計劃和被舍棄的“北京人文科學研究所”則由“總委員會”的總務委員署理橋川時雄來維持[13](P462-465)。日本外務省也隨之逐漸疏遠了與“北京人文科學研究所”的關系,從1938年起,甚至連僅有的每年5萬日元的工作經費也不再提供。原計劃五年完成的《續(xù)修四庫全書提要》的編著工作,在近百名中華學人的積極參與下,歷經戰(zhàn)火硝煙,才于1943年10月基本完成,但書稿在當時未能付諸刊行。1945年日本戰(zhàn)敗投降,重慶政府教育部特派員沈兼士全權接收了“東方文化事業(yè)委員會”和“北京人文科學研究所”,續(xù)修書稿也一并移交中國,稿本現藏于中國科學院圖書館。1993年該館古籍組對書稿進行了校點整理,并由中華書局出版了《經部》(上、下二冊)。1996至1997年,該館又整理刊行了《續(xù)修四庫全書總目錄提要》(共38冊,齊魯書社)[13](P758-759),距首次決定續(xù)修研究工作的1927年,整整時隔了70年。
四、結論
以上通過對日本“事業(yè)”項目之一——“北京人文科學研究所”籌建始末的考察,可以看出20世紀上半葉中日文化關系中的一些本質性的問題。
首先,20世紀20年代,是中日關系由摩擦頻繁發(fā)生走向沖突的歷史階段,中國人民的反日情緒不斷高漲。日本方面為了擴大在華勢力,并試圖平息中國的反日情緒著手實施了一些計劃。20世紀20年代初期,是日本的大正末期,軍部勢力尚未掌握全局,“大正民主”的余溫尚存,民間以及部分文人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尊崇并未消失殆盡。而美國退還庚款的舉動及英、法、俄等國的跟進,又讓日本進退兩難,不想還錢又礙于國際社會的面子。于是,一個先天矛盾的“事業(yè)”便產生了。中日之間矛盾的關鍵就在于庚款的使用權上。日方的底線是,對這筆錢的使用權要絕對控制在日本人手里,根本沒有交由中方使用的想法,但又要在形式上照顧中方的情緒。而中國人對日本人的這點伎倆早已心知肚明,段祺瑞政府因得了日本的好處,不便公開出面反對日本,文化界與知識界便聯手對抗日本。先是展開了聲勢浩大的反對運動,要求日方全數返還庚款,退而堅持要求“事業(yè)”的主導權。日本不但絲毫不放棄庚款,而且還通過中日政府間協議的形式嚴格規(guī)定款項的用途。中日共同團體“東方文化事業(yè)總委員會”的組建目的是負責規(guī)劃和管理“事業(yè)”,但該委員會的權限卻被限制在“不違反日本法令的范圍內”,“一切計劃均須經過帝國議會的審議通過”,最終決定權依然在日本政府的掌控之中。
其次,日本推行的“事業(yè)”,名為幫助中國的文化教育事業(yè),其實質卻是欲達到染指甚至控制中國教育權的目的,這是當年中國知識分子極為警惕和堅決反對的。正因如此,中方拒絕了日方要在中國辦學的要求,把資金的流向引到發(fā)生問題的可能性較小的“研究所”。即便在這一點上,日方也并未顯示出誠意,他們不是為了亞洲文明的提升而是為了日本的“中國研究”才組織中日兩國的學者展開共同研究。換句話說,就是拿中國人的錢,從事為了最大限度地滿足日本自身需要的研究,這點早已被中國學者看透,自然少有應和,而反對者眾多。
總之,作為“事業(yè)”項目之一的“北京人文科學研究所”是日本外務省為了能夠順利開展對華擴張政策,消弭中國人的對立情緒而設立的“文化”招牌。日本外務省曾一度要將“北京人文科學研究所”裝扮成單純的文化研究機構,以此為幌子蒙蔽中國文化教育界。但從日本外務省在中日協商過程中的態(tài)度來看,日本積極創(chuàng)建“北京人文科學研究所”的真正意圖還是利用庚款最大限度地為日本實施侵華政策作準備?!熬乓话恕笔伦兒?,日本加快了侵華的步伐,“事業(yè)”在華活動的主體也隨之轉變?yōu)椤皩M文化事業(yè)”和“北支新事業(yè)”,從而完全淪為日軍侵華的文化工具。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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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王雪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