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對山水的偏愛可謂由來已久。從陶淵明的“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到王維的“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無不讓人感覺到將心靈放歸自然的閑適與暢快。這無疑與中國人東方式的哲學思維密切相關(guān)。儒家思想作為中國封建社會的大一統(tǒng)范式,無疑確立了中國藝術(shù)精神中“依仁游藝”的創(chuàng)作態(tài)度,它對自然的感悟是一種依托于山水之間的理想化精神。而老子哲學的“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則把自然擺放在天地之中立法的最高范疇,它是宇宙精神的載體,是物我兩忘、無為而為的最高境界。由此看來,老莊哲學與佛教禪宗一樣,更多地是確定了中國藝術(shù)追求“無為”和超然物外、純?nèi)翁烊?、崇尚生命的自由和諧與寧靜淡泊的心靈結(jié)構(gòu)。然而,無論是儒家的“仁者樂山,智者樂水”,還是道家的“天地有大美而不言”,都是把人性與自然視為一個相融相合、息息攸關(guān)而密不可分的整體。因此,對中國人來說,天地山水就其自然實體而言,無異于家園的概念,它是生命的故土,是心靈的歸宿,于是藝術(shù)上的追求注定要與自然同在,與天地長存。這種觸物傷懷的哲思感悟,幾千年來一直流淌在我們民族的血液里,融入到我們的生活中,成為華夏民族與生俱來的文化規(guī)定性,它與我們的心靈不可分割,像我們的膚色一樣,無法更改。
在自古以來對自然充滿哲思與詩性的體悟中,造就了中國知識分子習慣于將天地山水與自身生命觀照聯(lián)系在一起澄懷傷物的思維模式,從而大大豐富了中國山水畫的內(nèi)涵與意趣,并由此形成了詩、書、畫、印多位一體的品質(zhì)結(jié)構(gòu)。內(nèi)在的抒發(fā)多與外在的描摹身影相隨,于是,將看不見的內(nèi)心追求付諸視覺可及的自然載體之上便成為這一切詩意表達的最初原點,在中國山水畫中得到了最深刻的體現(xiàn)和最直接的放大?!奥浠偶盘渖进B,楊柳青青渡水人”、“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這樣的詩意情懷,便成為中國山水意出塵外的完美境界,影響著畫,更影響著人。
唐代的大詩人王維,可以說是將畫趣、詩情、禪意完美結(jié)合的最早典范。是他開創(chuàng)了以詩入畫的先河,并將筆情墨韻發(fā)揮到淋漓盡致。正如蘇東坡所言:“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從王維的作品《江干雪霽圖》中,我們不僅可以看到那種清悠淡遠、蕭索荒寒的意趣,更能體悟到深含禪機的詩境,使人油然而生靜寂、隱逸、感傷和哀怨之情。南宋馬遠的山水,常常截取山之一角、水之一涯入畫,畫面多留空白,以簡約的筆墨竟能使主題處于濃厚的情感氛圍之中,依靠不完整物象的情感重組以及空白留出的令人遐思的力量,讓畫面充滿著一種殘缺的詩意美。如其名作《寒江獨釣圖》,只畫出漂浮于水面的一葉扁舟和獨坐垂釣的漁翁,四周除了寥寥幾筆的波紋,幾乎全部空白,然而寒江的蕭瑟和煙波浩渺的空曠感卻躍然紙上,意境和詩情都是無法言達的。至于元人的山水,則更是參禪悟道的佳品。如倪云林筆下的一丘一壑,雖簡括、單純,然而畫幅中潛存的那一股深深的靜寂卻如同遺忘于宇宙悠渺之間的沉落,顯示出自然之中最深厚的結(jié)構(gòu),似乎讓我們相信:縱然天地毀滅,那畫幅中永存的山水理念卻是斷然毀滅不了的。這便是中國文人任自己的心靈在天宇之間自由回旋審視,在靜寂觀照之中達到天人合一、物我相融的境界,是人性光芒的弘揚與升華。
“春游芳草地,夏賞綠荷池。秋飲菊花酒,冬吟白雪詩。”雖然古人的這種理想境界離我們越來越遠,然而,盡管人生苦短,畢竟江河常在。只要心存自然,美就在我們身邊,美就在我們心中。
(作者單位:湖南科技大學藝術(shù)學院)
責任編輯 陳詩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