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xù)前兩章:興膳強(qiáng)邦的努爾哈赤
康熙的膳政宴策
奢泰忘危話乾隆
一#65380;從雍正傳位說起
1735年,58歲的雍正再也撥不動清王朝的碩大車輪了,晏駕前躺在床榻上,臉上沒有一絲陰鷙,握緊了皇四子弘歷的手,真摯而又無奈地將帝位傳給了這個24歲的年輕人#65377;
我以為,清王朝的盛世期主要是由康熙“發(fā)功”完成的,經(jīng)過雍正朝時,雖然打了幾個漩渦,但仍然保持著強(qiáng)勁勢頭#65377;因為雍正畢竟還有過改革積弊#65380;整頓賦役#65380;“改土歸流”和“攤丁入畝”等強(qiáng)化國家的行效#65377;他還不敗家業(yè),朝廷里也看不出腐敗的風(fēng)氣#65377;清王朝這時候的形象雖因雍正的原因顯得陰森和威霸,但盛世之勢仍在延挺#65377;作為清代早期以來的雍正朝,像一個青年過渡到中年的壯漢,還沒有衰頹的跡象#65377;所以乾隆即位后,等于坐收了康雍兩朝的富有和綜合國力不斷雄厚的積蓄,他這個皇帝就好當(dāng)#65377;因而我想,雍正傳位時,清王朝已呈鼎興之勢,誰即位都是大好時光,只是乾隆有福氣,叫他趕上了#65377;
說到乾隆,若從表相看,他似有“乃祖遺風(fēng)”#65377;比如平定西南#65380;西北邊陲的叛亂;鼓勵墾荒;倡導(dǎo)漢學(xué)#65380;編纂《四庫全書》;開博學(xué)鴻詞#65380;孝廉方正;舉辦“木蘭秋狝”;甚至迭興文字獄#65380;殘害知識分子等等,他都效仿康熙#65377;當(dāng)了60年皇上,總該是做些事情的,做好事做惡事無人能夠限制#65377;但這并不能表現(xiàn)出他的真正人格#65377;就如現(xiàn)今的某些高官大吏,在任時也曾做過一些好事,卻因成了腐敗分子落馬了,落馬那一刻才能驗證他的真正人格#65377;乾隆也是一樣,從他的“十全武功”那一面是看不出問題的#65377;您得繞到他的后宮里,看看他那豪華的巨大食案上的金樽銀簋,他的揮霍無度和他四處巡游時那一副奢泰忘危的吃相,才會感覺到,他早將康熙在進(jìn)膳中的儉廉自律#65380;每食僅一味,并以宴事興政的作治傳統(tǒng)丟得一干二凈,“乃祖遺風(fēng)”在這里變成了窮奢極欲#65377;有理由說,以乾隆成為清代最大的腐敗分子之一為蛀蝕口,是清王朝走向衰敗的轉(zhuǎn)折點#65377;
乾隆以為,國庫里的財寶堆積如山,富有的江山閃金耀銀,可以有恃無恐#65377;所以,他后來與大貪官和珅沆瀣一氣,將國力財力揮霍得一塌糊涂#65377;實際上,清朝的歷史悲劇,就在乾隆這個貌似盛世皇帝的奢泰忘危的吃相上,已經(jīng)釀成#65377;乾隆的肚子是個無底洞,清王朝在康雍時期積攢起來的富有被他無休止地吞噬了64年!
二#65380;當(dāng)了皇帝就開吃
乾隆的腐敗就從貪得無厭的吃開始#65377;他剛一做帝,就下旨御茶膳房設(shè)立檔案處#65377;這個單位相當(dāng)于內(nèi)務(wù)府下屬部委的司局級編制,光是負(fù)責(zé)記錄乾隆膳食事宜的筆帖式就設(shè)了11名#65377;光明正大地將他的進(jìn)膳行為實現(xiàn)為國統(tǒng)化#65380;正規(guī)化,要理所當(dāng)然地享受天子行膳的列鼎待遇#65377;一次,乾隆去“大祀天壇”,在正陽門外看到市場上有魚商販賣從東北運入京城的鱘鰉魚,竟達(dá)一二丈長,因而對打牲烏拉進(jìn)貢的鱘鰉魚太小深為不滿,回宮后就將“掌關(guān)防處”的總管索柱革了職#65377;
乾隆在膳宴上的腐敗是有個過程的,因他的祖帝#65380;父帝在進(jìn)膳上或儉廉自律,或隨意無挑,他一繼帝就山吃海喝,恐獲人非議#65377;如乾隆元年至三年所立的《節(jié)次照常膳底檔》中,記載乾隆于1736年9月30日(乾隆元年八月二十六)在養(yǎng)心殿里進(jìn)早膳的情況是:“早膳用大銀盤擺南小菜一品#65380;熏肉一品#65380;米面小點心一品(俱銀碟)#65377;巳時待候#65377;冬筍熗鴨子#65380;火熏白菜(此二品白里紫龍碗);野雞爪#65380;南小菜(此二品四號銀盤);攢盤肉一品#65380;米面點心一品(此二品四號銀盤);進(jìn)粥,膳畢#65377;總管謝成#65380;王太平欽奉#65377;”這里的三品南小菜,千萬不要誤認(rèn)為是腌姜#65380;醬瓜之類,而是燕窩#65380;綠螺#65380;鹿舌等稀有珍品#65377;這大概是乾隆繼帝后吃得最簡單的一頓飯#65377;即便這樣,也比康熙“每食僅一味”要豐貴十倍#65377;
隨著做帝時間的長延,乾隆的這種顧忌就漸而淡漠#65377;原因是他看慣了朝臣們的馴服,聽?wèi)T了他們恭誠的“萬歲”呼聲;他無論巡幸到哪里,黃男綠女之眾,都遠(yuǎn)遠(yuǎn)地匍匐瞻望#65377;因而,他的潛意識里自然會染進(jìn)越來越多的驕恣成分,他那不規(guī)矩的天性也會因他獲得的至尊至崇而肆敞起來,其膳食行為隨之逐漸解禁無忌,變得縱欲無度#65377;這時候,伊尹曾對商湯王說過的那句“天子富甲四海,必當(dāng)擁有天下美味”的話,對乾隆來說正中下懷,與乾隆的貪婪一拍即合,成為他做帝后的時尚追求#65377;
這樣,內(nèi)務(wù)府于乾隆二十九年(1764)設(shè)立的《進(jìn)小菜底檔》,便可成為乾隆這種擁有欲望的證物了#65377;僅需列珍舉隅,也不必標(biāo)明具體數(shù)目的流水賬,便可知乾隆是如何享受萬方美味了#65377;如盛京將軍每年入冬要進(jìn)鹿羔#65380;獐羔#65380;鹿筋條#65380;鹿舌等;黑龍江將軍進(jìn)樹雞(飛龍鳥)#65380;麋尾(猴頭菌)#65380;堪達(dá)漢(牝牡)#65380;四不像(麋鹿)#65380;鶴等;吉林將軍進(jìn)熊掌#65380;虎丹(虎睪丸)#65380;海參#65380;鰉魚等;伊犁將軍進(jìn)鹿尾#65380;駝峰等;山東巡撫進(jìn)魚翅和石華魚等;云南督進(jìn)普洱大茶#65380;普洱芽茶#65380;普洱蕊茶等;福州將軍和福建巡撫進(jìn)燕窩等……而且,內(nèi)務(wù)府對進(jìn)貢的質(zhì)量都有嚴(yán)格的規(guī)定#65377;如樹雞,身上有槍砂者不可為貢,只可擊于頭部,此鳥頭部甚小,翔速又快,豈不苦煞了那些狩獵之人#65377;再如燕窩,只要白燕,毛燕#65380;血燕不可為貢;白燕最不易得,都藏蔽在海邊高高巖洞上方的暗隅處,采一窩如浪里淘金般的艱難#65377;這份底檔中為何沒記猩唇#65380;牦牛#65380;象鼻之類呢?只因乾隆有食癖,他食“全物”,不食南葷中的“零件”和海錯中的“下料”#65377;如他食南鴨,卻不食鴨臟,也不食魚翅#65380;魚肚之類#65377;所以,縱觀他做帝后的進(jìn)膳食單,竟無一款肴饌為此類原料所制#65377;說他有此食癖似乎也不確切,還是他的做帝意識在起作用,堂堂天子,圖以萬瑞,不全不福之物豈可為食#65377;所以,魚翅雖珍,卻不見之于他的御膳,想是他賞給臣屬們了#65377;
奢食顯見的階段是乾隆中葉#65377;只要看看他這時期的照常膳,隨便翻翻某一天早膳或晚膳的食單,便可明了他是多么豪奢#65377;但是這類食單鋪列冗長,只說說他如何吃燕窩就夠了#65377;不說他每膳必有兩款以上的燕窩大菜,就說吃法吧,是以火鍋為器,以燕窩為主料,多選肥鴨為配料燉制而成#65377;如“燕窩紅白鴨子南鮮熱鍋”#65380;“燕窩芙蓉鴨子”#65380;“燕窩冬筍八仙鴨子”#65380;“燕窩鍋燒肥鴨子”#65380;“燕窩黃燜鴨子燉面筋”等等#65377;這里,燕窩在火鍋里就像酸菜絲或白菜條一樣被使用#65377;這么說吧,乾隆拿筷子搛進(jìn)鍋子里,若搛不出一筷頭子燕窩來,他就會惱!那這火鍋里得裝下多少燕窩才能經(jīng)受得起乾隆用筷子的搛試呢?他還常吃一種很特別的燕窩菜,叫“燕窩拌白菜絲”,類似現(xiàn)今的“粉絲拌白菜絲”;只不過粉絲換成了燕窩,燕窩是主料,白菜絲只是配搭,是點綴#65377;此饌從古至今,恐怕唯有乾隆常嗜#65377;
那時候,乾隆閉關(guān)自鎖,泰國#65380;緬甸和馬來西亞的沙撈越所產(chǎn)的燕窩,還運不到中國來#65377;乾隆吃的燕窩僅能取自福建的沿海一帶,因而產(chǎn)量有限#65377;但是福州將軍和福建巡撫每年都要向乾隆進(jìn)貢100包白燕(每包一斤)#65377;我猜摸,當(dāng)時國產(chǎn)的上乘白燕(現(xiàn)今每斤售價約在1.5萬元),有一大半被吃進(jìn)乾隆的肚子里#65377;
由此想到,現(xiàn)今被“雙規(guī)”的大吏們,他們的落馬也莫不是從“開吃”為始的#65377;這種“開吃”,若以公款為之,乃是變相的貪污;若被人懷圖恭請,則有受賄之嫌#65377;在這類交染各種欲望的盛宴中,被請者的心靈變態(tài)也就很容易#65377;既然能打開公款吃喝的綠燈,就能放開以私侵公的手腳,國家的金庫里就生出一只吃錢的蛀蟲;既然能應(yīng)赴攀附者的酒宴,內(nèi)心里自然就有了某種欲望,就能允合做東者的求意,甚至不拒絕粉黛的唯利是圖#65377;于是,“開吃”中就有了交易,腐敗就從你得我獲的碰杯中開始#65377;
三#65380;1765年早春的南巡
乾隆做帝一生,曾六次巡游江南#65377;表面上看,是他對康熙六次南巡的效仿,意在昭示祖孫對作治江南的某種連貫性#65377;其實不然#65377;康熙南巡時,還真是出于體恤民情的本意,對江南各地親加撫綏,特別是對淮黃和永定河的治理,他不辭辛苦地登舟考察,實地踏勘,嚴(yán)加督責(zé);并注意行止低調(diào),旨避鋪排,謹(jǐn)事耗費,用膳從儉#65377;乾隆是以視察南政為形式,一次次恣覽名山勝水#65380;貪尋江南珍食美味,是頂級豪華旅游#65377;其間盡煊聲勢,大興土木,建造行宮,揮霍民財,豪費之巨可謂空前絕后#65377;
乾隆三十年,經(jīng)康熙后百余年的芟理,長江兩岸結(jié)成了種種的經(jīng)濟(jì)和文化纜索,這里的湖光山色和名勝古跡也都成為餐飲旅游業(yè)得以昌盛的驕?zhǔn)勒淌?65377;“上有天堂,下有蘇杭”之說于此時始興#65377;本來就喜游好動的乾隆,對江南的繁庶也便有了按捺不住的游欲#65380;物欲和食欲,就等不得“三月下?lián)P州”了#65377;這樣,從除夕到正月十五,他在宮中美輪美奐地過了半個月的豪奢大年后,于正月十六日的晨光熹微中,吃罷一頓華糜的餞宴,便乘上御輦啟程南巡#65377;隨他南巡的隊伍龐鴻得能綿延十里地,遠(yuǎn)遠(yuǎn)望去,像一條無頭無尾的巨型花蟒蠕蠕移動#65377;近看,那人穿的衣服,馬配的鞍套,還有鹵簿羽蓋#65380;旌旗幡帷#65380;軒輦?cè)A轎,全都新嶄嶄的,皆為巡游而特制#65377;專載御物#65380;賜物#65380;財資#65380;食品的鐵箍大車就有幾百輛#65377;
乾隆這次南巡,行期近百日#65377;其間,隨行的筆帖式們也記錄一份《江南節(jié)次照常膳底檔》,詳載了這個滿臉吃相的皇帝每日進(jìn)膳的情形#65377;下面,僅抄錄二月十五日,乾隆行至蘇州府行宮時,由御廚馮鼎等人為乾隆承供的一份晚膳食單,足見其用度是何等鋪排#65377;
上(乾隆)至宮門升座,冰糖燉燕窩一品#65377;未正二刻,進(jìn)晚膳用折疊膳桌擺:皇太后賜炒雞大炒肉燉酸菜熱鍋一品;燕窩鍋燒鴨子一品,豬肉餡侉包子一品,燕窩肥雞掛爐鴨子野意熱鍋一品,肥雞火熏白菜一品,廂子豆腐一品,羊肉他他士一品,蓮子豬肚一品,青筍香蕈燉肉一品,羊烏義燒羊肉攢盤一品,羊肉片一品……上傳馮鼎做鴨絲肉絲粳米面膳一品,鴨子豆腐湯一品#65377;后送青筍爆炒雞一品,水晶丸子一品,奶油酥野鴨子一品,蒸肥雞煠羊羔攢盤一品,竹節(jié)卷小饅首一品,象眼棋餅小饅首一品,素餡包子一品,烤祭神糕一品,銀葵花盒小菜一品,銀碟小菜四品,咸肉一品;隨送粳米膳一品,樹雞湯一品#65377;額食六桌:餑餑奶子十二品一桌,內(nèi)管領(lǐng)爐食八品一桌,盤肉二桌(每桌八品),羊肉四方二桌#65377;上要餑餑二品,二號黃碗菜二品一盒#65377;
這還不算,膳間還有蘇州織造普福進(jìn)獻(xiàn)的糯米鴨子#65380;萬年青燉肉#65380;青筍糟雞#65380;燕窩鴨絲#65380;鴨子火熏餡煎粘團(tuán);蘇州知府高恒進(jìn)獻(xiàn)的燕窩肥雞#65380;燕窩火熏煨豆腐#65380;春筍燉雞#65380;雞蛋奶子折尖等蘇州地方名饌#65377;此二吏諳通乾隆食嗜,所以盡在燕窩#65380;肥鴨等物上作諂,以逢迎乾隆的吃相#65377;其實,蘇州境內(nèi)多水域,水鮮之品也是蠻夠味的,怎奈乾隆忌鮮腥,食之過敏#65377;所以,他的膳單中就少了這類腴美的食物#65377;
這一頓晚膳,大菜小食幾近八十品之多#65377;那么,他這次巡游的近百天之內(nèi),得有多少吃的東西承供給他呢?況且,他還帶來了皇太后#65380;皇后#65380;眾愛妃#65380;眾皇子#65380;公主,還有大幫大伙的貝勒#65380;貝子#65380;諸蒙古王#65380;扈從大臣#65380;年班大臣#65380;內(nèi)侍內(nèi)衛(wèi)#65380;親隨親兵等,又有迎駕#65380;隨駕的各地督撫#65380;將軍#65380;提督#65380;布政#65380;按察#65380;織造#65380;府官州吏等,也都得陪著或隨著吃喝,哪個也不能怠慢#65377;算算吧,我的天,那每膳若不筵開百桌,豈能應(yīng)酬圓滿?所以,江南一帶除各地衙廚要參俎其事外,凡身懷絕技的市肆名庖也都選調(diào)過來迎戰(zhàn)肴山饌海#65377;
我便聯(lián)想到當(dāng)今,據(jù)國家審計署披露的某個電力公司,為迎合領(lǐng)導(dǎo)辦“盛典”,三天的旅游會議竟耗費304萬元之巨,可算典型#65377;在中央倡導(dǎo)“全民節(jié)約行動”的今天,這種風(fēng)氣,仍然在一些地方屢禁不止,政府文件里的儉廉清風(fēng),一瞬間又被這里的酒肴香氣遮裹得蕩然無存#65377;
乾隆畢竟是五十多歲的人了,天天這樣山吃海喝,胃腸哪能承受得起?面對地方官們輪番攀比的迎駕豪宴,無休無止的煩瑣禮儀,他感到憷頭了;也因他的營養(yǎng)吸收已經(jīng)過剩到了極點,食欲開始反逆#65377;這時候,乾隆最需要清靜幾天,吃吃素食,調(diào)和調(diào)和養(yǎng)生,松弛一下身心,他得尋找一處合適的地方來消解這種欲望,理想的場所就是寺院#65377;乾隆這期間去了蘇州寒山寺游覽#65377;巧的是,時任江蘇巡撫的陳大受,不知從哪疙瘩也冒出到這里#65377;當(dāng)時,陳大受見到身穿湖色袷袍的乾隆,警其突至,遽上前跪迎#65377;乾隆笑之扶起,謂勿驚#65377;又說他要在寺中留宿一旬,勿使旁人和寺僧知也#65377;陳巡撫自然領(lǐng)會,唯唯應(yīng)諾#65377;于是,他就“介紹于寒山寺僧:謂有親串?dāng)?shù)人,欲假方丈游數(shù)日”,僧供素饌,導(dǎo)游各處#65377;帝贈書張繼《楓橋夜泊》詩,款署漫游子#65377;留宿七日……
乾隆的豪奢南巡之弊,后來連他本人也意識到了#65377;過了18年后的一個夏天,他寫了《知過論》,其中說道:“予引為過者……若夫時巡所經(jīng),各督撫每繕行宮以備駐憩,雖云出自捐養(yǎng)廉#65380;資商力,然爭奇較勝,予不為之喜,且飭諭之#65377;究其致如此者,過應(yīng)歸于予#65377;”其實,乾隆南巡時給沿途官商百姓帶來的沉重的經(jīng)濟(jì)和勞役負(fù)擔(dān),所造成的擾民之苦,遠(yuǎn)非他這樣輕描淡寫就可以文過飾非的#65377;他的南巡之舉已變?yōu)閲艺?jīng)由盛轉(zhuǎn)衰的某種符號#65377;烏云中的雷聲已經(jīng)隱隱傳來,清王朝的天空再不晴朗,變得越來越陰霾險暗#65377;
四#65380;滿漢全席的風(fēng)靡
高格地說,清王朝留給今人能夠?qū)嶋H應(yīng)用的文化遺產(chǎn),一是沈陽故宮,二是滿漢全席#65377;沈陽故宮可供游人瀏覽瞻古,滿漢全席可供酒店仿制贏利#65377;滿漢全席這種被今人稱為“中華筵席之冠”的巨型筵宴,當(dāng)初的形成正是出于乾隆的倡導(dǎo)#65377;
前清時,努爾哈赤據(jù)有遼東后,開肇了滿#65380;漢人通吃合食的先例,為滿漢全席的形成培育了最初的“胎種”#65377;康熙糾正了多爾袞的褊狹,欽定了在“滿席”和“漢席”的對峙之間又增補一類“上席#65380;中席”,使?jié)M#65380;漢菜點交融一體#65377;這個宴政舉措,可說為滿漢全席的“分娩”作了“產(chǎn)前準(zhǔn)備”#65377;乾隆則扮演了接生婆的角色,使?jié)M漢全席“呱呱墜地”了#65377;應(yīng)該說,滿漢全席是乾隆一手哺養(yǎng)的“小孩”#65377;但是,乾隆卻用豪侈的方式哺養(yǎng)“他”,將腐敗的作用灌輸于“他”,使這個“小孩”成長得肥碩無比,簡直成了他的奢靡王朝的象征物#65377;
若論學(xué)識,乾隆不在康熙之下,在清王朝諸帝中,不排第一也排第二#65377;但是,康熙的學(xué)識多用在作治和興國上了,乾隆則沉溺于附庸風(fēng)雅和某種玩物性的娛趣之中#65377;不錯,他也有學(xué)仿康熙的一面,如他運用三千八百余人用十年時間編纂《四庫全書》,可是在修書時,卻將“有違礙”處全部刪除或篡改,這就大不如康熙的磊落和做帝的人格#65377;然而,乾隆因久居關(guān)內(nèi)漢地,他的漢化程度要比康熙深些,甚至染上了南唐李后主做詩的癡迷癥,幾乎每日涂鴉不輟,一生竟寫了四萬多首漢詩,簡直逢題便寫,飲了新茶,品了好酒,嘗了佳饌,收了奇貢……他都要即興賦詩,比李白和蘇東坡的產(chǎn)量都高得多,可沒見過一首膾炙人口或千古傳唱的#65377;他還花了六年時間,親編了30冊的《御筆詩經(jīng)圖》,還主持整理了記錄他的善本圖書的《天祿琳瑯書目》#65380;記錄他的銅器收藏的《西清古鑒》#65380;記錄他的文房四寶的《西清硯譜》……乾隆的這些文化行跡,茲證他是在改造世界觀,要將自己的意識形態(tài)和文化情結(jié)逐漸漢化,好做一個堂堂正正像漢祖唐宗那樣的大中國的正統(tǒng)帝王#65377;如何將“華夷一體”也就是“滿漢一體”的作用進(jìn)一步發(fā)揚光大,便納入他的重點作治的籌劃之中#65377;他卻選擇了吃喝的方式去深化他的“滿漢一體”#65377;
乾隆巡游五臺山或到承德避暑山莊時,曾經(jīng)將郝氏豪宅當(dāng)作臨時歇腳的地方,享受過一次豪宴#65377;郝氏不惜巨資,趨附于“滿漢一體”,使宴中做到滿#65380;漢肴饌并陳,以逢迎乾隆的進(jìn)膳逸興#65377;從宴中所耗巨資和肴饌的上乘#65380;繁多來看,我疑是沒有寫明的滿漢全席,是滿漢全席出現(xiàn)的最初現(xiàn)象#65377;想象中,喜性華楚的乾隆對這次盛宴也會有了感受,他會想到,既然是“滿漢合食”的滿漢宴,總要有一種規(guī)格和標(biāo)準(zhǔn),就該是這種場面和氣派,這才能夠體面地表現(xiàn)出大清朝的國食特征#65377;
乾隆回宮不久,就構(gòu)思出一個使“滿漢宴”得以“分娩”的計劃#65377;他準(zhǔn)備將這個計劃在他第五次巡游山東時到曲阜祭孔時來實現(xiàn)#65377;《孔府檔案》中對此曾有記載,大意是乾隆攜圣賢皇后到曲阜祭孔,并為其女兒嫁給孔子第七十二代孫孔憲培而賜給孔府一套“滿漢套·銀質(zhì)點銅錫仿古象形水火餐具”#65377;這算乾隆為女兒“過門”時預(yù)備的陪嫁品#65377;這套餐具,出自廣東潮城“顏和順正老店”的潮陽銀匠楊義華之手,共計408件,可盛裝196道菜點#65377;現(xiàn)今孔府中仍有部分陳列,我曾兩次觀賞過#65377;餐具的風(fēng)格以商#65380;周時代的青銅食器為仿效;形態(tài)多以烹飪原料中的鹿#65380;鴨#65380;桃#65380;瓜等為模式,并以翡翠#65380;瑪瑙#65380;珊瑚#65380;碧玉等制成獅#65380;蟬#65380;魚#65380;羊等提手和柄把或點綴物;每件餐具上都鎪有不同的圖案#65380;花卉和吉詞聯(lián)語;餐具由水餐具#65380;火餐具#65380;小餐具和點心全盒四部分組成#65377;我想,這樣一套品類繁多#65380;做工精巧的滿漢宴餐具,楊銀匠若無兩年的工夫?qū)嶋y制造出來#65377;而且,制造前的設(shè)計方案和規(guī)格要求,乾隆是要授意#65380;審正和御批的#65377;這就說明,乾隆對滿漢宴是當(dāng)作“滿漢一體”的大事來抓的,并謀劃到使?jié)M漢宴得以產(chǎn)生的一處十分合適的“分娩”地點#65377;
在乾隆看來,他的女兒可充稱為滿洲人的代表,孔子的后裔應(yīng)算漢人的代表,使這兩個代表聯(lián)姻就有了政統(tǒng)意義,這就會使“滿漢一體”的國策深入人心,儒家儒學(xué)也能以更為親近的方式成為清廷的作治工具或思想武器#65377;而且,乾隆還要深化一步,獨出心裁地設(shè)制了滿漢宴餐具作為聯(lián)姻孔府的御禮#65377;這里,他是否在學(xué)仿伊尹以“鵠羹”興國的舉措來實現(xiàn)他的作治意圖呢?從他這種用心的良苦上應(yīng)該很高明#65377;錯就錯在他按照自己的豪奢意識將這套滿漢宴餐具定格在了盛裝196道菜點的豪奢起點上#65377;這是他奢泰忘危和腐敗作風(fēng)的自然流露#65377;當(dāng)時看來,也許蠻符情理,但從清王朝國勢浮動的角度看,則是一種不吉的信號,等于開肇了世風(fēng)奢靡的先例#65377;乾隆這次到曲阜祭孔,孔府是要以受賜于滿漢宴餐具的逢迎心態(tài)來恭待乾隆的#65377;對此,《孔府大廚酒席賬簿》中記有“預(yù)備隨駕大人席面干菜果品需銀二百兩”#65377;這多銀子,僅是買“隨駕大人”一次開席的“干鮮果品”,遠(yuǎn)不是全部,全部得用多少銀子?接駕乾隆和圣賢皇后的盛宴又該用了多少銀子?孔府行事謹(jǐn)訓(xùn),因用銀極多,儒家又提倡儉廉,不宜明賬#65377;我猜摸孔府這次迎駕乾隆的盛宴就是滿漢宴#65377;
乾隆辦這件事情,可謂重大新聞,當(dāng)時若有《大清日報》的話,是要上頭版頭條的#65377;但這件事情還是經(jīng)過宮廷和官府的傳訊渠道為官場和民間廣知#65377;以致過了不久,袁枚在《隨園食單》里就有了相關(guān)的披露:“今官場之菜……又有滿漢席之稱……用于新親上門,上司入境#65377;”這“新親入門,上司入境”的原意似乎來自乾隆到曲阜祭孔的變通,而“今官場之菜……又有滿漢席之稱”,又似乎來自孔家官府為迎駕乾隆而舉辦的盛宴#65377;只是,孔廟是歷代皇帝祭拜的圣地,孔府為之也要注意自身社會形象;滿漢席過于鋪排,又涉及與皇家的聯(lián)姻和乾隆的豪奢行跡,故而孔府的有關(guān)檔案中就隱去不提#65377;但袁枚所說的官場上舉辦滿漢席的情況究竟是怎樣的呢?我們可在李斗的《揚州畫舫錄》中找到答案#65377;當(dāng)時,揚州“以備六司百官飲次”的“滿漢全席”,其食單上記的是“頭號玉簋碗十件”#65380;“細(xì)白羹碗二十件”#65380;“毛魚盤二十件”#65380;“洋碟二十件”#65380;“熱吃勸酒二十味”#65380;“小菜碟二十件”#65380;“枯果十徹桌”#65380;“鮮果十徹桌”,加起來有130品之多#65377;隨后,民間的商人們也靡然趨附,對乾隆的引奢導(dǎo)侈也有了熱忱的回應(yīng)#65377;對此,頤祿有書記載了江浙一帶民間餐飲市場上經(jīng)營滿漢全席的情況:“所賣滿漢大菜及湯炒小吃則有燒小豬#65380;哈爾巴肉(即豬肩胛骨部位的肉)#65380;燒肉#65380;燒鴨#65380;燒鵝……”等近二百種#65377;平實地講,滿漢全席在官場和民間始成時,大凡是些有政治頭腦的官商為迎逢“皇孔聯(lián)姻”的作治行為,并憑賴乾隆賜給孔府一套滿漢宴餐具而在膳宴上的一種趨附性的創(chuàng)意#65377;既為滿#65380;漢飲食的聯(lián)璧,又有“全席”之謂,席中自然盡其時尚之饌,豪列有加#65377;應(yīng)該說,這種奢靡食風(fēng)的流行,與乾隆賜給孔府那套可盛裝196道菜點的滿漢宴餐具所起到的導(dǎo)向作用直接有關(guān)#65377;于是,乾隆的這一豪奢之舉就與官場和民間的腐化行為上下作合,滿漢全席便以反映乾隆王朝的鼎盛標(biāo)志而被格外推崇,官場上賴其迎政,商場上賴其營利,此席便以雙重的優(yōu)勢盛傳不已,以至遠(yuǎn)播九域#65377;此后除江浙外,魯豫#65380;川粵#65380;晉冀#65380;京津#65380;東北等地都有流行#65377;至民初的200年來,凡能操辦此席的官宦紳商,凡能操此俎藝的衙廚肆庖,都為此大功率地輸出了真精血,致使?jié)M漢全席循進(jìn)漸精,宴鼎越湛#65377;
清代的“滿漢合食”現(xiàn)象附有的民族飲食交融的進(jìn)步作用是值得肯定的,可卻被乾隆的豪奢行為引入歧區(qū),從此,官府和社會上的靡費食風(fēng)就彌漫不散#65377;這看上去似乎表現(xiàn)著盛世的昌顏繁貌,其實卻掩隱著一股腐敗的暗流#65377;我國改革開放以后,伴隨國勢隆盛,經(jīng)貿(mào)興旺,民生漸為改善,滿漢全席又因運方興#65377;尤其是近些年來經(jīng)過各類媒體的傳播,滿漢全席的名聲之大可謂家喻戶曉,中外皆知,已成為熱門的話題#65377;這種膳宴現(xiàn)象能從乾隆中葉以來綿延至今,仍呈長歲久庚之勢,固然與中國國度中特有的清代背景#65380;民族求睦及宴俗#65380;崇食理念#65380;烹藝價值甚至商業(yè)炒作等諸多傳承因素有關(guān),但它終歸是一種超乎常規(guī)的華奢巨宴,而且染有乾隆式的靡費甚至腐敗的烙印#65377;就我而言,另有一層憂患意識,唯恐滿漢全席在“盛名之下,其實難副”,淪為建設(shè)節(jié)儉型社會的障礙,淪為奢靡的象征物,甚至被政府的反腐視線脧巡,那將是滿漢全席的悲哀#65377;前兩年,西北某市一家酒樓,竟以32萬元的天價,經(jīng)營出一臺滿漢全席;還有東北某市的一家酒店,斥資20萬元搞了“滿漢全席展臺”,因時逢炎夏,展品只擺了兩天就都陳敗不觀,扔進(jìn)垃圾桶#65377;這不都已被媒體曝光了嗎?現(xiàn)今的制者#65380;營者和食者都應(yīng)該引以為戒#65377;
五#65380;避暑山莊的危兆
乾隆對避暑山莊的大規(guī)模改造和增建,是從他做帝后的第二十年(1755)開始的,前后歷經(jīng)了27年#65377;為了擴(kuò)展山莊的面積,將這一帶蒼蒼莽莽的真山真嶺和地下流涌的熱泉都重新圈入其內(nèi),為了挖湖造堤#65380;平丘運石,大興土木地繕建乾隆題名的新36景,也為了京都通往這一帶的8處行宮增至到16處,這個比北京頤和園要大出一倍多的浩大工程和許多附屬工程,是要差不多動用秦始皇建長城那般的巨額民工的#65377;這么多的民工從哪里來?于是,乾隆下諭:凡山西#65380;山東#65380;直隸災(zāi)區(qū)的農(nóng)民,愿出關(guān)來熱河者,原欠皇租全免#65377;他怕人來得不多,民工招募不濟(jì),又規(guī)定凡能動員300人出古北口定居的,給予七品知縣官職,俗稱“招民知縣”#65377;這么一來,避暑山莊外就熱鬧起來了,逐漸形成一座車馬盈雜#65380;食鋪滿街的都市,這個都市就是后來的承德府#65377;為了避暑山莊的擴(kuò)建和增修,清廷國庫中的銀箱是要空了幾成的#65377;
當(dāng)初,康熙肇建避暑山莊,是出于民族生態(tài)意識,向往像他的祖帝努爾哈赤在遼寧新賓那山水氤氳的環(huán)境中興創(chuàng)赫圖阿拉都城的模式,才看中了這塊蒙古族的牧馬場#65377;乾隆就不同了,他要將其改造成充滿了詩情畫意的瓊瑤仙境,一個足以顯示他的帝王身份的人間天堂,使天下的風(fēng)景名勝都要在這里薈萃,以供他終生享樂#65377;所以,當(dāng)避暑山莊以承德人的艱辛勞作為代價,按照他的意愿營建后,他就樂不思蜀地駐蹕這里,成為清王朝諸帝中來此次數(shù)最多#65380;時間最久的一位#65377;他在這里還不停地做詩,宣揚避暑山莊已經(jīng)超出唐宋詩人們描繪過的美妙意境#65377;從松云峽石碑上刻錄六首御詩中可以看出,他甚至打算將這里當(dāng)作卸任后度余生的極樂世界#65377;
就在他登上云山亭遠(yuǎn)眺,贊美西山的錘峰挺峙之時,到四面臨湖的如意洲戲樓里賞戲之際,到山塞湖里悠然泛舟#65380;望月吟哦之間,卻又不斷地下發(fā)著征討邊疆和鄰國的戰(zhàn)令#65377;每一場戰(zhàn)爭都是一筆巨大的耗資,都是在輸出國庫里的銀子#65377;每一次捷報傳來,乾隆都要為之做詩,讓人刻在石碑上,其實是為他自己樹立豐碑#65377;
乾隆在避暑山莊里山吃海喝#65380;吞吐天下,“舊時”御茶膳房的廚役尚有400名,估計乾隆中葉以后的廚役比這個數(shù)目還要多#65377;乾隆到避暑山莊一住就是半年,他的龐大的廚役班子都要跟隨而來#65377;僅憑這個廚役數(shù)目,就能想象到乾隆的照常膳宴是如何鋪排和豪奢了#65377;我在乾隆年間避暑山莊的一份《葷局票底》中做過一個小統(tǒng)計,乾隆四十八年,乾隆和阿哥們在53天中僅食羊就達(dá)1455只,每日平均食羊27只之多#65377;
乾隆在避暑山莊時,每日上午是他的“辦公”時間,至“午正二刻”起,當(dāng)他用完一百多道菜點的“晚膳”后,則是他的休息時間了#65377;每日下午至晚上,有人說乾隆在落照亭中觀夕賞霞,在采菱渡中詠嘆荷塘月色,在雙峰亭內(nèi)與臣僚們酒酣耳熱#65380;酬唱應(yīng)和,也說他在永安湃圍場上用虎神槍射熊斃虎,這大概都沒有錯#65377;不過,每日申#65380;酉時辰他還忘不了到清音閣里賞戲#65377;是時,夠得上賞戲資格的人都得來作陪#65377;戲班子要在有天井#65380;地井的三層大戲臺上演出#65377;賞戲時,乾隆循例賜宴群臣,邊賞邊吃#65377;演出的劇目多得令人咂舌,戲事房的檔案冊里記有開場戲46出,宴戲21出,月令戲47出,壽戲25出,燈戲7出,大戲48出,還有成本的昆腔#65380;弋陽腔29本,明清傳奇單出戲190出,大本戲1063出,《鼎峙春秋》劇本240出,《昭代簫韶》240出,《鐵騎陣》103出,等等#65377;這么多戲劇,乾隆都要看的,全國的名伶?zhèn)円捕家喎瑸樗桥_獻(xiàn)藝,戲中的筵宴自然就要鋪排得與劇目一樣的多了#65377;
當(dāng)避暑山莊的大規(guī)模改造進(jìn)入掃尾階段后,乾隆就幾乎將自己的余年壽日都定在這里舉行#65377;他的壽宴情形怎樣?無非是筵開數(shù)百桌,莊中火樹銀花,盡極華奢之事#65377;每當(dāng)籌辦他的壽日慶典時,朝野上下,各地將軍#65380;督撫,就掀起一股狂熱的進(jìn)貢和獻(xiàn)壽的熱潮#65377;如乾隆四十五年(1780),乾隆在莊中過70歲生日時,“進(jìn)貢物皆外裹猩猩氈#65380;諸色氆氌#65380;竹簟#65380;藤席,皆稱玉器……日既黃昏,益見車乘爭道催趕,篝燈相照,鈴鐸動地,鞭聲震野,虎豹監(jiān)柙者十余乘#65377;熊#65380;羆#65380;虎#65380;鹿之類,不可殫記#65377;”貢品中還有大象#65380;類人猿#65380;鴕雞#65380;俄羅斯犬#65380;鄂倫鹿#65380;四不像#65380;貂鼠#65380;海東青#65380;燕窩#65380;野參#65380;珍珠#65380;干鹿筋……這些珍貴的賞物#65380;食物,皆用騾馬車裝載,源源不斷地運往山莊中#65377;
其實,早在三個月前,御路上的這種喧闐場面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65377;因為乾隆在清代諸帝中堪稱長壽,故而這次的“七旬盛典”就非同尋常,被恭視為清廷的吉兆,就比乾隆別歲壽日的籌辦尤顯隆重#65377;所以,早在他69歲的壽辰剛過,宮中就設(shè)立了乾隆“七旬盛典”的籌辦處#65377;經(jīng)過一年的籌措,究竟耗費了多少國力財力?僅兩淮鹽商就獻(xiàn)銀200萬兩,由此可見一斑#65377;
這時候,避暑山莊已經(jīng)沉浸在乾隆圣壽的喜慶氣氛之中#65377;那一刻,乾隆起身下階,展揭了宴幕,行了“奉觴上壽”的禮儀#65377;贊禮官一聲公鵝嗓子般的喝喚,丹陛大樂奏起,升平署的歌手齊唱壽歌#65377;管宴大臣指揮上千名侍衛(wèi)上膳#65377;一時間人頭攢動,嘈雜之音如沉隱的雷聲#65377;金龍盒中的海碗菜,五彩盒中的懷碗菜,熱騰騰地冒著香氣,從黃云緞幃子里往外傳遞不止#65377;真的是菜味浸地,酒氣熏天#65377;當(dāng)乾隆一臉喜氣地端起一杯玉泉酒時,這個貌似全盛期的清王朝衰敗的悲劇已經(jīng)在他的手中釀就#65377;這座山清水秀的園林,還有北京那座金碧輝煌的故宮,都已在三呼“萬歲”的聲浪中,發(fā)應(yīng)出危兆的回音#65377;
當(dāng)乾隆在避暑山莊里揮霍無度時,和珅也在京宮中大肆貪贓納賄#65377;嘉慶四年(1799),寬厚而懦弱的嘉慶感到他的日子不太好過了,終于狠下心來,準(zhǔn)奏了諸臣的彈劾,將和珅論罪賜死#65377;抄其家產(chǎn)共立賬82編號,其中僅26號就折銀兩億多兩#65377;于是,“和珅跌倒,嘉慶吃飽”之說遂在民間風(fēng)傳#65377;這實在是對乾隆的奢泰忘危的一種莫大諷刺#65377;
當(dāng)今,我們國家正發(fā)展為建國以來最興盛繁榮的局面,仍是任重而道遠(yuǎn)#65377;中央倡導(dǎo)“全民節(jié)約”的行動,不僅具有戰(zhàn)略性的指導(dǎo)意義,也有針砭時弊的實際作用#65377;
腐朝敗世說慈禧
一#65380;從秀女到饕餮婆
到了道光繼帝時,他也真是窮愁潦倒了#65377;看著國庫空空如也,只好長嘆一聲,將自己的照常膳鎖定在“四菜一湯”上,有時候,只食一款豬肝燒豆腐#65377;廷臣們知道后,起初將信將疑,但他們的猜惑很快被道光舉辦的兩回“大宴”破解得蹤影全無#65377;一回是孝靜成皇后過生日,道光賜宴眾廷臣,赴宴者都以為皇后的生日,筵中定能珍饈普列,可以大吃大喝一頓了#65377;誰知僅殺了兩頭豬,主食是打鹵面,其他消費皆酌情裁減,弄得廷臣們都沒面子#65377;另回是大學(xué)士長齡平定了西疆叛亂,押監(jiān)叛亂首領(lǐng)張格爾班師回朝#65377;道光親自到午門相迎,并在萬壽山玉瀾堂擺宴慶功#65377;宴桌上卻僅是數(shù)樣小菜,而且量少質(zhì)低,倘若一齊舉箸而搛,立時就會盤凈碗光#65377;這里,道光只是表個心意,走個禮態(tài),管了面子不管飽#65377;道光的意思是為帝者降尊迎臣,這是最盛情的精神大宴了,所以有意縮肴減饌,隱示朝廷的拮據(jù),讓長齡感知#65377;長齡等群臣也是無奈,只好陪著道光飲了幾盅酒作罷#65377;道光所以克勤克儉,還不是被經(jīng)濟(jì)困境逼的嗎#65377;他的一生,幾乎都在節(jié)衣縮食中度過#65377;就說他穿的龍袍,早已陳舊褪色,袍上的龍紋也已磨損不顯,袍內(nèi)的套褲膝蓋處還打著圓補丁#65377;廷臣們知道后,就都乖覺地模仿,不管補服#65380;套褲真破還是假破,都有意在哪個地方打起補丁,趁行早朝大禮時,故意顯露出來使道光看得著#65377;這當(dāng)兒瞥目一望,清王朝似乎沒有了多少氣數(shù)#65377;當(dāng)?shù)拦庖荒槕n愁地死去,咸豐接下的是這窮爛攤子#65377;
咸豐這個皇帝當(dāng)?shù)每杀鹊拦忾_通得多,即位不久就“撥亂反正”,把“四菜一湯制”給廢除了#65377;他的道理很簡單:朝廷再窘困也不能差做帝的食尊,讓人看出衰敗的氣象,清王朝的主宰者豈能身染寒酸氣?于是一個諭令下給內(nèi)務(wù)府:供帝之膳要與曾祖高宗同#65377;他豈止向乾隆的御膳看齊,簡直比乾隆吃得還邪乎#65377;翻翻他這時期的照常膳單,每膳必有四款燕窩大菜和一二道魚翅大菜,燕窩菜中還要拼出“萬”#65380;“壽”#65380;“無”#65380;“疆”和“萬”#65380;“年”#65380;“如”#65380;“意”或“迎”#65380;“喜”#65380;“多”#65380;“?!钡茸謽?,使燕窩珍上添吉,升展為人間至味#65377;好像這樣吃下去,清王朝就能化險為夷,轉(zhuǎn)危為安#65377;可是這時候,太平軍已殺近天津,英法聯(lián)軍的洋炮正在北京城外轟響,嚇得咸豐趕緊把國庫里的銀子都裝進(jìn)鐵箍大車,連老巢皇宮都不要了,惶惶然逃難到避暑山莊,在那里又準(zhǔn)奏了幾份賣國條約#65377;準(zhǔn)奏后還是不敢回宮,一想到皇上丟了皇宮的羞辱,也讓國民恥笑,又無顏面對列祖列宗#65377;死去時年僅30歲#65377;
慈禧自從霸攬朝政之后,一是專權(quán),二是貪食,這兩點構(gòu)成了她作治時的兩大特征#65377;這里只說她的貪食#65377;
慈禧無甚學(xué)識和功業(yè),讓她說說伊尹是誰?伊尹的韜略是什么?她大概從無所聞#65377;但她知道天鵝肉味美,“鵠羹”就好喝,以“鵠羹”衍演的千肴百饌更誘口#65377;為此,在她身邊任職的女官德齡就看得很清楚,曾對慈禧評價說:“皇太后的一生,可說便是為‘吃’而生存的!這話并非侮辱……”(《御香縹緲錄》)
二#65380;西膳房的煊赫
慈禧晉為懿嬪時,便有了自己的小膳房,并享受兩個太監(jiān)廚役為之供膳的待遇#65377;她晉到懿貴妃時就大不一樣了,因為成了西宮娘娘,其膳房的規(guī)模和使用廚役的額數(shù)僅次于東宮的慈安#65377;咸豐一死,她與慈安的身份并列,西宮和東宮的膳房也就沒有了多少區(qū)別#65377;本來,為咸豐供膳的御茶膳房是內(nèi)廷膳食機(jī)構(gòu)的主體,只因咸豐逃難到避暑山莊,一年后死在那里,即位的同治才六歲,得跟著慈禧在西膳房用膳;這樣一來,御茶膳房就閑置了,也等于荒廢#65377;慈禧乘機(jī)以小同治用膳的名義,將她的西膳房增建擴(kuò)大,御茶膳房的廚役也都轉(zhuǎn)移過去#65377;慈安被毒死后,東宮的膳房隨之解體,那里的廚役也被慈禧劃拉過去#65377;到了光緒即位后,光緒比同治還小,仍需隨著慈禧在西膳房用膳#65377;她的西膳房自然就理直氣壯地代替了御茶膳房#65377;
慈禧有了這樣得天獨厚的膳宴,總該心滿意足了吧?她不#65377;她還要為自己貪得無厭的奢欲謀取法定的依據(jù)#65377;一次,她瞅著小光緒進(jìn)膳的動作,笑逗之間忽就心機(jī)一動,就想要重建內(nèi)廷的食制#65377;當(dāng)她這個心機(jī)成為懿旨后,內(nèi)務(wù)府自然要謹(jǐn)訓(xùn)遵行,按照她的意圖擬了個皇室人員的食制奏文#65377;這個食制規(guī)定:皇帝每膳48味,稱“全份”;皇后每膳24味,稱“半份”;妃子每膳12味;其余以次遞減#65377;但如小德張#65380;李蓮英這樣得勢的大太監(jiān),也能享有半份#65377;王公大臣們有機(jī)密大事需要奏見慈禧者,也賜半份#65377;但多數(shù)人不敢領(lǐng)受,一方面是表示謙遜,一方面是吃后付不起賞錢#65377;當(dāng)時,袁世凱已有取清而代之的野心,小德張為了討好于袁,竟向袁承供全份,袁也毫不推辭,全份享用,袁膳后當(dāng)然要賞賜太監(jiān),一擲就是千金#65377;
小皇帝光緒的全份他是消受不了,這不就有慈禧的撈頭嗎#65377;更主要的是,這個食制一頒布,慈禧的話就等在那兒了:皇太后也不能食在法外,也得循著內(nèi)廷的規(guī)矩,得以身作則#65377;她的言外之意內(nèi)務(wù)府方面哪會不明白#65377;于是就以食制的等級規(guī)定,也為慈禧定了食例#65377;既然皇帝和皇后的食例相差一倍,皇帝和皇太后的食例也應(yīng)該相差一倍,這才合情合理,皇太后就理應(yīng)享受兩個全份,即每膳96味#65377;
慈禧被定了食例后,每日供給她的食物是多少呢?《清宮瑣記》里是這樣記載的:每日盤肉(豬肘)五十斤,豬一口,羊一只,雞鴨各二只,新細(xì)米二升,老黃米一升五合,江米三升,粳米面三升,白面十五斤,蕎麥面一斤,麥子粉一斤,豌豆折三合,芝麻一合五勺,白糖二斤一兩五錢,盆糖八兩,蜂蜜八兩,核桃仁四兩,松仁二兩,雞蛋二十八個,枸杞四兩,干棗八兩,香油三斤十兩,面筋一斤八兩,豆腐二斤,粉鍋渣一斤,甜醬二斤十二兩,青醬二兩,醋五兩,鮮菜十五斤#65377;除此之外,還有燕窩#65380;魚翅#65380;鹿胎#65380;鹿筋#65380;鹿茸#65380;熊掌#65380;蘆雁#65380;蛤士蟆等不在其內(nèi),隨需取用#65377;另外,內(nèi)務(wù)府還額外每日為慈禧進(jìn)獻(xiàn)豬一口,羊一只,雞鴨各一只,粳米二升,黃米一升五合,白面十五斤,雞蛋二十個#65377;上述份例,只是明文規(guī)定,以慈禧的窮奢極欲,她實際的用度開銷哪有止境!所以,德齡才以親眼所見,說慈禧饜食飫肥,每日的兩次正餐都是“一百碗菜”,每日還有兩次小吃,“平??偸窃谒奈迨胱笥摇?《御香縹緲錄》)#65377;茲證慈禧每日進(jìn)膳的數(shù)量大約是三百碗菜,等于頓頓吃滿漢全席了#65377;古今中外的帝王,包括隋煬帝和近代埃及的法魯克國王,都望塵莫及#65377;據(jù)說,法魯克死前那頓飯,吃了12只大龍蝦,8條魚,10顆牡蠣,五碗炒米飯,還有奶酪#65380;果醬#65380;大餅#65380;豆汁和水果#65377;吃完就倒到沙發(fā)上呼吸急促,當(dāng)侍人發(fā)覺時他已一命嗚呼#65377;法魯克是因失勢而心中郁悶,拿食物當(dāng)發(fā)泄對象撐死的#65377;慈禧卻正當(dāng)?shù)弥局畷r,她拿肴饌是當(dāng)排場,是一種虛榮心的驅(qū)使,而且華飲雅食,適飽而罷,不失體面,余肴剩饌都賞人了#65377;對慈禧來說,這是她的家常便飯#65377;
慈禧的西膳房是何等規(guī)模并有多少廚役呢?據(jù)在清末內(nèi)務(wù)府任筆帖式的王仁安撰文回憶,西膳房機(jī)構(gòu)共設(shè)九局:葷局#65380;素局#65380;餑餑局#65380;飯局#65380;粥局#65380;蘸吃局#65380;干果局#65380;鮮果局,后又增設(shè)個野意膳房#65377;廚役的情況王仁安沒有說明#65377;但可以《內(nèi)廷廚役腰牌冊》中大致推測出來#65377;這個腰牌冊中共記有227名廚役,這僅是內(nèi)廷廚役的數(shù)額,如果算上前朝光祿寺的廚役,總數(shù)還要超過400名#65377;僅說增設(shè)野意膳房吧,就從京都市肆和外地招募一批懷有特技的廚業(yè)高手,如“抓炒王”王占山#65380;“燒餅趙”趙永壽和北京忠信堂炒頭火的大師傅鄭大水等#65377;而且,司膳太監(jiān)也多至二三百人#65377;慈禧進(jìn)膳時,一個司膳太監(jiān)捧一個食盒,一個食盒里只裝一道菜,這一百碗菜得一股腦兒地上齊,就得百八十個人忙活;還有傳膳的人呢,從慈禧的膳桌前傳到西膳房,這中間的距離若沒有20個人各自站到適當(dāng)?shù)奈恢蒙下暵曄鄠?,就達(dá)不到及時上膳的速度和效率#65377;另有鋪桌張的,擺膳臺的,啟食盒封條驗膳的,揭碗蓋的,斟茶倒酒的,在旁機(jī)動侍候的,刷碗并管理餐具的,算算吧,沒二三百人哪成#65377;慈禧得意的就是這種浩浩蕩蕩的進(jìn)膳場面和情景,這才能顯示出她的吃氣派和吃威風(fēng)#65377;近從報紙上看到“僅為薩達(dá)姆一家做飯的廚師就達(dá)二十余人”的一則報道,這要比起慈禧的進(jìn)膳,還能算新聞嗎?
慈禧每次進(jìn)膳,眾妃嬪另要獻(xiàn)菜,這成了一種不成文的規(guī)矩#65377;獻(xiàn)菜時還要忌單奉雙#65377;那時候,咸豐以后的遺妃遺嬪為數(shù)眾多,每人獻(xiàn)兩個菜,這又是多少個菜呢?德齡這里沒說,她只說慈禧每次的正餐是一百碗菜,這與慈禧享受的兩個全份是差不多的#65377;也就是說,慈禧的每次正餐的肴饌數(shù)額,差不多有一半是眾妃嬪進(jìn)獻(xiàn)的,等于給慈禧節(jié)約了一半的原料份例#65377;這省下來的一半都哪去了呢?您不會想象到,她將這一半省下的,連同內(nèi)務(wù)府每日進(jìn)獻(xiàn)給她的食物,竟囑親侍折成銀兩,日復(fù)一日地私存起來#65377;她不僅揮霍無度,還從中肆意貪污#65377;
說起慈禧的貪污,她是有孔就鉆的#65377;比如她見眾妃嬪閑得發(fā)愁,就把內(nèi)廷的空地開辟了菜園子,令妃嬪們每人負(fù)責(zé)一處,春種夏收秋獲,她都要親臨督察#65377;耕植有績者,她要給予獎勵#65377;她還借給每個妃嬪50只雞,讓她們養(yǎng)雞生蛋#65377;每天早晨,都要到她這里獻(xiàn)蛋#65377;有獻(xiàn)雙黃蛋者,也要給予獎勵#65377;菜種好了雞蛋也獻(xiàn)了,慈禧又囑親侍將收獲的鮮菜和雞蛋撥給了“掌關(guān)防處”的菜庫#65377;這些人哪敢怠慢,將鮮菜和雞蛋以市場的價格折合了銀兩回奉給慈禧,慈禧照舊揣進(jìn)私囊#65377;這樣的交易月月有,季季有,算起來也是一筆不小的外財#65377;
上梁不正下梁歪,慈禧貪污成習(xí),宮里的人哪會清廉,染污受垢也就隨其使然#65377;如有一次,慈禧傳旨下頓餐要添加炮羊肉,內(nèi)侍總管便將購羊之銀及時得之,并告買辦肉類處著即備羊三百只,實則只進(jìn)三只,其余均由內(nèi)侍總管和買辦肉類處私商,以八折銀價彼此分肥耳#65377;每只羊按銀價四兩計,數(shù)目已很驚人#65377;后來慈禧曾有耳聞查問其事,內(nèi)侍總管便心中有數(shù)地應(yīng)答:老佛爺吃用,奴才們也得跟著吃點#65377;慈禧自身不凈,聽了也就笑嗔兩句了事#65377;
光緒十四年(1888),慈禧挪用七八千萬兩銀子的海軍經(jīng)費,以玉泉山群峰為背景,重修了“宛自天成”的頤和園#65377;在園中她的寢宮樂壽堂附近,又建了一處龐大的壽膳房,與她在宮中的西膳房前后對映#65377;使她得以冬吃宮里,夏吃園內(nèi),應(yīng)時奢宴,隨季侈肴,當(dāng)起了清王朝中最懂得享受的女太皇#65377;這時候,康熙的避暑山莊已被她視為一堆廢墟,清王朝的氣脈由此臨絕#65377;
如果說,乾隆的奢泰忘危,還有盛世的余延和國庫富足的仗恃,慈禧時候國難當(dāng)頭,戰(zhàn)亂頻仍,經(jīng)濟(jì)危機(jī)深重,她什么仗恃都沒有了,可還在胡吃海飲,以危當(dāng)安,她是不將清王朝敗垮臺不算罷休#65377;
奢食和貪污,總是用心計和行為獲取的,也得付出一定的辛勞#65377;這使我想到當(dāng)今安徽滁州市原人大副主任陳兆豐被“雙規(guī)”時說過的話:你們反腐敗辛苦,我搞腐敗也很辛苦啊!陳貪官這個感喟該是與慈禧有著共同心態(tài)的#65377;當(dāng)更深夜靜時,慈禧會在燭燈下從點錫金的鎪鳳小箱里取出一摞銀票,摸摸看看,自然有番快感,只是,達(dá)摩克利斯之劍隨時會懸在陳貪官的頭頂,慈禧卻無人敢拿她是問,她的罪孽只有由公正的歷史審判#65377;
三#65380;一人慶有,萬壽疆無
光緒二十年(1894)十月十日,是慈禧的60“整壽”,宮中將為她恭辦“萬壽慶典”#65377;為此,早在兩年前,為“盛典”,光緒就頒發(fā)諭旨;隨后于次年春,循諭組成了慶典處,?;I慶典之事#65377;光緒要求他們“恪恭將事,博稽舊典,詳議隆儀,隨時請旨遵行”#65377;光緒這時23歲,屬親政初期,姑侄兩人尚無甚違忤#65377;她的氣度里浮蕩著他要慷國家之慨為報答慈禧培育之恩的那份驕放熱忱#65377;于是,清王朝歷史上最大的一次腐敗鬧劇就在外患內(nèi)亂#65380;民不聊生的災(zāi)難舞臺上,拉開了展現(xiàn)瓊?cè)A虛相的“輝煌”序幕#65377;
按著慈禧的打算,她滿屆60壽期時,要效仿當(dāng)年的康熙,也盛辦一場普天同慶的曠宴#65377;她要像康熙那樣延請?zhí)煜鲁济?,共享后民同樂之舉#65377;她要延請的臣民極多,除了各省的高壽人代表外,還有廷內(nèi)廷外的王公大臣們,因為他們響應(yīng)號召,知悉內(nèi)務(wù)府庫銀支絀,都被授意向她預(yù)捐了俸銀二十五成,做了辦壽的補助費用;還有各國公使#65380;有身份的僑民#65380;工商企業(yè)界人士#65380;社會名流等,凡進(jìn)獻(xiàn)財禮者,皆在延請之列#65377;這樣,她的壽宴若不辦成“千叟宴”般的規(guī)模,實難曲盡以禮#65377;既然要辦這種融通全國甚至國際性的壽典大宴,一向注重排場和尊崇的慈禧自然不肯馬虎,決意要做足面子,也借機(jī)進(jìn)行一次宣傳和鼓動,讓百姓相信清王朝依然“盛世”,依然富有和強(qiáng)大#65377;她將這些想法授意光緒#65377;這個授意歸結(jié)起來只有一點,就是壽宴大典期間所涉獵的慶景和一應(yīng)用物#65380;用品,一概以新替舊#65377;她要的是清王朝的威儀和祥泰氣象,花多少銀子在所不惜#65377;
對于籌辦這次慶典,慶典處的那些內(nèi)閣要員們可都是行家里手,這是個富有經(jīng)驗者的群體配合#65377;雖然這次慶典大超以往,他們?nèi)阅苋翰呷毫?,對慈禧和光緒的意圖摸得一通二透,對紛繁的籌事也能分得清緩急輕重,因而穩(wěn)操籌勢,巧謀豪劃,將慶典辦得金飛銀舞,天閃地爍#65377;別看他們輔國無能,花起銀子卻一個賽似一個#65377;他們都明白,誰將事情辦得闊闊綽綽,雍華豪氣,誰就對慶典做了貢獻(xiàn),就會受到慈禧的嘉獎和賞賜#65377;于是,他們之間就有了具體分工,并競相攀比,掀起一場揮霍銀子的競賽狂潮#65377;
更換宮中的餐具是先要著手進(jìn)行的#65377;這得先設(shè)計標(biāo)樣,確定了規(guī)格和數(shù)量,折合銀價,限令燒造的時間,然后才能報呈光緒那里御批#65377;又因餐具是為慈禧做壽特造的,得恭請慈禧最后定奪#65377;慈禧為自己慶典大半生了,對此類事情輕車熟路,審美水平也不低,涉及自己做壽的大事,她更要橫挑豎揀#65380;左更右改的#65377;更換宮中餐具這件事情,折騰了幾個來回,從初春一直鼓搗到立夏才算通過#65377;江西御窯燒造的這批繪有“萬壽無疆”等圖案的各類餐具共有29170件,“燒造之多,為歷來所沒有”#65377;這說明,連乾隆60大壽時舉辦“千叟宴”所需的餐具也沒有這次燒造的多#65377;而且,燒造餐具時正值夏初,陰雨連綿,餐具的坯胎缺有烈日烘曬,燒造較難#65377;無奈慶典處催促甚急,謂“關(guān)系緊要”,不可“稍事遲逾”#65377;只得“晝夜敬謹(jǐn)燒造”#65380;“不惜工價,飭令匠頭,多集工匠,分頭趕燒”#65377;慶典處要的是及時,花多少銀子不作計較#65377;
御茶膳房僅用于置辦桌張#65380;炊具一項就花去了126400兩銀子#65377;憑我的直覺,這銀子花得過多#65377;慶典處里的職務(wù)雖說是臨時而設(shè),可都是肥缺#65377;難怪那么多王公大臣在那里廢寢忘食#65380;熱衷于事#65377;我敢斷定,那時宮中腐敗成風(fēng),“慈禧時,宮中賄賂風(fēng)行,為歷史罕見#65377;皇帝每問安一次,索賄五十金,后妃(依)次各有差,宮眷苦之……”連光緒向慈禧問安,都得自覺向內(nèi)侍交納“宮門費”,何況別人#65377;所以,慶典處的大員們就像現(xiàn)今某些管理不善的大企業(yè)或大酒店的采購部,借機(jī)撈取承包商的回扣#65377;這還不算,為了壽宴的需要,仍需訂制金銀餐具789件(屆時供慈禧#65380;光緒和后妃#65380;王公們使用),銅#65380;錫火鍋14200個,各類漆雕彩繪食盒318套,絨壽字宴花2000支#65377;另有壽宴中所用的椅#65380;凳#65380;椅墊#65380;凳套#65380;座毯#65380;靠背#65380;迎手#65380;桌幃#65380;膳單#65380;窗幔等等不一而足,都得按赴宴人的等級和人數(shù)配套#65377;還有各個殿宇中的陳設(shè)如孔雀屏#65380;寶座#65380;鼎爐#65380;香幾#65380;帳幔和景泰藍(lán)的鳳凰#65380;仙鶴等#65377;僅兩丈多長的棕毯就訂購1000塊;為裝飾棕毯,配購棕毛50萬斤,氈片60萬尺,共耗銀224545兩#65377;
按宮中慣例,宴慶時除了皇室人員和顯臣們在殿內(nèi)進(jìn)宴外,絕大多數(shù)赴宴者得需宴在殿外東西兩檐下和庭園里#65377;這樣,殿外的宴境及通往宴地途中的景飾營造,則是一項浩繁的工程#65377;凡慈禧由頤和園進(jìn)宮所經(jīng)過的道路兩旁,街臉鋪面均得修葺一新,沿途要搭建慶典的裝飾景物#65377;共搭建龍棚18座,采棚#65380;燈棚#65380;松棚15座,經(jīng)棚48座,戲臺22座,經(jīng)壇16座,經(jīng)樓4座,燈樓2座,景點46座,音樂樓67對,燈游廊120段,燈彩影壁17座,牌樓110座#65377;按估算,需用銀300萬兩#65377;按著慶典安排,當(dāng)慈禧由頤和園乘坐金輦回宮,要接受加封“慈禧端佑康頤昭豫莊誠壽恭欽獻(xiàn)崇熙皇太后”的徽號和赴宴臣民的賀壽,途中的儀仗隊里,有請輦校導(dǎo)游798名,打儀駕蘇拉1628名,禮輿法駕執(zhí)役校尉1362名#65377;這些人的衣裝#65380;靴帽,以及各式轎乘#65380;紅黃漆車#65380;騎駕鞍轡#65380;羽蓋霓旗#65380;儀駕用具等皆要新制,共耗銀285624兩#65377;僅慈禧乘坐的金輦就耗銀76913兩#65377;為配合這支儀仗隊浩浩蕩蕩的禮儀大游行,沿途各個景觀#65380;景點處皆有官員和校尉身穿新裝供侍,每處掛有祝嘏牌一對,上書“某處某官恭祝萬壽無疆”字樣#65377;是時,龍樓飄旌,經(jīng)壇誦贊,戲臺演戲,樂樓頌唱,各自發(fā)揮喜慶的作用#65377;鴻臚寺的丹陛大樂隊和升平署的壽歌隊也在宮中準(zhǔn)備好了滿蒙樂曲和慶隆舞#65380;喜起舞等#65377;樂官們所穿的蟒袍#65380;補服#65380;朝衣#65380;黃鸝黼黻袍#65380;百花袍,慶隆舞#65380;喜起舞所用的豹褂虎裙#65380;氆氌套衣#65380;水獺皮帽,烏春章京人等穿的壽字袍,歌手穿的大蟒緞袍,緬甸#65380;高麗雜耍人穿的彩衣#65380;彩帽等,共置辦2364件;還有導(dǎo)迎樂器#65380;鼓衣及承差人員的衣裝,皆為新備#65380;新制#65377;共耗銀62792兩……
在她的滿意之中,宮中和頤和園內(nèi)概凡殿宇和附屬建筑,都“一律修理整齊”了#65377;就是說,所有的建筑物都進(jìn)行了一番修繕#65380;油飾,陳設(shè)喜慶用物也都布置妥當(dāng)了#65377;僅慈寧宮#65380;寧壽宮等處工程就耗銀達(dá)635317兩#65377;連北京城墻的各個門樓#65380;門座和城內(nèi)的城隍廟#65380;永佑廟#65380;宣仁廟#65380;凝和廟#65380;昭顯廟等處也都進(jìn)行了大規(guī)模的修繕#65377;這些工程費用未見記載,想來也為數(shù)巨大#65377;當(dāng)建筑工程結(jié)束后,還要進(jìn)行慶典裝飾#65377;僅宮中和頤和園就搭建了彩殿27間,彩架433間,彩綢景點1114處,掛各式宮燈6395盞;為了在慶典期間唱好大戲,以助宴興,光是置辦戲裝#65380;道具就耗銀520000余兩;還有殿宇#65380;門座需要更換#65380;增添的匾額#65380;畫屏#65380;對聯(lián)#65380;門神#65380;祭供用具#65380;畫斗#65380;橫披等難以計算#65377;
她在受賀時的穿戴和用物自然也是重籌之項#65377;這不僅關(guān)乎慈禧的形象和尊貴,也關(guān)乎清王朝的宮儀和體面#65377;因為宴慶期間,慈禧在加封徽號時要舉行祭天祭祖#65380;祭太廟和進(jìn)冊表#65380;賀表禮#65380;頒詔受賀禮等一系列的儀式,得為她備辦玉冊#65380;玉寶#65380;滿漢冊文#65380;寶文#65380;金箱#65380;金印池#65380;金銀首飾等(共耗銀386000兩);備辦為她對臣屬“行慶施惠”的賞品如瓷瓶#65380;如意#65380;朝珠#65380;銅手爐#65380;大荷包#65380;蟒緞#65380;絲綢袍料等(共耗銀292918兩);還要為她備辦龍袍#65380;龍褂和各種貂皮#65380;天馬皮#65380;青白狽皮#65380;銀鼠皮的氅衣#65380;馬褂及各式的綢緞衣物共計二千余件,僅用各色特等綢緞#65380;羅縐就達(dá)5977匹件(共耗銀230200兩)#65377;這些衣物,分別由蘇#65380;杭#65380;江南三織造承制#65377;由于是為慈禧專用的“特傳要件”,質(zhì)量要求十分嚴(yán)格,“必得挑造成本,方可上機(jī)織辦”,并要在半年之內(nèi)“全數(shù)解京,勿稍遲緩”#65377;慈禧一人做衣服的銀價竟比為儀仗隊的3780人制作衣褂鞋帽的總價還多出81168兩銀子!這里,是清王朝在乘機(jī)諂媚慈禧呢,還是慈禧在借機(jī)勒索清王朝?反正,諂媚和勒索早已疊成了雙重腐敗,居然還堂而皇之地都明錄于《盛典》之中,以昭后世#65377;可見,腐敗在這時候已經(jīng)演變?yōu)闃s耀,被人習(xí)以接受并足可用于傳世的光明正大的禮制了#65377;
慈禧以做壽為名,大肆收納財禮#65377;光緒首先獻(xiàn)忠,除了向慈禧獻(xiàn)銀30萬兩外,還恭進(jìn)了288000銀價的禮品,主要有一兩重銀錁5000個,五錢重銀錁10000個,各式貂皮#65380;銀鼠#65380;天馬#65380;珍珠皮等大衣72套,各式龍袍#65380;龍褂99件,各種金鐲金鎦#65380;貴玉簪釵等204只(副),各色綢緞#65380;羅紗228匹件,玉陳設(shè)#65380;瓷陳設(shè)#65380;銅陳設(shè)各29件,等等#65377;王公大臣和外省大員們進(jìn)獻(xiàn)的財禮雖然不得僭越皇帝,但都相當(dāng)拿得出手,誰敢輕薄以進(jìn)?內(nèi)務(wù)府大臣福錕除了進(jìn)獻(xiàn)幾十件名貴的古玩玉器外,僅是各式氅衣#65380;馬褂等就有54件,加寬各色壽意江綢#65380;庫緞達(dá)78件#65377;
慈禧時賞官成風(fēng),加爵成俗,全國二品文武大員以上者至少達(dá)千余名,將軍#65380;督撫以次的督統(tǒng)#65380;副督統(tǒng)#65380;提督#65380;總兵等得有上萬人#65377;按宮中慣例,這些“師級以上干部”都有向慈禧進(jìn)獻(xiàn)財禮的規(guī)矩#65377;其中有多少人是通過“買官賣官”的渠道被慈禧封賞的呢?慈禧時,“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的現(xiàn)象是普遍存在的,那么“三年清總督”#65380;“三年清巡撫”呢,他們該會有多少雪花銀?就說榮祿吧,本是慈禧的功臣,當(dāng)年,慈禧從熱河回蹕,全仗榮祿隨扈#65377;為報榮祿在她發(fā)動“北京政變”中的殊功,擢榮祿為內(nèi)務(wù)府大臣#65377;榮祿得以入直內(nèi)宮,很邀寵眷,竟色膽包天,敢在某妃房中盡忠效力,旋被革職,閑散數(shù)年#65377;后又花了銀子,運動個西安將軍#65377;慈禧這次做壽時,他不知進(jìn)獻(xiàn)了多少金銀財寶,喜得慈禧立馬將他召回宮內(nèi)重用#65377;袁世凱獻(xiàn)禮也工于心計#65377;據(jù)載,他只給慈禧獻(xiàn)了一件黃緞龍袍#65377;這件龍袍的里里外外都綴滿了名貴的寶石和珍珠,綴成一袍子的芍藥花,葉是上等的翡翠為之,璀璀璨璨,光彩耀目,價值甚巨#65377;
離慈禧的壽慶日期只差一個多月了#65377;這時候,為慈禧舉辦的壽宴活動即已開始,幾乎每日不斷#65377;因為慈禧的60整壽那日的盛大宴慶是以朝廷的名義舉辦,其他諸如宗室#65380;宗親#65380;干支#65380;皇親#65380;屬國#65380;部落等為她舉辦的宴慶只能提前安排#65377;就是說,從這時起慈禧得天天赴宴,接受各類辦宴者的輪番賀拜#65377;60歲的人了,哪會不身心交疲#65377;即便這樣,也沒把她撐趴下#65380;灌趴下#65380;折騰趴下#65377;她仍能應(yīng)付自如,依然故我#65377;她天生就是一個豪奢場上的鋼鐵女強(qiáng)人,一個吃不垮喝不敗的斗士#65377;
孔子后裔孔令貽的母親這期間也特意從曲阜趕來為慈禧做壽#65377;她帶著孔令貽的媳婦和孔府家廚早在九月初就已入京,在宮里住了三個多月,幫著慈禧忙活慶典之事#65377;清皇室與孔府在乾隆時期就有聯(lián)姻,算是老親家了#65377;親家圣母的壽事,孔家哪能不盡心相助?有了孔家的參與,宮中的慶典似乎就突出了滿漢親合的氣氛,是種吉祥的征兆#65377;《孔府檔案》里披露了十月初四那天,孔令貽的母親為慈禧進(jìn)獻(xiàn)了兩桌壽宴,其宴單是:
海碗菜二品:八仙鴨子#65380;鍋燒鯉魚#65377;
大碗菜四品:燕窩萬字金銀鴨塊#65380;燕窩壽字紅白鴨絲#65380;燕窩無字三鮮鴨絲#65380;燕窩疆字口蘑肥雞#65377;
中碗菜四品:清蒸白木耳#65380;葫蘆大吉翅子#65380;壽字鴨羹#65380;黃燜魚骨#65377;
碟菜六品:桂花翅子#65380;炒茭白#65380;芽韭炒肉#65380;烹鮮蝦#65380;蜜制金腿#65380;炒黃瓜醬#65377;
克食二桌:蒸食四盤#65380;爐食四盤#65380;豬肉四盤#65380;羊肉四盤#65377;
片盤二品:掛爐豬#65380;掛爐鴨#65377;
餑餑四品:壽字油糕#65380;壽字木樨糕#65380;百壽桃#65380;如意卷#65377;
湯碗菜一品:燕窩八仙湯#65377;
壽面一品:雞絲鹵面#65377;
宴單中的燕窩菜計有五款,魚翅菜有兩款,而且都是大件菜#65377;按著現(xiàn)今高星級酒店的經(jīng)營價格,一款大件燕窩菜約在3000元,一款大件魚翅菜也是如此#65377;那就是說,孔府為慈禧進(jìn)獻(xiàn)的這兩桌壽宴,僅是燕窩菜#65380;魚翅菜的總價就達(dá)到現(xiàn)今的四萬多元#65377;當(dāng)壽宴進(jìn)過了“燕窩八仙湯”后,“老太太#65380;太太進(jìn)膳#65377;擺完膳后,太后入座#65377;老太太雙手捧面一碗跪進(jìn)#65377;太后曰:‘你真好,真穩(wěn)當(dāng),你這碗面總是要吃的#65377;’”可見,慈禧對孔老太這種和顏悅色的態(tài)度,表明她對孔府進(jìn)獻(xiàn)的這兩桌壽宴是很滿意的#65377;孔令貽為此十分高興,特賞給孔府這次制作壽宴的廚役每人八兩白銀,賞給慈禧派來伺候孔母的太監(jiān)及侍候進(jìn)膳的太監(jiān)每人12兩白銀#65377;僅用于這次壽宴的賞銀就達(dá)200兩#65377;須知,慈禧這期間臨駕這類小型壽宴,大體上都是這類規(guī)格,誰給慈禧恭辦壽宴能低于孔府的標(biāo)準(zhǔn)呢?除非他是傻瓜,花錢還買一個慈禧的不高興#65377;
然而,正當(dāng)慶典處的大員們?nèi)σ愿埃渤汛髿馀?,?zhǔn)備在宮中和頤和園內(nèi)同時大擺萬人壽宴時,即九月二十六日(離慈禧的壽期只差半月),日軍卻渡越高麗江(今鴨綠江),侵入遼南各地,并霸占大連#65380;旅順#65377;此前,日本借口朝鮮東學(xué)黨事件,大舉出兵朝鮮,并對那里的清朝駐軍發(fā)動悍然襲擊,在豐島附近擊沉清軍高升號運兵船,700將士罹難;隨后又在丹東大東溝沿海挑起黃海海戰(zhàn),幾百名清朝海軍殉國,致遠(yuǎn)號等四艘戰(zhàn)艦被擊沉,統(tǒng)帥丁汝昌險些喪命#65377;甲午戰(zhàn)爭的敗訊傳到宮中,光緒大為懊惱,竟將丁汝昌等人革職#65377;他以為丁汝昌等人是飯桶,居然連個區(qū)區(qū)小日本都抵御不住,讓他媽小日本擾亂了圣母皇太后的慶典大吉,存心是忤逆不孝,給朝廷找不順!
倒是慈禧城府深深#65377;這期間,她對籌備慶典事宜先后下過三道像模像樣的懿旨#65377;若從字面上看,言簡意賅,話都說到要點上,反映了她的訓(xùn)政境界十分明澈#65377;
其一:“自六月后,倭人肇釁變亂,藩封尋復(fù),毀我舟船,不得已興……所有慶辰典禮,著仍在宮中舉行,其頤和園受賀禮,宜即行停辦#65377;”這種表面的憂國意識并不能挽免她在長期的豪奢揮霍中所埋下的腐敗亡國的禍根#65377;慈禧慶辰那天,頤和園壽宴活動的停辦和宮內(nèi)只在排云殿舉行了小規(guī)模的壽宴,實是迫不得已#65377;令人發(fā)指的是,慶典籌備一開始就著眼于“普天同慶”和萬人壽宴的龐鴻計劃中所耗費的一千多萬兩銀子(相當(dāng)于清政府歲收的六分之一),還未來得及派用場,未見到慶典的成效,就在日本人的艦炮聲中打了水漂#65377;然而,更慘的損失是在慶典以后不久,慈禧拍板了《中日馬關(guān)條約》,將遼東半島和臺灣#65380;澎湖列島割讓給日本;而且,還要賠償日本在甲午海戰(zhàn)中的軍費損失二萬萬兩銀子#65377;就是說,日軍擊沉清軍的艦船#65380;打死一千多名清兵的炮彈制作費,還有入侵中國的海路交通費,陸上的軍餉,以及人吃馬喂#65380;在中國修建兵營等等費用,統(tǒng)統(tǒng)地要由清廷以十倍#65380;百倍的代價報賬#65377;豪奢了大半輩子的慈禧,已將增建海軍的七八千萬兩銀子修了頤和園了,堅艦利炮變成了供她賞玩的雕樓彩廊#65380;奇石異卉,強(qiáng)國精兵也都化成了軟食,滋潤在她的胃里#65377;她已經(jīng)窳敗積弱,吃成一身又酥又軟的骨頭#65377;腐敗是軟弱的根癥,軟弱必然被欺,被欺就要挨打,只好屈膝討?zhàn)?65377;
其二:慶典的“一切用款,務(wù)當(dāng)力求撙節(jié),毋得稍滋靡費,以副予慎懷節(jié)儉#65380;體念閭閻之意”#65377;然而,《盛典》中明明都記著一筆筆的靡費賬,一千多萬兩銀子都花出去了,還提什么“毋得稍滋靡費”!實際上,這次籌備慶典的用款,慈禧是下令各地攤派的,如征用餉需和邊防軍費100萬兩,挪用鐵路工程經(jīng)費200萬兩,各省和京都衙門的獻(xiàn)銀是290萬兩……清政府有困難,就得強(qiáng)征,不然慶典如何能如愿舉行?
其三:對待王公大臣#65380;外省大員們進(jìn)獻(xiàn)的財禮,“內(nèi)而王公#65380;一二品文武大臣,外而將軍#65380;督撫#65380;都統(tǒng)#65380;副都統(tǒng)#65380;提督#65380;總兵,照例應(yīng)進(jìn)貢物緞匹(掩飾了金銀財寶),均著毋庸進(jìn)獻(xiàn),以示體恤#65377;”表象上看,她要拒收一切財禮#65377;可是進(jìn)獻(xiàn)者們唯獨此事違諭肆行,照獻(xiàn)不誤,仍循舊例#65377;
為慈禧籌辦的這場慶典已至尾聲#65377;這可能是清王朝在窳腐頹敗中的最后一逞,又像個尚有余息的重患之人的一陣劇烈抽搐#65377;往后,連抽搐的氣力都沒有了#65377;慈禧已將她的豪吃奢飲的頑癥深深傳染給了這個龐然大物#65377;這是沒人能治愈了的軀體腐敗#65377;這種腐敗勢必導(dǎo)致清王朝作治機(jī)構(gòu)的整體癱瘓#65377;
這次慶典之后,社會動蕩不安,世事紛亂#65377;慈禧的豪奢壽事也七零八碎地流傳到肆坊間的茶桌餐臺上,成為人們悄聲品咂的異滋怪味#65377;倒是一些下層官員和文化知識界人士首先警醒,并鼓動起黎民百姓的憂國義憤#65377;有一個至今考稽不明的熱血文人,在一個陰氣重重的三更天,往北京城門口貼出一副“一人慶有,萬壽疆無”的對聯(lián),像兩把反腐利劍,懸掛在那里寒光閃閃#65377;這時候,臥于西宮寢床上的慈禧,也許正在撫揉著撐飽的胃口夜不能寐呢#65377;
四#65380;庚子食危錄
光緒二十六年(1900),歲在庚子#65377;義和團(tuán)的“刀槍不入”也沒頂住八國聯(lián)軍的洋槍洋炮,北京失陷#65377;66歲的慈禧化裝成農(nóng)婦,挾上光緒,備了三輛平常騾車,從西直門倉皇出逃#65377;流亡路上,她狼狽不堪,喪魂落魄#65377;渴了飲井水,餓了喝米粥#65380;啃窩頭,趕上機(jī)會才能吃上烙餅和炸醬面#65377;困了就往土炕上一倒,拿簸箕當(dāng)枕頭,往日的尊嚴(yán)全無,威風(fēng)掃地#65377;當(dāng)她醒來時,蹙著眉頭望望破舊的茅屋,瞅瞅窗外刮起的風(fēng)沙,就想到康熙的英明,念起避暑山莊的好處#65377;無奈三十多年前她就錯諭廢除,那里已經(jīng)殿頹墻蝕,荒草凄漫,無法住人了#65377;不然,何苦帶著流亡政府,疲于奔命地逃往西安呢#65377;
逃經(jīng)河北懷來縣時,知縣吳永向慈禧進(jìn)獻(xiàn)豆米粥,請她先打打牙祭#65377;慈禧饑腸轆轆,口干舌燥,也顧不得體面,竟以秫秸稈作箸,咝咝溜溜地喝起來#65377;然后,吳永便囑本縣有名的大師傅周福為慈禧司俎了一頓正餐#65377;曾是“食已厭精,膾已厭細(xì)”的慈禧,這時候卻嘗什么都好吃,周福做的手抻面和炒肉絲,本來是很一般的飯菜,慈禧現(xiàn)在吃起來卻覺香美異常,連呼廚子周的手藝好#65377;興頭之下,竟給周福賞了六品頂戴,并讓他隨駕侍候#65377;六品頂戴比吳永的官階還高一級#65377;
逃到太原時,山西巡撫毓賢對她百般奉迎,盡極諂媚之為#65377;這使她驚魂甫定,故態(tài)復(fù)原,覺得自己還是皇太后,就又?jǐn)[起了錦衣玉食的威風(fēng)#65377;毓賢深悉慈禧嗜吃,一路顛簸,食不適胃,飲不順腹,缺營少養(yǎng),于是將三晉美味,名饌特食,分頓使慈禧品嘗以盡#65377;這使慈禧感慨到患難之中,竟有對她如此孝忠的臣子#65377;
一路逃難,慈禧由風(fēng)陵渡匆匆擺渡過河,在陰風(fēng)凄雨中到達(dá)了目的地西安#65377;陜西督撫早已率眾官在城門外迎駕#65377;慈禧先駐在總督行轅的南院門內(nèi),住了幾天又移駐北院門內(nèi)的巡撫衙門里#65377;巡撫衙門也是里外三進(jìn),慈禧的臨時“寢宮”設(shè)在后堂#65377;她的第一個安排就是將東耳房安置為御廚們及周福的宿舍,西耳房改為膳房,以便利她的行膳#65377;當(dāng)時,陜西年景瘠困,災(zāi)荒連年,餓殍瘐斃,物價飛漲,局勢動蕩不安#65377;慈禧目睹亂世,深怕激起民變,危及自己的安全#65377;心想剛駐此地,得要做個姿態(tài),就狠一下心,拿出40萬兩銀子賑濟(jì)災(zāi)區(qū),并下了一道“興辦粥廠,施舍饑民”的懿旨,算是她在迫不得已中的揚湯止沸#65377;
駐到西安,她下輦伊始,在短短幾個月間,又從各省搜榨了500萬兩銀子作為她的逃難和駐足的經(jīng)費#65377;她哪里過得慣儉飲廉食的日子,更不能在這里顯得寒酸,丟失體面,得擺足架子繼續(xù)做她的皇太后,讓臣民們知道清王朝依舊在風(fēng)雨中傲然屹立#65377;于是,她的膳房里就又鼎筵方興#65377;御廚們都知道她嗜味如命,講究宴場,所以不管她吃與不吃,吃多吃少,依舊每餐百碗菜肴地承供著#65377;御廚們都心中有數(shù),菜做少了,是對老佛爺不恭,做得越多才符合老佛爺?shù)男囊?,怎么多也不會錯,做多了被賞賜的機(jī)會也多#65377;所以,慈禧這時期的每日用膳,銀價至少在200兩以上#65377;按當(dāng)時陜西的每只羊價計算,每日用這多銀子,可以買100只羊#65377;這還不算,慈禧又在巡撫衙門里養(yǎng)起六條肥壯的乳牛,專門供她用奶#65377;后來牛奶也不喝了,又養(yǎng)了幾個奶媽,供她飲用人奶#65377;
以往,慈禧在內(nèi)宮或頤和園里進(jìn)膳后,總要由李蓮英或妃嬪們陪著在亭廊花石間散散步,消消食兒,已成了習(xí)慣#65377;巡撫衙門這里屋低院窄,空間有限,又人擠眼雜,散步就不方便,又不能隨便到市面的大街上遛彎,慈禧也就斷了散步的心情#65377;久而如此,就積食不謝,加上水土不服,她犯了胃病#65377;有人認(rèn)為:太后往日飲水食饌,皆用京都西山玉泉之水,那水清澈純凈,毫無污染#65377;自太后西幸后,井水皆味劣,故而圣胃大傷#65377;唯有西城甕井水味獨甘,可為太后專用#65377;于是,慈禧派了親兵,守護(hù)甕井,據(jù)此井之水為慈禧一人獨享也#65377;
慈禧畢竟還是慈禧,胃病也不會改變她的貪食之癖#65377;某日,她鑾駕途經(jīng)西安城中西衢的廣濟(jì)街口,適聞異香鉆鼻,便令止鑾,使人詢問#65377;回話是從“老童家臘羊肉館”那里飄來的美味#65377;于是命輦夫趨往那里#65377;這讓店掌柜的童明驚慌不安#65377;童明是回人,少時隨父以賣羊食為生,幾代精研,才創(chuàng)出了馳譽三秦的臘羊肉,取號“老童家”#65377;童明忙不迭地親選上乘臘羊肉以獻(xiàn)之#65377;慈禧受納回鑾,嗣后食之大加贊賞,感嘆御廚皆不如之#65377;從此,老童家的生意大增,時常為慈禧送貨到門#65377;募兵護(hù)送慈禧逃往西安的督辦政務(wù)大臣鹿傳霖,適機(jī)溜須拍馬,借此書寫“輦止坡”一匾贈與童明,以博慈禧之愉#65377;此匾至“文革”前夕,仍懸于“老童家臘羊肉館”的門楣上#65377;
慈禧在西安駐蹕一年,最大的得獲大概是名庖和佳食了#65377;1901年她回鑾時,選中了多名西安的司俎高手加入她的廚役班子,因為他們能做精有24道工序的遼化糖(后被慈禧改為蓼化糖),和“京師廚人不及也”的金邊白菜;還有一車車被漢武帝劉徹喜食的黑米#65380;北宋名相寇準(zhǔn)推廣的香米,以及從西安西城甕井汲載的井水#65377;她是在亂世危象之中,觀風(fēng)云交險,視赤地千里,望難民苦相,享受了一次逃難情調(diào)的美食之旅#65377;這時候,清王朝已經(jīng)楚歌四起,困憂交加,不堪一擊,只剩下慈禧那一點奢食頑癥了#65377;
慈禧回鑾之時,李蓮英曾讒言,謂此番釀禍,宮中財產(chǎn)多半遺失,慫恿催解貢銀,以補復(fù)宮之用#65377;他這話慈禧特別愛聽,也料到洋軍入宮,私積已盡,正想借此規(guī)復(fù)#65377;就依照李蓮英之意,使光緒通諭各省督撫,規(guī)定了貢銀的巨量額數(shù),從速獻(xiàn)于宮內(nèi)#65377;可是,清王朝經(jīng)此番內(nèi)憂外患,困危深重,像一匹將要瘦死的駱駝,只剩皮包骨了#65377;慈禧還要敲其骨,榨其髓,這匹駱駝還能活得多久嗎?
慈禧回鑾以后,義奢享了八年的萬方美食,到了1908年,就在哇哇亂哭的溥儀第一天坐到金鑾殿的寶座上時,這天中午一個豪奢的宴場中,慈禧忽然感到一陣暈眩,猝倒椅上,掙扎著打出最后一個微弱的飽嗝,漸漸死去#65377;一個風(fēng)云三百年的清王朝竟然因噎廢食,為食而亡!于是,慈禧的飽嗝和商紂王的酒嗝就在漫漫的空間里遙相對和,發(fā)出一響飽撐的二重音符,留下了一抹旋轉(zhuǎn)的歷史之聲#65377;
慈禧的貪婪和饕食,是注定要將清王朝吃得只剩一堆殘骸的,乃為自噬自亡者矣#65377;因而,“吃”本身就反映出一種政治意味#65377;歸根結(jié)底,它沒有擺脫出伊尹“調(diào)羹作治”的框范#65377;本來,商初的伊尹已將“鵠羹”做得盡善盡美,勸諫為帝者在治國中應(yīng)以負(fù)鼎“鵠羹”為鑒,要像負(fù)鼎“鵠羹”那樣,凡味之本,乃以水為基,水至為湯,喻此以民,負(fù)鼎時要首視其重;治國之法要像燃木時須操緩急,火溫須掌輕重,湯沸須視微猛,當(dāng)緩者勿急,當(dāng)輕者勿重,反之亦然;調(diào)味之道如構(gòu)建和諧團(tuán)體,皆賴咸#65380;辣#65380;甘#65380;酸#65380;麻五味復(fù)合,投放劑量精妙微纖,孰主孰次,孰先孰后,循有定規(guī),僭越分毫,味即失當(dāng);物料有如人才選備,概有味體之差#65380;腴瘦之分#65380;堅纖之別,或耐溫,或速炮,或武火,或文火,唯憑靈活而用,因料制宜#65377;做到這樣,才能鼎興國勢,強(qiáng)本蘊安,社繁稷富,政昌民泰#65377;因而我想,“調(diào)羹作治”是千古不變的法則,適用于任何朝代,不論哪個帝王理解不理解,知道不知道,都得在這個規(guī)律中作治運勢,有意或無意地負(fù)鼎著這道“鵠羹”#65377;只不過負(fù)鼎的抱負(fù)不同,意念有別,動機(jī)相差,手段迥異,效果就大不一樣了#65377;前清的努爾哈赤就有負(fù)鼎之志,所以奠定了清王朝的基礎(chǔ);康熙也能這樣,才將清王朝推向了盛世;乾隆初期,他尚有負(fù)鼎之績,到了中末期,卻將負(fù)鼎當(dāng)成鐘鳴鼎食了,奢泰忘危,豪吃天下,將康熙積攢的國本揮霍得幾近殆盡#65377;慈禧不知伊尹為何人,只知“鵠羹”為遺傳美味,全然不懂其中的作治道理,與商紂王一樣,只不過比商紂王饕食得文明一些,酒池肉林變成了肴山饌海,男暴君成了女昏后#65377;因而,周武王的利劍也就變成了孫中山的文明棍,這個文明棍也能敲宮震廷,震起清王朝的喪聲#653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