寓真新詩選輯

冷冷的冬夜

沒有月光

沒有落雪

靄暗中干冷干冷

樹，高高地靜立著的瘦影

他聽見了犬吠聲

他感覺到犬在哭泣

他知道犬在圍著一具女尸哭泣

他早已閉上了所有綠葉的眼睛

光光的枝椏沒有任何視覺

不忍再看一眼

已經(jīng)冰冷了的少女的圓腮

凝結(jié)了霜花的秀發(fā)

不再翕動的朱紅淡褪的唇

雪白的綾緞覆蓋著的肢體

依然顯現(xiàn)出曲線

一雙玉足依然露著

樹，只是默默地靜立著

他能感覺到那女尸的曲線

冰雕玉琢的雙足

依然像她活著的時候一樣的美

他想起那次吻過她的足趾

他就不敢再想下去

只能閉上所有綠葉的眼睛

聽著犬吠

忽而陣風吹來

他輕輕擺起光光的枝椏

為她默禱

他知道從這一天

美麗和圣潔

將與世永訣

碎片的平原

廣袤的大平原

不知何時被撕碎了

碎成幾百萬碎片

抑或是幾千萬碎片

零亂無序的無數(shù)紙屑

大平原曾經(jīng)有過美麗的夢境

那時的雪原是平展展的

沒有任何皺折的整塊的白色

月光如水傾瀉

漂洗出白瑩瑩的肌膚

散逸著女兒的幽香

大平原曾經(jīng)有過壯烈的夢境

那時的大野是整塊兒畫布

豪男俠女蘸著赤紅的血漿

和黑色的硝煙

涂染著一幅長卷巨畫

畫面上馬蹄蕭蕭

大平原也曾有過熱戀的夢境

那時的春野是整塊兒綠被

愛情鉆在柔軟的被窩里

吻的唇印化做朵朵鮮花

泥土是溫熱的

鳥兒在遠處歌唱

然而，一切夢境都已撕碎

愛情成了碎片

歷史成了碎片

我只是不甘心

依然在無數(shù)的碎片中搜尋著

尋覓一雙秋水般的眸子

人怎樣克隆

將來克隆人的時候

一定要刪減去一些基因

把人構(gòu)造得簡單一些

生活就會簡潔

簡單地相愛

簡單的幸福著

女媧用河泥捏出最初的人兒

本來簡簡單單

太陽的光熱

空氣的自由

萬類生物大家共享著

后來一定是被魔鬼作弄

諸多惡的基因活躍起來

改變了人性

財富和貪欲

讓人類落入陷阱

女媧和諸神

俯瞰人世而發(fā)出嘆息

這一輪試驗已經(jīng)宣告失敗

如何締造新的人間

神明賜予了新的手段

刪除嗜欲的基因

克隆簡單的人

孤獨的時候

遠處朦朧著一個倩影

微爍的淡紅色燈光

咬碎了寒冷的夜色

縷縷溫馨向我懷中流動

沒有雪的夜

沒有風的夜

也沒有月亮的夜

是一個沒有任何期待的夜

只有那個朦朧的倩影

借著淡紅色的燈光

送來特別的溫馨

讓我感慕

綿山介子推墓

人們極盡能事地包裝著

一堆歷史的灰燼

世世代代以來

多少贊頌

多少悲歌

多少工藝裝飾

都是為了二千五百年前的

那一堆大火的馀灰嗎

人們不斷地復述著

一個早已燴炙人口的故事

世世代代以來

多少寺廟

多少香火

多少道統(tǒng)經(jīng)義

都為把二千五百年的一個故事

編造得更加精致嗎

面對著黃土和雜草

我笑了

野生的紫丁香也笑了

輕吹的風中

紫丁香神態(tài)自若

散出少女般的幽幽芳香

海棠花

今年的海棠樹

花開得特別繁

粉紅色的云朵重重疊疊地堆著

顫悠悠的枝干

喜悅中有些不祥之感

風雨果然急促而至

驚愕的早晨

花落紛紛

狼藉滿地

一些花瓣被風挾去了遠方

飄飄蕩蕩的殘花

來到了橋下的洞口

擾醒了一個青年浪子的夢

他的夢中的戀人消逝了

花瓣是他唯一的撫慰

流過都市的河

與岸邊的少女一樣地彷徨著

她把飛來的花瓣攥在手心里

只是還沒有下定

最后一跳的決心

山莊的斜坡上

拄著拐杖的老嫗臨風而立

幾個花瓣便落到了她的白發(fā)上

她于是聽到了兒子死于非命的消息

悲哀地把花瓣撣去

風雨時作時息

海棠樹感受著失去芳菲的寂寞

它惶惑地問道

這是什么季節(jié)呵

世界要變了嗎

飛鳥偶爾落下

心不在焉地張望

似乎并不在意樹的發(fā)問

海棠樹失望地目送著鳥兒飛去

空中一聲長唳

深夜里的雨聲

窸窸窣窣

女人的腳步聲裙裾聲環(huán)佩聲

漸走漸近

只覺溫香襲人

驟然間軍馬聚嘯

鐵蹄奔馳

溫香被狂暴擄掠而去

留給我滿懷的悲涼

燦亮的電光劃過長空

一剎間，我卻看見了

美麗的女子

凌空飄曳著雪白的霓裳羽衣

呵，我終于有了她

我忘形的呼喚，雨夜和閃電

終于把這世界上最美的尤物

送來了我的心中

仲夏之夜

溫馨的黃昏

誘惑著私奔的琴心

文君臨行前的晚妝

散出了細細的幽香

醇酒一般的夜色

驀然間，驚魂的一聲

虞姬的劍砰然落地

月光彌漫起千古的哀愁

欲眠未眠的花木

又為誰人掛滿了清淚

一黃土掩不住的凄美

香魂裊裊，飄逸在納蘭的詞中

這是一個神秘的夜

我控制不住興奮、期待與憂傷

我在歷史中逆行著

尋找我心中的愛

朦朧

一個朦朧的晚間

人世間最珍重的一刻

圓圓的滿月

用光華明媚的手指

彈奏著柔曼的古箏樂曲

我在迷離中

走入一個幽美的境界

我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激動

這是我要尋找的那種朦朧

我的愛情的最后寄托

感謝愛神呵

把一個滿月般的笑容惠賜于我

讓我的心靈

追隨著婉約的古箏韻味的笑聲

緩緩地在月光中融溶

我的故鄉(xiāng)

蜿蜒的山路

是一部漫長了幾千年

讓人反復吟讀的艱澀的詩集

我懷著感恩的心

向那棵依然碧綠著的老槐樹膜拜

是災難和硝煙鑄就了他的詩魂

我懷著愧疚的心

為殘破的窯洞和母親的紡車祭奠

當年曾搖出了綿延最長的詩行

春天的小草

曾經(jīng)含著眼淚送我遠行

桃杏花為我朗誦了最鮮艷的詩歌

秋天的詩頁卻凝成了一片白霜

樹葉紛紛撲向大地的懷抱

遞交生命的履歷

我讀著山路漫長的詩集

從春天走到秋天

也該著向故鄉(xiāng)遞交履歷了

一幀很久以前拍攝的影像

已經(jīng)發(fā)黃地十分陳舊

而在我的夢中卻更加清晰

一段早已淡忘的少年戀情

又伴隨著村前的那條小河

重新在我的心中嘩啦啦地流淌

原諒我以往的幼稚吧，故鄉(xiāng)

我讀了一生才讀懂了你呵，這部詩集

原來是這樣深沉這樣纏綿這樣悠長

東方湖

想靜坐在楓樹下

感受傍晚的涼意

蚊子便來騷擾

就不能有那么一刻自由怡靜嗎

那種猥猥瑣瑣的或是哼呻或是叮咬

注定要伴隨一生一世嗎

噫!要是東方湖多好

我驀地想到了遙遠的南極

封藏在四千米的冰層下的湖

那里沒有蚊子啊

想靜坐在臺階上

眺仰寶藍色的天空

陰霾便來遮眼

云的形狀像蛇那樣蜷曲著蠕動著

而蛇的光滑的軟體是和女人一樣的

云也妖冶也淫蕩也有毒汁嗎

噫!要是東方湖多好

寶藍色的湖水絕對沒有一點云霾

一個最純潔的處女湖

沒有賣淫女和蛇啊

我開始夢想東方湖

靜坐在湖濱的冰晶上

那可是50萬年以前凝結(jié)的冰層

俯視深不可測的湖水

我一心想猜出其中蘊藏的神妙

我發(fā)現(xiàn)寶藍色湖面的漣漪

原來是無數(shù)的仙女在浮游

她們空靈的肌體是一色的透明的寶藍

沒有羅裙沒有眉黛沒有胭脂

噫！讓我即刻投入到湖水中去吧

我要化成那寶藍色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