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讓你遇見我/在我最美麗的時刻/為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佛讓我們結(jié)一段塵緣/佛于是把我化做一棵樹 長在你必經(jīng)的路旁/陽光下/慎重地開滿了花/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當(dāng)你走近 請你細(xì)聽/那顫抖的葉是我等待的熱情 而當(dāng)你終于無視地走過/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朋友啊/那不是花瓣/那是我凋零的心
——席慕容《一棵開花的樹》
有一具白骨曾經(jīng)在九重天的菩提樹下修行了五百年,希望能夠參透佛祖要義,慈悲而寬大。然而菩提樹下的一次邂逅,使得這一切的因果,沒有開始便結(jié)束了。
白骨住在白虎嶺,方圓幾百里沒有一絲人煙,因為自從她來這以后,每到夜晚便陰氣彌漫,有凄厲的嘆息聲隨風(fēng)而走,讓人膽戰(zhàn)心驚,所以人們都說她是妖精。其實,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的苦衷,由于禁止座下的小妖興風(fēng)作浪,不甘寂寞的他們都棄她而去了。所以白骨很寂寞。
然而,晚上驚擾人們的嘆息聲確實來自白骨。每到晚上,她都任由胸臆間的戾氣和怨氣四散而去,在這層巒疊嶂間召云布雨。白骨也知道這樣會嚇到居民,但她也沒辦法。因為她痛苦,她在等人。這一等便是一百年。
這些年里,白骨常常整天地待在山洞里,在從縫隙間透進(jìn)的斑駁陽光中,看自己手臂上青青的顏色,脈絡(luò)分明,隱隱然白骨森森。她知道既然選擇了心中的理想,也就選擇了把自己百煉成鋼。有時候,透過時間的間隙,白骨也想九重天的事……
那是一段晴朗的日子,天空澄清,大地廣闊。無憂無慮的白骨每天都要坐在菩提樹下,做她該做的功課。她羨慕那些大有修為的人,他們目光如鏡,明亮而不起波瀾,腳步輕盈似踩蓮花,臉上笑容高貴而又疏離。每天清晨他們都會從菩提樹下經(jīng)過。白骨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表情甚為恭敬。
剛開始時,白骨只是默默地注視他們。慢慢地她發(fā)現(xiàn)了他們當(dāng)中最年輕的那個。白骨識得美,她知道他是個美男子,身材清瘦頎長,有娟秀的面龐和玉蔥般白皙的五指,他的眼睛明亮清澈,宛如一泓秋水,他的笑容也高貴,恰似滿園春色。每天朝露初現(xiàn)時,他夾在他們當(dāng)中,從白骨身邊翩翩而過。
終于有一天,他看到白骨天天在菩提樹下做功課,覺得奇怪,于是便走了過去。
“你在這里修行多少年了?”
“五百年……”白骨有點受寵若驚了。
“五百年能幻出人形也算有所成就了,在這之前你是什么?”白骨感到迷茫,想了半天才記起來:“我從前是一具白骨?!蓖A艘幌掠址磫柕溃骸澳阈扌卸嚅L時間了?”他先是一愣,繼而笑了,粉紅色的嘴唇呈現(xiàn)優(yōu)美的弧度。就在當(dāng)時,前面那個師父一樣的人大叫道:“金蟬子,快過來?!庇谑撬妥吡耍虼怂仓懒怂薪鹣s子。
這之后,白骨便天天等著金蟬子的到來,即使彼此不說話,只要看他兩眼,白骨也是覺得滿心喜歡。漸漸地,白骨覺得神思凝滯,郁郁輾轉(zhuǎn),往日修行時的空明澄澈也消失不見了。她知道自己已無可救藥地愛上了金蟬子。
這樣的變化,機(jī)智明敏的金蟬子自然發(fā)現(xiàn)了。站在菩提樹下,他輕輕開口:“你已陷入魔障,五百年的修為來之不易?!闭f完轉(zhuǎn)身離開,堅定而決絕。以后的日子,金蟬子還是和往日一樣,只是每天朝露時分,不再從菩提樹下經(jīng)過。
時間就這樣一天一天地過去,在一個繁花落盡而春未盡的早上,金蟬子因失手打落了師父的至寶而被貶下凡間,需要經(jīng)歷一番磨難方歸還他已取得的千年修為。這一消息使白骨早已冷卻的心如死灰燃盡而又絕處逢生。她堅定地相信,在凡間那片天地里,金蟬子當(dāng)有所不同。
轉(zhuǎn)念之間可以是天堂,也可以是地獄。帶著五百年的修為,進(jìn)一步為神,退一步為妖。白骨覺得,這五百年的時光在金蟬子面前簡直就是彈指一揮間,所以白骨下凡來到了白虎嶺——金蟬子歷經(jīng)磨難時必然會經(jīng)過的地方,落草為妖,苦苦等待,這一等就等了一百年。
這天,是一個不平常的日子。白骨正在洞中落寞而坐,忽然外面?zhèn)鱽砹笋R蹄聲,聲聲入耳。白骨一躍而起,她的心像被某種莫名的東西牽動。她站在洞口望去,緩緩而來的坐在馬上的身影——頎長的身材,娟秀的面龐,清澈的眼睛……白骨有點眩暈的感覺,雙眼不禁涌出淚來——是他,正是自己苦等了一百年的金蟬子。
金蟬子身邊卻多了三個人,形態(tài)各異但都面目可憎。等那個兩眼放電渾身長毛的家伙離開后,白骨搖身一變,回到人的模樣,提個竹籃款步而出,手心里卻全是汗水。
金蟬子,你可認(rèn)得我?微風(fēng)吹過,他的法衣寬大而飄逸,恍惚間仿佛什么都沒變。
走到近處,金蟬子卻不抬頭。反而那個大嘴大耳的家伙奪過提籃便吃了起來,而且便吃邊叫師父。這時,金蟬子抬頭看了白骨一眼,只這一眼白骨便知道金蟬子還記得她,但同時也讓白骨如墮冰窖,他的眼神還像一百年前那樣冷漠與決絕。金蟬子說:“你還在魔障之中,女施主,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浲臃??!闭f完便不再理她。這時白骨覺得頭上有風(fēng)聲,原來那個長毛的家伙回來了,白骨便幻化出本身,留下肉身回去了。
回到山洞,白骨不甘心。難道一百年的等待就換來這樣的結(jié)果嗎?于是白骨又幻作一個婦人,來到金蟬子身邊。這次金蟬子頭都沒抬一下,白骨便被頭上的風(fēng)聲給逼迫得回到了洞府。
回到山洞,白骨不死心。五百年菩提樹下的修行難道換不來一段塵世間的因緣嗎?于是白骨又幻成了一個老者,這次她下定了決心。可愛而又可恨的金蟬子啊,你就不能抬抬頭嗎?然而現(xiàn)實又讓白骨失望了。這時頭上又傳來了呼呼的風(fēng)聲,白骨知道那是那個渾身長毛的用的鐵棒,白骨沒有閃避,結(jié)結(jié)實實地挨了一棒,五百年的修行和一百年的等待,證明了白骨的愛,但現(xiàn)實又傷透了她的心,所以白骨決定死去。白骨只聽得有人訓(xùn)斥地叫了一聲“快幻出本原”,便永遠(yuǎn)合上了眼睛。白骨是微笑著死去的。
有一具白骨曾在九重天的菩提樹下修行了五百年,希望能夠參透佛祖的要義,慈悲而寬大,然而菩提樹下的一次邂逅,使得這一切的因果,沒有開始便結(jié)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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