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天生就是一個反叛傳統(tǒng)的人,她反叛古典芭蕾的刻板程式,她被視為“把解釋性舞蹈提升為創(chuàng)造性藝術的先驅者”。
驕傲的伊莎朵拉
雖然我的舞蹈已經得到了許多名人的賞識,但是我們的經濟狀況仍然很不穩(wěn)定,常常為無錢支付房租而犯愁,或者因沒有錢買煤生爐子而受凍。但即使在這種窮困的環(huán)境中,為了能用舞蹈動作表現自我,我也能獨自在凄冷的排練房里一連站立幾個小時,期待著靈感能在剎那間來臨。最后,我的情緒終于亢奮起來,于是我便在靈魂的指引下流暢地舞動起來。
一天,我正這樣站著時,有一位衣著考究的先生來拜訪我們。他穿一件很貴重的毛領大衣,手上戴著鉆戒。
他說:“我從柏林來。我們聽說您在表演赤腳舞蹈?!蹦銈兛上攵?,把我的藝術稱作這樣的名字,我該有多么吃驚呀! “我是代表一家最大的游藝場來的,想和您立即簽訂演出合同?!?/p>
他搓著雙手,臉上堆滿笑容,好像給我?guī)砹颂齑蟮男疫\??晌蚁裰皇軅奈伵R粯蛹泵s在殼里,淡淡地說:“噢,謝謝你。但是我絕不會同意把我的藝術帶進游藝場去的?!?/p>
“可您也許不知道,”他大聲說道,“有很多最偉大的藝術家都去我們的游藝場演出過,再說能掙很多錢。我現在可以答應您每晚五百馬克的演出報酬,以后還可以增加。我們還要為您做宣傳,稱您為‘世界最偉大的赤腳舞蹈家’。一個赤腳舞蹈家,了不起,太了不起了。你肯定會同意吧?”
“決不,決不?!蔽曳磸蛷娬{,并感到非常氣憤,“給任何條件我都不會同意的?!?/p>
“但這是不可能的。不可能,決不可能,我可不想聽到不同意的答復。我已經把合同準備好了。”
“不,”我說,“我的藝術不會在游藝場演出的。將來我肯定會去柏林的,并且希望能在你們的愛樂樂團的伴奏下跳舞,但是一定要在真正的音樂殿堂,而不是在表演馬戲和雜耍的游藝場。上帝呀,真是太可怕了!不,什么條件我都不會答應的。晚安,再見!”
看到我們簡陋的住處和破舊的衣服,這位德國經理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第二天又來了。過了一天,他又來了一次,提出每晚付給我一千馬克的報酬,先簽一個月的合同。但是我仍不為所動。他很是生氣,罵我是一個“傻丫頭”。到后來我也急了,沖他喊道:“我到歐洲來跳舞,是想用舞蹈傳播宗教信仰,復興偉大的藝術,是想通過舞蹈動作讓人們認識到人體和靈魂的純美和圣潔,可不是為了讓那些飽食終日無所事事的資產者當作茶余飯后的消遣?!?/p>
“請你快點出去!出去!”
“每晚一千馬克你還要拒絕嗎?”他氣呼呼地說。
“當然?!蔽覅柭暣鸬溃凹幢闶且蝗f馬克、十萬馬克,我也不會答應。我追求的東西你永遠都不會懂。”他走時我又加了一句:“將來有一天我會去柏林的。我要去為歌德和瓦格納的同胞們跳舞,但要在與他們兩人相配的劇院里跳,可能一晚上還不止一千馬克呢!”
我的預言后來果然應驗了。三年后,在柏林愛樂樂團的伴奏下,我在科隆歌劇院進行了演出,當時歌劇院的票房收入高達兩萬五千多馬克。那時,就是這位經理先生手捧鮮花到我包廂里來表示祝賀,很誠懇地承認自己的錯誤。
漂泊的舞者
可我們的經濟情況還是很糟糕,王公貴族的欣賞和我與日俱增的名聲并不能御寒充饑。我們一家人住在公寓里,在這家公寓,我發(fā)現有一對夫婦,格外引人注目。女的大概有三十來歲,相貌出眾,有一雙出奇的大眼睛,是我從沒有見過的,眼神溫柔、深沉、嫵媚,充滿了誘惑力和吸引力,洋溢著火一樣的熱情,同時還流露出紐芬蘭犬那樣的溫馴謙恭。男的身材修長,雙眉清秀,臉上常帶著年輕人少有的疲憊。一般還有另外一個人和他們在一起,他們總是很專心地談著話,氣氛熱烈,激情洋溢。
有一天早晨,那個年輕的女士來到我的桌前,說:“這是我的戀人亨利·巴塔伊先生,這是讓·洛蘭先生,他曾為您的舞蹈寫過文章,我叫貝爾特·巴蒂。如果您愿意的話,我們想哪天晚上去您的排練房請您為我們跳舞。”
當時,我非常激動,也非常高興。
那一次認識之后,他們就經常來我的排練房,有一次巴塔伊還在那里給我們朗讀他的詩。就這樣,我這個渺小的、未受過教育的美國女孩用某種神秘的方式找到了一把鑰匙,為我打開了巴黎知識界和藝術界名人的頭腦和心胸。在我們這個時代,在我們這個世界上,巴黎所處的地位,恰似古希臘全盛時期的雅典。
我和雷蒙德(鄧肯的哥哥)習慣于在巴黎長時間地散步。有一天,我們信步來到特羅卡第羅劇院,我們的目光立刻被一張海報吸引住了。
海報上寫著,當天下午將上演由莫奈·蘇利主演的古希臘悲劇作家索??死账沟拿麆 抖淼移炙雇酢?。當時莫奈·蘇利這個名字我們還比較陌生,但是我們很想看看這出戲。我們看了看海報下邊標出的票價,然后把衣兜搜了個底朝天。我們兜里只有三法郎,而最便宜的樓上觀眾席后面的站票也要每位七十五生丁。這意味著如果看戲,我們就會吃不上飯,可我們還是毫不猶豫地買了樓上的站票。
特羅卡第羅劇場的舞臺沒有幕布,舞臺背景是現代人根據對希臘藝術的想象而布置的,看起來非常粗糙簡陋。合唱隊上場了,他們的穿著很不像樣,是對某些書上所描繪的希臘服裝的拙劣模仿。音樂也很差勁兒,枯燥無味的曲調不斷地從樂隊那里向我們侵襲過來。我和雷蒙德交換了一下眼色,都感到為了這種演出而犧牲一頓飯真不值得。這時,從左邊表示宮殿的門廊里上來一位演員,面對著舞臺上的三流合唱隊和二流法國喜劇場面,他舉起了一只手唱道:
孩子們,年邁的卡德摩斯的年輕后代們,
為什么用哭聲包圍這座宮殿,
為什么手執(zhí)枝條哀告,淚水洗面……
一聽到這種聲音,啊,叫我怎樣形容當時自己的激動心情呢?我真不知道歷史上所有的那些最著名的時代——在古希臘的全盛時代,在酒神狄奧尼索斯的戲劇舞臺上,在索??死账钩删洼x煌的時期,在整個古羅馬帝國,或者在別的任何國家、任何時代,是否曾有過這么美妙的歌聲?從那一刻起,莫奈·蘇利的身影、莫奈·蘇利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偉大,它包容所有的語言、所有的藝術、所有的舞蹈,變得無比的崇高和廣博,以至于龐大的特羅卡第羅劇場也容納不下這位藝術巨人了。我和雷蒙德在觀眾席后面屏息靜氣,一動不動,我們激動得臉色蒼白,熱淚奪眶而出,幾乎要暈倒了。
當第一幕結束后,我們欣喜不已,情不自禁地緊緊擁抱在一起。幕間休息時,我們不約而同地感到這就是我們所追求的藝術頂峰,是我們漂泊海外的根本目的。
(節(jié)選自《鄧肯自傳》)
責編/劉書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