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燭冷衾心悵惘

西宮夜靜百花香，

欲卷珠簾春恨長。

貴妃獨坐沉香榻，

高燒紅燭候明皇。

高力士，啟娘娘，

今朝萬歲幸昭陽。

娘娘聞奏添愁悶，

懶洋洋自去卸宮妝。

想正宮有甚花容貌，

竟把奴奴撇半旁。

將身靠到龍床上，

短嘆長吁淚兩行。

衾兒冷 ，枕兒涼，

一輪明月上宮墻。

勸世人切莫把君王伴，

伴駕如同伴虎狼，

君王原是薄情郎。

倒不如嫁一個風流子，

朝歡暮樂度時光，

紫薇花相對紫薇郎。

開篇，原是評彈正書（即主要書目）演出開始之前的加演節(jié)目。后來，由于開篇具有完整的內容，唱調優(yōu)美動聽，就時常作為獨立節(jié)目演唱?！秾m怨》是評彈傳統開篇中較具代表性的作品。

《宮怨》取材于唐詩《長生殿》中唐明皇李隆基和貴妃楊玉環(huán)的故事。不過，其內容只取了貴妃等候明皇臨幸，明皇卻駕幸正宮，貴妃怨愁無奈、滿腔悵恨的一節(jié)。

開篇又稱唐詩開篇。原因是其唱詞基本是按照唐詩七言的格律編寫的，有時還集用唐人詩句。開篇最早的唱腔，也衍生自唐詩的吟誦，形成上下反復、相應的主曲。同時，根據人物感情等因素，在節(jié)奏行腔等方面對主曲作出種種變化，所謂“一曲百唱”是也。

《宮怨》開篇的首聯起句，便巧妙引用了王昌齡《西宮春怨》中“西宮夜靜百花香”的現成詩句，凝練地點出了開篇要表現的地點（西宮）、時間（春夜）及環(huán)境?！坝碇楹煷汉揲L”，表現了人物（貴妃）的出場，也描繪了她等候明皇時的慵懶、困惱的懷春心緒。此時，“獨坐沉香榻”的貴妃，正“高燒紅燭”等候著明皇的到來。高燒的紅燭，表現出候駕的貴妃滿懷期望的溫馨心情。

緊接前面精練生動的四句唱詞，第五句時突然一轉，“高力士，啟娘娘，今朝萬歲幸昭陽?！庇谑鞘录M入了矛盾狀態(tài)。昭陽原是殿名，由于正宮一般都居于昭陽殿，這里就成了正宮的代稱。明皇既駕幸昭陽，便不會再來西宮了。貴妃空等一場，幽怨油然而生。

“懶洋洋自去卸宮妝”，寫出了楊貴妃嗒然失落的心態(tài)，也刻畫出了她愁悶怨艾的心情。“想正宮有甚花容貌，竟把奴奴撇半旁?！睙o可指望的楊妃“將身靠到龍床上，短嘆長吁淚兩行?！边@行動，正是她此刻空虛、沮喪、百無聊賴的絕望心情的流露。然而，她所靠躺的，是半張空床?！棒纼豪?，枕兒涼”更增添了她孤凄冷清的感受。

景語原是情語?！耙惠喢髟律蠈m墻”敘說的是眼前之景，抒發(fā)的卻是心中之情。一輪明月高懸碧空，本是良宵美景，但轉瞬間明月已上了宮墻，時光流逝，春宵就在這衾冷枕涼中虛度了?？沾勃毸蓿绱肆枷?？楊妃不由吐出了怨懟的心聲：“勸世人切莫把君王伴，伴駕如同伴虎狼，君王原是薄情郎?！边@句話，是開篇中人物楊貴妃的心曲；同時，也抒發(fā)了所有在深宮寂寞孤凄、消磨青春年華的嬪妃宮娥的怨憤和想往——“倒不如嫁一個風流子，朝歡暮樂度時光。”

最后的結句“紫薇花相對紫薇郎”，原是白居易《直中書省》的詩句，這里改變了原意，用來借喻夫妻和諧恩愛。這后三句表達的不僅是楊貴妃乃至失寵后妃們的幽怨和想往，也表達了詞作者對那些寂居深宮的苦命女子的同情，抒發(fā)了一種人道主義的關懷。

《宮怨》最早見于清曲子集《白雪遺音》，后來有人認為作者是馬如飛。《白雪遺音》抄本見于清嘉慶年間，而馬如飛的藝術活動是在咸豐、同治年間。顯然稱馬如飛為作者有訛。而且，后世《宮怨》都用俞（秀山）調演唱，婉轉沉郁的俞調用以表現《宮怨》內容，十分貼切。因此，在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即使擅唱馬（如飛）調系統曲調的藝人薛筱卿，在唱《宮怨》時，也基本上運用俞調。同時，以擅唱俞調聞名的朱介生譜定了《宮怨》俞調唱腔的規(guī)范，使之成為了俞調開篇中的經典。女藝人朱慧珍得其真?zhèn)?，在五十年代灌錄了唱片，影響較大。楊振雄以演出長篇《長生殿》聞名，他根據自己的感受、領悟譜唱的俞調《宮怨》，音樂形象生動，感情抒發(fā)到位，別樹一幟，被人們稱為楊派俞調。

有許多表現上世紀二三十年代舊上海及江南地區(qū)的影視作品，常用評彈彈唱作為背景音樂，所選曲目如《新木蘭辭》、《庵堂認母》等，往往是五十年代以后的新作。其實，若選用俞調《宮怨》一類曲目作為背景音樂，便與時代背景更為符合。五六十年代時，由于陳云同志對評彈藝術的提倡，不少中央首長也成了評彈聽客，薄一波等同志都能誦出“西宮夜靜百花香”等《宮怨》開篇的唱詞。

書法/吳宗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