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張黑面餅

侯新民

同志，你知道紅旗渠嗎?它是在上世紀(jì)60年代的三年困難時期動工修建的，渠長1500公里，大部分渠段穿行在崇山峻嶺間，修建時的艱苦程度可想而知。周恩來總理生前說過：“新中國有兩大奇跡，一個是南京長江大橋，一個是林縣紅旗渠?！苯陙恚S著新聞媒體的宣傳介紹和紅旗渠展在全國各地的巡回展出，紅旗渠的知名度大大提高，每天來紅旗渠參觀的中外游客絡(luò)繹不絕。本文是王朝文同志給我講的他親歷的一個故事。

紅旗渠工程動工那年，我22歲，在城關(guān)營的工地負(fù)責(zé)安全保衛(wèi)工作。6月12日那天上午，我營某連的民工們正在懸崖絕壁上施工時，不料放炮震松動的一塊崖石突然墜落，造成人員重大傷亡。事故發(fā)生后，各級對安全抓得更緊了。我也感到自己肩上的責(zé)任更重了，我時時提醒自己，一定盡職盡責(zé)，為民工們的生命安全負(fù)責(zé)，把領(lǐng)導(dǎo)交給自己的任務(wù)完成好。

在事故面前，民工們沒有被嚇倒。當(dāng)時，我營在主干渠河口西的懸崖上施工。這里的地勢十分險要：往上看，是猿猴也難攀登的絕壁；往下瞧，是令人頭昏眼花的深溝。為了防止事故的再次發(fā)生，我組織了幾個人凌空除險，把崖壁上的活動石頭除掉，以防再掉下來把人砸傷。凌空除險可是一項十分危險的活計呀!除險的人需腰系繩索，手執(zhí)鋼釬，在空中悠來蕩去地作業(yè)。稍一不慎，人就可能碰到崖壁而受傷，繩子萬一斷了而人掉進(jìn)溝底，則連尸首也難囫圇。由于這個緣故，這天上午，我特地來到除險地段，提醒同志們在除險時注意安全。我到達(dá)崖頂，見除險隊員張成正在往身上系保險繩。我看他有點無精打采的樣子，就問他是否身體不舒服，他向我苦笑了一下，說：“老王啊，不瞞你說，我肚里饑呀，身上沒勁兒?！蔽抑缽埑烧f的是實話。當(dāng)時正值三年困難時期，全國各地都鬧饑荒，民工們的口糧標(biāo)準(zhǔn)很少，吃飯定量，頓頓都吃不飽。此時我想，如果張成這樣去除險，不僅完不成任務(wù)，安全也難保證。我是干部，應(yīng)起模范帶頭作用。就對張成說：“今天上午我沒別的事，我來替你干!”說著，就從他身上解保險繩。張成哪里肯依我?他說：“我饑，你也不飽哇!”爭執(zhí)了一陣，我到底還是從他手里把保險繩奪過來了。這是我頭次凌空除險，說實話，我有點害怕?？墒窍氲街挥谐綦U情，崖下面作業(yè)的民工們的生命安全才有保證，工程才能順利進(jìn)行，也就無所顧忌了。我蕩在空中，一邊用鋼釬別崖上的活石頭，一邊還要防備石頭碰著或砸著。真是心力交瘁呀!收工時，當(dāng)我被崖頂上的同志拽上來后，躺在地上好長時間站不起來。

這天午飯，工地食堂吃的是黑面餅，這黑面餅是把紅薯面和玉米面摻在一起烙成的，顏色發(fā)黑。盡管粗糲，也不能盡足吃，依舊定量，每人兩張。說實話，我這長期欠賬的空肚，即使五張也填不飽。不大會兒工夫，我就把兩張餅消滅到肚里了。我正要喝碗水填填肚里的空間，忽然，有個人把半張餅伸到了我面前，我順著那只拿餅的手往上看，原來是小菜園村連的連長未雙吉。我不解地問他：“你這是干什么?”他笑著說：“我看到你今天上午替張成下崖除險，辛苦了，我犒勞你哩！”未雙吉比我大不了幾歲，他每天不僅要指揮，還要親自干，不用說，體力消耗是很大的。分給他的兩張餅本來就不夠吃，他竟然還要節(jié)省下半張給我，這哪能行呢?我堅決拒絕?？伤鷼饬?，說：“你冒著生命危險下崖除險，還不是為了大伙?還不是為了紅旗渠早日建成通水?你不吃就是嫌少，就是不領(lǐng)我的情!”這時，其他同志也說：“老王，既然連長實心實意叫你吃，你就吃了吧!”在這種情況下，我只好含著眼淚，把那半張飽含深情的黑面餅咽進(jìn)肚里。

后來，困難時期過去了，紅旗渠也修成了?？墒?，未雙吉給我吃的那半張黑面餅我一直沒忘。每逢想起此事，我心頭就會油然涌過一陣感動和愧疚。嗨！那天，未雙吉連自己應(yīng)得的那份口糧都沒吃夠，他該有多么的饑呀!后來我還得知，當(dāng)時他的弟弟未生元也在工地，他沒有把餅讓給他弟弟，而是讓給了我，我不接受他的犒勞才對呀！

2002年，傳統(tǒng)的“三月三”文化活動在我村舉辦，此活動聲勢浩大，市區(qū)周圍各村都有群眾參加。我得知小菜園村也有人來了，而且來了百把人，就問該村的人：“你村未雙吉來了沒有?”“來了，打鼓的那個就是?！睂Ψ秸f。我和未雙吉分別四十多年了，若不是在此時此地，誰也不敢相認(rèn)。我緊緊地握著未雙吉的手，說：“你當(dāng)年給我半張黑面餅的情，我今天要還?！蔽抑浪麄兪瞧鹞甯s來的，就管了他們村的人一頓早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