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在轉,地在轉,街上的車在轉。
我知道它們都沒轉,只是我的頭在轉。
我躺在一個幼兒園門旁的草地上,一動不動,已經整整兩天兩夜,我沒有吃一點東西,沒有喝一口水,我不敢睜開眼睛,睜開眼,一切就會轉,我的頭會更暈。
來這一帶好多天了,我已經熟悉這個幼兒園,這是個很高級的幼兒園,每天下午四點多,馬路兩旁會停滿小汽車,其中有寶馬,有奔馳,其實我根本不認識這些車,寶馬奔馳這樣的車都是聽路人說的,從他們驚異的眼神中,我知道這些車一定很貴,擁有這些車的人,一定很有錢。
我想起我小時候也上過幾年學,每天要走很多路才能到學校,每年一到春天,我娘就會脫下我腳上的鞋子,路上的石頭又尖又涼,刺得我很難受,可我習慣這種感覺。在學校,剛學會寫自己的名字,我就不上學了,從此以后,就連冬天也沒好鞋子穿。
今年過完年,村里的一個朋友對我說,你呆在家里干嘛,跟我出去打工吧,一天能掙十多元,還管飽飯。我娘一問到城里打工需要一百多元路費,就沒有再對我吭聲,我的朋友借給我路費,我就和他一起來到這個城市,他對我說,這個城市叫杭州,也叫“天堂”。
一下火車,我就在“天堂”迷路了,再也找不到我的朋友,我身上什么都沒有。
我一直在路上走呀走,餓了,就翻飯店門口的垃圾箱,困了就往路旁的草地一躺。有一天,我吃到了變質的食物,就一直躺在這里。
兩天兩夜,我做了很多夢,其中一個我記得很清晰:我也坐進了小汽車,我死去的爹開車,小汽車開的很快,飛到了云里。
天又黑了,我在想,如果再不找點東西吃,我會不會餓死?我聽娘說,58年的時候,村里就餓死過人,爺爺就是在那個時候餓死的。我不想就這么死掉,可我已經沒有力氣了,死了就死了吧。
“小伙子,這幾個面包給你,里面還有一點錢?!?/p>
我睜開眼,面前有一個鼓鼓的塑料袋,袋子里的面包散發(fā)著誘人的香味,我不相信這是真的。
一個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年紀的人彎著腰站在我面前,對我微笑著,旁邊站著一個小男孩。塑料袋掛在他的手指上,等著我去拿,我沒有伸手,他把塑料袋放在我跟前,走開了。走出一段路,他又回頭對我說:
“小伙子,你需不需要救助?需要的話,我?guī)湍銚埽保保啊!?/p>
我不知道什么叫救助,可我知道110是要抓我去派出所的,我用最后一點力氣對他搖了搖頭。
他和他的孩子走了。
我打開塑料袋,里面有面包和水,我一口氣吃完一個面包,喝了半瓶子水,我的眼不花了。
塑料袋的底部真的還有一張錢,是一張50元的錢,這輩子我娘都沒有摸過50元的錢,現(xiàn)在我竟然有了,我緊緊地抓住它,怕它被別人搶走,怕它被風刮跑。
50元錢,如果在老家,夠我們一家用很長時間了,現(xiàn)在一個陌生人,一出手就給我50元錢。天啊,杭州人一定都很有錢。難怪那么多的孩子都是爹娘開著小汽車來接的。
不知道是吃了面包的緣故還是口袋里有了錢,我好像換了一個人,感覺渾身都是力氣,我站了起來,肚子也不痛了。
我得到處走走,最好能在走的時候遇到我的朋友,我還要找活干,還要賺錢,我也要討老婆,也要生孩子。
旁邊有一條街一到晚上就有很多小攤,什么東西都有得買,比我們老家每年的物資交流會熱鬧多了,前幾天,天一黑我就去轉轉,看人家買東西,還看女人,可我不敢像在老家那樣摸女人的乳房,我不敢,這里有警察,會把我抓起來。
有了錢再來這里逛,感覺就是不一樣。我東瞧瞧西瞧瞧,想把所有的東西都買下來,拿回去給我娘。可從街頭走到街尾,我一樣東西都沒有買,它們都不是我需要的。
“小伙子,看看刀不?”
聲音是從街角一塊暗地傳過來的,一個年輕人叼著煙,蹲在一塊塑料布前,他看我停了下來,揭開塑料布。
天啊,是刀,非常漂亮的刀,我的眼睛都直了。
“哥們,喜歡不?喜歡就選一把?!?/p>
我不敢伸手去拿。
擁有一把刀,是我小時候的一個奢望。剛上學的時候,我娘給我買了一把削鉛筆的小刀,晚上我是抱著它睡覺的,后來不讀書了,娘就把小刀收了回去。我和幾個小伙伴,曾經用斷了的鋼鋸條磨出一把把小刀,我們用這種小刀,殺死過青蛙,抓來麻雀開膛破肚。我最喜歡看鋼鋸小刀插進麻雀胸膛的那一剎兒那,麻雀尖叫兩聲,頭一歪,就沒氣了。
“多少錢一把?”這是我和朋友失散后第一次和人對話。
“喜歡就給你打個折,呶,這把是最好的,給你6折,60元?!?/p>
攤主見我猶豫,他不知道我口袋里只有50元,悄悄地湊過來對我說:
“哥們,不要心疼這點錢,你用它,指不定可以賺回十倍百倍的紅利。”
“怎么賺?”
“城里人都怕死,你用刀往他脖子上一架,說一聲,把錢交出來,他就會乖乖地把皮夾子里的錢全給你。我的一個朋友就是干這行的,活得可舒坦了。”
“那不是搶劫嗎?”
“對呀,對付有錢人,就要用非正常手段,誰叫他們那么有錢?他們的錢哪里來的?就是靠剝削我們窮人得來的,我們用刀逼他拿出來,對他們來說,小意思。要真干,還可以干更大的?!?/p>
我用40元買下了他那把最鋒利的刀。
揣在懷里的刀一跳一跳的,攪得我一個晚上都沒有睡好,我時不時拿出來看看,比劃比劃,拔一把草兒,一揮手,草兒齊刷刷斷了,朝樹枝輕輕一砍,樹枝幾乎沒發(fā)出一點聲音就成了兩截,果然是一把好刀。
有了它,我能干大事了。有錢人都怕它,而天堂,到處都是有錢人……
三天后,新華社報道,杭州發(fā)生一起劫持人質案,案犯劫持一輛寶馬車,車內有一個婦女和一個小孩,車子在上海被警方攔獲,上海警方成功解救出被劫持的婦女和孩子,歹徒被當場擊斃,孩子受傷。
我就是那個歹徒,現(xiàn)在我已經在真正的天堂,但我需要說明的是:一、我沒有劫持那個婦女,她是自由的。二、孩子不是我弄傷的,孩子在我懷里睡著的時候,警察打破車玻璃朝我開槍,我用身子擋住孩子,可他還是被一發(fā)子彈擊中后腦,而我,被當場擊斃。三、我到死都不明白,我要警察給我一萬元他們卻給了我十萬,十萬啊,夠我花十輩子了,我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