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人要取消高考

鑒于高考指揮棒帶來的片面追求升學率、學生課業(yè)負擔極其沉重等災難性影響，從上世紀80年代起，就不斷有人對現(xiàn)行高考制度進行反思：或呼吁取消高考，通過高中會考成績選拔、推薦學生上大學；或主張取消全國統(tǒng)一高考，改由各省區(qū)或招生高校自行組織考試。那么，高考真的應該取消嗎？高校自行組織高考可行嗎？

主張取消高考者列舉了美國等發(fā)達國家沒有全國統(tǒng)一高考，而是根據高中會考成績選拔大學生的例子作為佐證。這一主張聽起來很有吸引力：沒有了高考壓力，學生學不學都無所謂，學習負擔自然減輕了；同時，根據會考成績及在校表現(xiàn)進行推薦，全面衡量，不會落下一個優(yōu)秀學生，這樣的好事誰會反對？但是，取消高考的必要前提是有足夠的大學，讓絕大多數想上大學的學生都有機會上大學。比如美國，按田長霖教授的說法，國內的資料經常提到“美國的大學有三千所”，實際上大概有一萬所，立案的大學有三千所，比較好的大學有一千所。[1]這么多的大學，想上大學的高中畢業(yè)生都可以上大學，自然競爭就不是那么激烈了。我國的情況是大學供不應求，高考競爭激烈，而辦大學不像辦公司，一夜之間就可以如雨后春筍，近幾年的連年擴招已使大學人滿為患，學費的連年暴漲也使百姓叫苦不迭。這樣的情況下，沒有了高考，招生腐敗會成什么樣子？只要看一看這些年不斷曝出的“保送生”以及偽劣“三好學生”、“優(yōu)秀學生干部”、“國家二級運動員”丑聞[2]，就可以略見一斑。

其實，對于40歲左右的人來說，取消高考并不是什么新鮮事兒，不是沒有前車之鑒。1966年文革爆發(fā)后，高校招生中斷了6年。1972年，高校恢復招生，但不招應屆高中畢業(yè)生，必須“堅持選拔具有2年以上實踐經驗的優(yōu)秀工農兵入學”。招生方式是“自愿報名，群眾推薦，領導批準，學校復審”，不進行文化水平考試，只要具有“相當于初中畢業(yè)以上的實際文化程度”即可。招生部門在選拔學生時，必須“把政治表現(xiàn)路線覺悟放在首位，注意選拔批林批孔的積極分子”?！坝捎趯嵭型扑]上大學的制度，結果是‘各地招生工作中程度不同地存在著走后門現(xiàn)象，有些地區(qū)和單位情況比較嚴重。據反映，有少數干部，利用職權，違反規(guī)定，采取私留名額，指名選送，授意錄取，甚至請客送禮、弄虛作假，不擇手段地將自己、親屬和老上級的子女送進高等學?！?，敗壞了黨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和作風”。[3]應該承認，恢復高考招生制度，較之文革中的所謂“自愿報名，群眾推薦，領導批準，學校復審”的招生方式是一個巨大的進步，至少是有效制止了一些人利用職權，不擇手段地將親朋好友的子女“推薦”進高校的現(xiàn)象，使千千萬萬普通勞動人民的子弟有了接受高等教育的可能，體現(xiàn)了公平競爭的原則。

再看國外。美國雖然沒有全國統(tǒng)一的高考，但大學入學考試SAT也是一種全國統(tǒng)考，是一種變相的全國統(tǒng)一高考。所不同的是，作為商業(yè)運營的考試服務，SAT每年舉行6次，考生只要交納考試費，就可以到選定的考試中心參加考試，無論哪一科目都可以考若干次，直到獲得最理想的成績?？荚嚦煽冇蒘AT考試服務機構記錄保管，直到考試人指示把考試所得的最好成績寄往自己所報考的大學。這樣就避免了“一考定終生”，不至因偶然的失誤影響升學。在英國，對大學錄取起影響作用的中學畢業(yè)考試GCSE和大學預科A-Level也是全國統(tǒng)考。因此在英美，要進入一流大學，競爭依然相當激烈，2001年哈佛大學的錄取率是1:11。[4]在韓國、日本等高等教育比較發(fā)達的東南亞國家，高考的競爭更為激烈，一些在國內上不了好大學的學生，就只好到中國的一流大學里來當留學生了。

所以，至少在現(xiàn)階段的中國，取消高考是不現(xiàn)實的。如果有一天，我們的高校數量大大增加，絕大部分高中畢業(yè)生都可以上大學了，再談取消高考不遲。至于要解決高考對于中國教育的負面影響的問題，并不是要不要高考的問題，而是考什么和如何考的問題。

比之取消高考論者，大學自主高考論者相對保守一些，他們不贊成取消高考，只是宣稱應該取消全國統(tǒng)一的高考制度，改由各省市或各大學自行命題、組織高考。各省市自行命題、組織高考的這種小統(tǒng)考，不過是全國統(tǒng)一高考的縮影，除了徒添大量吃考試命題飯的人以及增加泄密機會之外，沒有什么實際意義，不值一論。

最有迷惑力的就是由高校自行命題、組織考試這種提法了。不可否認，這樣的意見有一定的道理。但是，高校自主高考必須具備三個前提條件。一是經濟條件，即對于普通老百姓來說，有足夠的財力作為“盤纏”，供子女赴招生學校參加考試，就目前的狀況看，顯然還有相當一部分人不具備這樣的財力；或曰，由各高校在各地設考點，這個問題不是迎刃而解了嗎？也不盡然。且不說各高校是否有能力設立足夠的考點，使考生就近考試，單是監(jiān)考就是一個難題：高校能否派出足夠的監(jiān)考人員？如果只設考點，不派監(jiān)考人員，而是委托當地監(jiān)考，則很難保證監(jiān)考人員不搞“地方保護主義”（研究生招生考試中已經出現(xiàn)這種現(xiàn)象）。高校自主高考的第二個前提條件是必須保證高校出的考題要比現(xiàn)有高考題科學，以目前高校的師資狀況以及與中學教學的隔膜，這一點不容樂觀。高校自主高考的第三個前提條件是必須有一個良好的監(jiān)督機制，那就是高校必須以質量求生存，即如果高校在招生中搞關系走后門，培養(yǎng)的學生質量低劣，就要面臨生存危機甚至破產。但是，目前中國高校沒有這樣的危機感，辦好辦壞都是國家的高校。舉例來說，高校的成人高教已經淪為賺錢工具，連最不能作假的研究生教育也泛濫成災，一些高校竟墮落到辦起了“省長博士班”、“市長博士班”，在申報碩士點、博士點中的“跑點現(xiàn)象”已經成為公開的秘密，還有日益嚴重的學術腐敗……這一切都表明，取消全國統(tǒng)一高考，把招生的權利還給高校，只能是長遠目標，這需要一系列前提條件，而目前的中國高校恰恰還不具備這些條件，如果讓高校自主高考，只能滋生更多的招生腐敗。

一百年前，思想家嚴復曾談到國人的人品：“中國民品之劣，民智之卑，即有改革，害之除于甲者，將見于乙，泯于丙者，將發(fā)于丁?！笨梢钥隙ǖ卣f，如果憑一時激情，簡單地取消高考，將只會是“害之除于甲者，將見于乙，泯于丙者，將發(fā)于丁”。到那時，恐怕又會有更多的“有識之士”大聲疾呼恢復高考，公平競爭。當然，這并不是說高考不需要改革。從長遠考慮，從對每個考生負責的角度考慮，應該引進美國的SAT考試模式。簡單地說就是：全國統(tǒng)考，自主招生，即大學入學考試采取全國統(tǒng)考的方式，高校則根據考生成績自主招生。沒有必要由各高校自主高考，至多，部分名校可以在“SAT”考試的基礎上增加一兩門本校特色課程考試，作為錄取與否的參考。至于其他院校，按“SAT”成績錄取即可，不必自主命題湊熱鬧了。

[1]張勁夫主編：《海外學者論中國》，165頁，華夏出版社，1994。

[2]據2002年10月16日《教育文摘周報》報道，僅河北省2001年即發(fā)現(xiàn)假造“三好學生”、“優(yōu)秀學生干部”榮譽參加高考者23人，2002年增加到80人。又據新華網西安2004年6月25日體育專電，陜西省考試管理中心提供的情況表明，該年持有二級運動員證的學生在參加體育項目測試后，有40%成績不合格。

[3]《中國教育年鑒》（1949～1981）。

[4]參見劉建國《放飛：自尊自信成才之本》，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