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搖六盒車
一行推獨輪車的漢子匆匆走在雜樹叢生的野道上,領(lǐng)頭的毛二仰脖唱起了“哥想妹,姐不讓,拉著哥哥要上床”的野調(diào)。武四搖搖頭,對喬三道:“這驢日的,大清早就想好事了?!眴倘龥]吭聲,喬三從不跟人談女人的話題。
喬三一行是到清江浦運糧食的。喬三這次沒用驢,原因是大伙一致要推六盒車(獨輪車的俗稱),說順路槽子走可以多裝些貨。
晨風(fēng)爽爽,浸潤著行者的肌膚。忽然毛二發(fā)出一聲驚呼,嚇得劉七哆嗦一下,差點撒了車把,氣得劉七用車頭撞了下毛二屁股,喝道:鬼叫啥?毛二說:一只兔子從前面跑過去了。劉七忙問:在哪?毛二指著遍地叢生的野草,說:鉆進去了。劉七哼了聲沒搭腔,但還是不由自主地往毛二所指的西南方向望一眼。劉七沒看到兔子,卻隱隱看到了那棵百尺高、充滿神話色彩的響鈴樹。
大家就這么有一搭沒一搭地嗑著牙,不知不覺進入李集境內(nèi)。當(dāng)他們拐過一道大堆,踏上一條相對狹窄的土路時,迎面走來另一支獨輪車隊。打頭的是個年近四旬的粗壯漢子,六盒車架上插著一面三角旗,嘴里吆喝著:行水走河心,行道靠路邊。大道通天京,各行各方便!
道上人一聽便明白是走鏢的,一般不會結(jié)梁子。原因很簡單,誰都會有借道的時候??摄额^青毛二未走過江湖,不懂這些道道。所以當(dāng)他的車頭與對方的車頭快碰到一起時,沒有主動讓出路槽,而是示意對方給他讓道。
要說將小車子推出路槽,對雙方都不是難事??蓪Ψ揭膊皇丘埲酥髯?,心說我已報了號,你們不讓道,是故意找碴。領(lǐng)頭的放下車把,緊隨其后的二十來號人也扔下車把,有的抽出齊眉棍,有的拎起嵌銅的車襻子,這干人雖一言不發(fā),但顯然一觸即發(fā)。
毛二偏偏不認苗頭,說想打架呀,便抽出車架下的短鐵棍,抖了幾下。劉七喊聲:老二!意欲阻攔毛二,可看出對方絲毫沒露謙讓的樣子,不由也來了氣,隨手拎起板斧,心說再怎么著也不能在家門口被人欺。
對方領(lǐng)頭的漢子開了腔,說:山不轉(zhuǎn)水轉(zhuǎn),朋友,報上號來!毛二道:什么號不號的,我不懂。劉七等人咐和道:在這條道上還從沒人不給我們面子。話音未落,對方人群中縱出一條紅臉大漢,一抖手中茶碗粗的齊眉長棍,高聲斷喝:哪個跟俺過幾招?隨即棍走龍蛇,拉開了架勢。毛二等人心中一寒,這個操山東話的家伙顯然是個練家子,不覺面面相覷起來。
“壯士!且慢,我讓道!”猶如半空一聲炸雷滾過,眾人一愣間,喬三已單臂擎起六盒車,輕松地跨出路槽,健步向前。紅臉大漢收棍卻步,吃驚地盯著喬三。領(lǐng)頭壯漢不覺雙手抱拳,迎上前道:閣下莫非是喬三爺?喬三單手還禮,說:正是喬某。壯漢忙說:得罪得罪,久聞三爺大名,小可淮安河下人,望三爺多多海涵。遂轉(zhuǎn)身一揮手道:弟兄們,讓道。
這些人不敢怠慢,紛紛將小車往路槽上推。喬三見狀,沖毛二、劉七一干人吼道:不懂規(guī)矩,讓道!相互間皆客氣起來,騰出了空蕩蕩的路槽。
小懲市霸頭
清江浦南門小街有個米行,老板姓張。此人會點防身武功,不過這不是他的特長,他的特長是工于心計,跟他做生意的人不多個心眼,保不準就被涮一把。人們傳言:論角色,他并不狠,狠的是他手下那幫人,以他名義欺行霸市。
那天時近中午,太陽白晃晃的,泛著秋意。喬三在豐濟倉卸完貨,牽著毛驢途經(jīng)清宴園時,遇熟人李二。李二拍拍自己后腦勺道:三爺,真該死,那天張老板連夜拖我去寶應(yīng),害得你白等,聽說還跟幾個痞子打一架。喬三面無表情地盯著李二的臉看。李二突然輕摑了一下右頰,說瞧我這張臭嘴,我習(xí)慣罵自己。三爺,咱哥倆今天好好喝兩盅,算我向你賠罪。喬三一拍驢屁道:免了。一抖韁繩,準備走人。
李二跳到驢前,展開兩臂說:三爺,咱宰張老板一頓,日后有大買賣叫他請你押鏢。喬三遲疑間,李二奪過牽繩道:給兄弟個面子吧。喬三松了繩,說你這人真夠煩的。
到了張氏米行門外,李二將牽繩遞給一伙計道:張爺在嗎?替我傳一聲?;镉嫚窟^毛驢說:在后房,自己找去。李二罵道:媽的,快告訴張爺,有貴客?;镉嬈沉艘簧泶植忌赖膯倘吡寺暃]動。這時李二身后踱來一中年人,用折扇敲了下他的頭道:何方貴客呀!李二扭頭說:喲,張老板,伙計說你在后房的呢!張老板瞇著細眼道:腳長在我腿上呀——這位是……李二接口說:喬三爺!張老板慌忙抱拳施禮道:得罪得罪,原來是喬三爺,看看,貴客上門還不知道。
喬三雖看不順張老板,卻也以禮相還?;镉嬌锨磅吡死疃荒_道:你狗日的咋不早說?幾人說笑間,將喬三往屋里讓。
喬三、李二穿過通堂,進了堆放米囤的大宅院,在張老板引領(lǐng)下落座到廳堂。丫頭上茶時,張老板吩咐伙計加幾個特色菜,要跟三爺飲幾杯緣分酒。喬三有意無意地看著供桌上的財神、墻壁上發(fā)暗的年畫、紅木桌椅等物件,感覺不比武墩街杜家大院強什么。喬三端起茶碗,吹下茶面,剛要喝,院里一陣騷動,一麻臉伙計揚著淮腔嚷嚷著:快快快,打他個狗日的!偏房里七八個伙計聞聲各操家伙直奔通堂。李二見怪不怪地說了句:又去吃肉了。張老板眼皮也不抬地說:吃飽撐的,別管他們。
喬三沒吭聲,盯著李二和張老板看看。李二坐不住了,對喬三說:肯定又是那個不長眼的將攤子放到門外了。喬三起身就走。張老板一愣??纯礋狒[去!喬三頭也不回地說。
街面上十余個伙計圍著一老一少揮拳動棒,老頭繞著獨輪車躲閃,央告別打了。小子雖會點功夫,卻難有還手之力。喬三咦了一聲,說都給我住手。老頭見狀,急忙跑到喬三面前跪倒,連聲喊:大爺救命!我和侄子在米行前歇歇腳,伙計攆我們,我侄子跟他拌幾句,他就喊人來打我們。喬三問:你是哪里人?老頭說:三堡的,販點大米來清江浦。
說話間,一瘦猴子似的家伙舉棍砸向老頭。喬三探手奪下棍子,順勢一搡,瘦猴倒退七八步,仰面栽倒。伙計們驚呼道:這家伙是同伙,打!幾人舍下小伙子,包抄上來。喬三并不搭言,錯步換勢,攔腰一手拎一伙計,扔到路對面,哭爹叫娘聲頓起。一滿臉橫肉的中年人掄棍猛打喬三。喬三飛起一腿,將棍踢為兩截,那人跌滾到路邊?;镉媯兇翥吨H,喬三又拎起兩伙計。站在門檻上的張老板臉色發(fā)灰,嘴里嘀嘀咕咕。后腳趕來的李二急慌慌地喊:三爺,張老板請您饒了這幾個畜生!喬三回頭看一眼滿臉生哀的張老板,放下伙計,說:上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