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狗尾巴草一樣晃晃悠悠

1

千千的名字叫何止千，很怪。

就像她的名字一樣，千千最吸引我的便是她張揚的個性。

在認識千千之前，我也曾跟幾個女孩眉來眼去過，是個各符其實的“混混”。

認識千千是在小西生日那天，飯局前小西拖我陪逛，到了一看，還有兩個陌生女孩，于是我成了“三陪”。一路上她們鶯歌燕舞地逛街，我就東張西望地看美女。小西罵我死相，過馬路不看車，不怕撞死??！我正想接茬，那個短發(fā)女孩先開口了：怕什么，車讓行人有法律保護著嘛，要是哥哥都給撞死了，街上的美女還不都得寂寞死。

這女孩就是千千，一句話說得我耳根直豎。我這人就這德性，遇見漂亮的有點幽默感的女孩，就跟史諾比見了骨頭似的。吃飯時我一個勁地跟她貧，她也不含糊，見招拆招，還主動跟我拼酒。那么嬌小的身材，內存竟然也不小，二瓶多紅酒下去連洗手間都沒跑一趟。若非小西心疼酒錢打了圓場，那天我一準會被她灌得軟著陸。

以前我一直認為自己是屬狗熊的，撂爪就忘，就我這沒心沒肺的樣兒，怎么可能會跟誰一見鐘情？但那天回家時卻滿腦子都是千千。我心里尋思著，照小說里的說法，這是愛上一個人的表現(xiàn)。我試著問自己：要是千千也對我一見鐘情？我愿意就這樣開始愛情嗎？

轉念一想，這問題簡直廢話，這不就跟小布什問布萊爾打不打伊拉克一樣，答案地球人都知道。

2

隨后的接觸中，我發(fā)現(xiàn)千千盡管也有25了，在感情世故這方面，其實還純潔得跟張白紙似的，一聊感情，別人是裝傻，她是真傻。虧得我發(fā)揚了雷鋒同志的釘子精神窮追猛打兩個多月，方才鐵樹開花。

因為有了千千，我的生活開始朝著一個簡單而明快的方向飄過去，我的想法很簡單，只要別遇到什么疾風暴雨，我們就這樣晃晃悠悠，一輩子也成。

只有子路認為我是在扯蛋。從小到大我跟子路一起成長，一直是那種哭著喊著標榜自己這輩子絕不會愛一個人或被一個人愛便這么了卻一生的人。所以那天他問我：真的愛上千千了？看見我點頭，他竟然不停地搖頭，還用我爸那種語重心長的口氣對我說，兄弟，別看你27了，其實你也就是一小屁孩，愛情不是兒戲，小孩子是不能玩的。

甭管子路怎么說吧，我想這回我可能是玩真的了。我要牽著千千的小手，帶著她穿越漫漫時光，睜開眼時，我們已經(jīng)老朽逝世，身在布滿陽光與鮮花的天堂，從此忘記寒冷與憂傷……這樣一生一世，我還嫌短呢。

一覺睡醒，我發(fā)現(xiàn)自己還在人間，一看表，立馬撒丫子往千千單位狂奔。她們單位一早要去九寨溝，給她買的一大堆零食還在我手上呢。我猜想千千此刻肯定正坐在車上氣運丹田呢。趕到時，旅游大巴正好駛出大門，我就像羅拉那樣跟著汽車一路奪命狂奔。

在那個紅綠燈路口，當我像頭剛犁完地的牲口一樣鼻息啾啾地敲開車窗時，千千一臉驚訝地看著我，滿車同事又一臉驚訝地看著她，小丫頭臉紅得跟個熟透了的小番茄一樣。嚯嚯，那一臉的幸福喲，就像秋風中的麥子，此起彼伏，一望無際。

千千走的那些天里，我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終日處于一種沒著沒落的境地，常常抽著煙發(fā)呆，臉上還暴長青春痘，跟七星瓢蟲似的。連老媽也很奇怪，千千小姑娘不就是去旅幾天游嘛，又不是生離死別。

老媽的話，讓我驀地驚覺，是的呀，千千的一顰一笑，一嗔一鬧，已經(jīng)像水一樣一點一滴地滲透到我的生命里了。這純情勁兒可真有點破天荒，我為自己的從良而感動。

3

比較吐血的是，一個月后，老媽的烏鴉嘴竟然靈驗了。

千千說，省公司有意向把她調過去，她也正好想趁這機會去考研，問我怎么看？我心想你那么有主見的人作的決定，還用問我？況且事業(yè)學業(yè)兩者相加，肯定要重于我這個不務正業(yè)。所以我的姿態(tài)是：shut up！

我和千千請了年休假，到處游玩，長三角一帶的高樓大廈青山碧海見證了我們的愛情。一路上我們幾乎不歇嘴地以調侃的語調作著臨別前的叮囑，比如我說，去吧去吧，反正女人如衣服，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千千也不含糊：那男人就像頭發(fā)，剪掉舊的再長新的唄。我來勁了：到杭州之后，要是真有比我?guī)浻直任矣绣X的追你，裝兩天淑女就直接套現(xiàn)吧，我肯定特含笑九泉。千千立馬反擊：那你也別委屈了自己，若真遇上個比我年輕又比我溫柔的，也趕緊上手，記得旅游結婚來杭州玩哈。

就這樣，不那么心甘情愿，也沒有生離死別，嘻嘻哈哈地，汽車喇叭一響，載著千千駛向杭州。我一回頭，扎進茫茫人海。

不是我不珍視，但有些事我也想得挺明白，這年頭，相愛的人一旦分開，這事多半就懸了。這就像存在硬盤里懶得去沖印的數(shù)碼照片一樣，雖是一種存在，看著挺像回事，可既然沒法隨身帶著，也就只能偶爾翻出來感懷一下，說不定哪天硬盤一壞，照片說沒也就沒了。

我是懶人，我不太愿意多想明天以后的事情，計劃哪有變化快啊。

開始我還擔心就千千那種糖水里泡大的孩子，肯定不懂得照顧自己?？僧斘铱吹剿奈葑永镉谢ㄓ恤~還有一條跟我同名的小狗時；當我看到冰箱有海鮮有蔬菜還有紅燒肉時；當我看到她洗完澡出來能用半小時涂抹護膚品時，我感嘆這小丫頭太會生活了，整個一資本主義少奶奶呵。我想我是可以含笑九泉了。

只是我不太喜歡千千說起她的導師時那一臉特高山仰止的崇敬，說什么他思想前衛(wèi)至今單身他風度翩翩為人幽默他愛好廣泛什么都懂他英語八級日語也不在話下……

有一次我實在忍不住，問了一句最關鍵的：他幾歲了？

40多了。千千一說完，立馬回過神來，在電話里嗷的一聲，小樣你酸了，哈哈。

我嘴上死不承認，心里還真有點不爽。后來竟真的沒頭沒腦地郁悶上了，捧著話機不說話，又不舍得掛，就聽著千千在那邊悶悶的鼻息聲，一邊聽一邊心痛，這得多少長途話費啊。

4

以前我見出差就推，那以后則是一有機會就舍我其誰；不出差的時候，就天天給千千打電話。她也覺察出我的不安，說同志之間應該相互信任嘛。還說相比之下，她更喜歡以前那個沒心沒肺的我。

或許是見面機會多了，千千不如以前那么珍視每一次相聚的機會。有時候她忙事，就讓我自己安排。我倒并不介意什么形式，沒必要非得弄得跟兩國領導人會見似的。所以那半年里，我們聚聚散散，若即若離，不矯情，不刻意，很人間煙火地相聚，又了無牽掛地別離，這應該也算是一種幸福吧。

那次到杭州后，我在路上打了個電話給她，她說正要出門，讓我自己先找個地方安頓。我腦海里忽然閃出一個念頭，想想覺得挺無恥的，卻仍然堅持那么做了。

我跟著她進了那家賓館，看著她進了一間房間，十分鐘，二十分鐘，隱隱地有種不祥的感覺。我阻止自己往最壞的地方想。半個鐘頭后，她出來了，送她出來的真的是那個年紀足可以當她爸爸的老男人，那廝竟然還意猶未盡地摸千千的臉……

剎那間，我感覺自己的心臟像被泰森的勾拳擊中，粉碎成灰，被風一吹刮到了天上，就再也沒有落下來。第二天見面時，我以為自己至少會有一點點的難過，可是沒有，心竟然平靜得很。她裝傻，我也不問，彼此依然笑容燦爛。人有時候本來就是靠一張皮活著，撕破了多沒勁。

我又恢復了那種晃晃悠悠的生活狀態(tài)，偶爾跟著子路一起南征北戰(zhàn)，打情罵俏。我不清楚是否是因為千千那么做，才使我有縱容自己飛揚跋扈的理由，不過與其說我是在懲罰千千，不如說是在懲罰自己。

這世界真是太小了，有次我和子路去上海玩，約了兩個QQ美眉，當我在金茂邊上摟著美眉合影時，竟然撞見了跟同事在一起的千千。我以為她會像刺猬一樣豎起毛刺跟我拉開架勢，但她卻裝著沒看見避開了。之后回海島，她不問，我也沒多解釋什么，只說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樣。千千說你心虛什么，當心越描越黑。

后來千千無意中提起，前段她爸爸從成都來杭州看過她一次，只在賓館見了一面，就又飛上海了。我裝著沒事地問了那個賓館名字，終于知道那不過是一場巧合的誤會。但知道了又怎樣？這并不能改變事情朝著既定的軌跡發(fā)展。對于千千和我這種喜歡直來直去的人來說，這不是我們想要的生活。

猜忌一旦產生，兩小無猜的日子也便到頭了。

5

千千回去那天，我去送她，彼此內心有種從未有過的落寞感覺，難受極了。

來來往往的人群中，我們木木地站著，像兩個特別顯眼的錯別字。

陽光下，有一種傷痕沒有痕跡。我說，千千，好好活著，照顧好自己。說完剎那間，內心的憂傷便像黃河泛濫奔騰而來，我趕緊抽身逃離，怕在她面前難堪。我相信當時千千一定在背后凝視著我，用那種夕陽西下天地蒼茫般特別亙古的眼神。

我知道，我太知道了，曾經(jīng)深愛的人，在我轉身時，就已經(jīng)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那晚上我喝了很多酒，后來昏昏沉沉地睡去，胡亂地做了許多夢，所有夢都跟千千有關，一幕一幕像放電影一樣?？墒牵[隱約約地，夢里總有個聲音不斷地響著，我努力地聽，努力地聽，最后終于聽清楚是子路那個死鬼在一本正經(jīng)地說：你丫就是一小屁孩……你丫就是一小屁孩……

鮮活的愛情都會過期，我開始懷疑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么是不會過期的。

我依然愛著千千，但或許，不能到達的彼岸，才是我們這輩子最完美的終結與幻想。

那以后，我和千千還是間或地見面，依舊那么貧嘴，那么快樂，仿佛什么都不曾發(fā)生。

半年后，我們終于斷了聯(lián)系，那像狗尾巴草一般晃晃悠悠的愛情，終究是無疾而終了。

6

再次見到千千，已是四年之后。

我坐在環(huán)城公交車上，忽然看見她慢慢騰騰地挪上來了，她的肚子高高地隆起，人胖了好多，臉有點浮腫。她在擁擠的人群中艱難地站著，努力地用手抓著椅背保持著身體的平衡。

我躲在那個角落里，怕她看到我，就扭頭看著窗外。初夏的海島，陽光溫和，海風濕濕潤潤的，又是一個戀愛的季節(jié)了。我想起那年我們張揚的歲月，千千坐在單車后面，晃著腿哼著歌，我晃晃悠悠地載著她，穿越了一幅又一幅亮麗而傷感的青春畫面……

忽然，心好痛好痛。

（編輯：魏小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