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上初二。全市中學生運動會,我的最好的朋友也是最有力的對手帆沒有參加。我一舉拿下100、200、4×100三項冠軍。學校獎勵給我一雙跑鞋,我非常喜歡,視若珍寶。
帆是我從小到大的朋友。我們家挨著家。我們都不是所謂的好孩子,我們都喜歡體育不喜歡學習。我們跑得一樣快,這一點曾經(jīng)是我們一直所驕傲的。我們打過很多次架,無論是打人還是挨打,我們總是在一起。
那是一個晴朗的下午。我正上課,帆來找我說他們學??傆幸换锎蠛⒆觼眙[校,又打人又搶東西。我二話沒說,找來幾個平時不錯的同學,沒上下午課,6個人,3輛單車,一直騎到帆的學校。
一進操場,就發(fā)覺空氣格外緊張,已經(jīng)從“各地”來了不下20多位我們這個小圈子里的“高手”,大家或站或坐,分布在各個角落。
我問帆,怎么來了這么多人。
帆小聲對我說,早就約好了今天。
我不知道校外來的是些什么人,但這種氣氛一下就感染了我,讓我覺得興奮而緊張。
帆遞過來一把短刀,在我耳邊說,可能有用。
就在這瞬間,“戰(zhàn)斗”打響了。從校外一下涌進更多的人,個個都比我們高,個個手里都有“家伙”。一時間,“楸把并木棒同飛,鏈索共皮帶齊下”,像我們這樣“久經(jīng)沙場”的,頓時也覺得雙手直抖,雙腿發(fā)軟,大腦一片空白。
事實上,我們這些校內的“小崽子”根本就不是他們那些“社會人”的對手。交手不到5分鐘,操場上站著的就已經(jīng)全是他們的人了。有經(jīng)驗的,就捂著頭在地上挨踢;從沒打過架的,顧上顧不了下顧頭顧不了腚,“鬼哭狼嚎”,一時“蔚為壯觀”。
我慶幸沒敢動用“利器”,因為有幾個被打倒在地的都是因為手里拿了東西。
很快,我們全部被圈到校園的一個墻角,他們圍成一個大圈,很像我們是他們的俘虜。這時候,有一個家伙站出來,他聲音很響地說:“一不許動,二不許叫,三不許口動小白牙?!?/p>
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是低下頭閉緊雙唇。于是,我聽見耳光聲此起彼伏,還有他們大聲的哄笑和罵人。
“你動了?!蹦莻€人從我們之中拉出了一個,不容分說,然后就打耳光。
“你也動了?!庇忠粋€被拉出來打。
“你還敢動?”他們越玩越瘋,打人已成了游戲。
終于,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衣領,“你也動了?!?/p>
我被拖出了人群。
“我沒動啊,”我說了一句話。
一個響亮的耳光,讓我頓時知道了“眼前金星亂冒”原來是真的。
“你還敢呲牙。”又一個耳光,我的眼淚被打了出來。
“我不是這個校的?!蔽铱拗忉尅?/p>
“那你是哪兒的?”他問我話的同時,還不忘記打我。
“他是我找來的。”我聽見帆大聲地說,然后他就自己主動走出來?!澳銈兇蛭野伞!?/p>
“你媽的,找死啊?!币粋€人對著帆就是一腳。我聽見帆很痛的叫。
“你還敢叫?”又有兩個人過去打帆。耳光聲很響,我覺得心里像被針刺了一樣。
“大哥,我給你們錢?!蔽彝蝗徽f了一句。
他們好像一下子安靜了下來。陣勢也不像開始那么緊張,已經(jīng)有人在翻我們同學的口袋,也有人開始靠著墻抽煙。
“你有錢嗎?”抓我那個人松開了我。
“有啊,有啊?!蔽夷艘话蜒蹨I,從口袋里拿出我的零用錢給他。
他一把搶過去,回頭對別人說,“這小子還挺有錢的。”再回頭瞧我,舉起手還想打我耳光時,卻頓在了空中。
從別人的角度,看不到我們這里發(fā)生了什么事。就在他回頭的一剎那,我把腰里的短刀全力扎進了他的肚子,我看見他痛苦的表情,以及滿臉的不知所措。
既然已經(jīng)開始了,就讓他們全部去死吧!我的怒火,忽地升騰!
一拳把他打倒在地,嘴里不知道高喊著什么,舉著刀沖向打帆的那幾個。我好像是又刺中了什么人,好像自己也被“鈍器”所傷。我覺得帆好像一直抱著我,我聽見有人高喊“警察來了”,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5年之后,在我19歲生日的那天,我一手拉著小梅,一手拉著帆,說起5年前的事,忽然覺得眼淚就像堤內的水,不知怎么一下子就漲過了堤面。
我說你們在一起吧,我說我可以退出來,我說帆是我這一輩子都不能放棄的朋友,我說你們會幸福的,我說……
帆只是輕輕地抽回在我手中的手,并輕輕推開我拉住小梅的手。慢慢地站起來,對我說:“你什么都別說,我們走了?!比缓缶屠∶废г谖业纳?,直到今天……
5年前,我們打架的事,雖然很嚴重,但是好在沒有人“犧牲”。我傷了人,人也傷了我,而且我們屬于正當防衛(wèi)。家長出面,校方出面,我們是很容易開脫的,真正受到嚴懲的是那些鬧校的人。
只是,我挨了一刀,帆為了我挨了兩刀,雖然都不重,但那些疤卻是我們情誼的永遠見證。
隨之而來真正影響了我們關系的是那個叫小梅的女孩。
小梅是一個不愛說話的女孩子,長著一雙大眼睛,里面總汪著水,好像隨時都會哭出來。
也是一個下午,只是天空飄著小雨,帆來找我說他們校剛入學的新生里有一個叫什么梅的,長得挺好看的。
我用詫異的眼光看著帆,好像一下子不認識他了。的確,在我們初中要畢業(yè)的時候,許多人許多事,都改變了我平時的一貫看法。也許那是我們開始真正成長的一年吧!
我穿著我的跑鞋和帆一路跑到他們學校,我其實并不想見什么好看的女孩,我只是好奇,平時只是有事才來學校找我的帆,這次為了一個女孩子大老遠來一趟,他是怎么了?
帆的學校里有許多人都認識我,我笑著和他們點頭。帆拉著我的手徑直走向新生的班級。許多人好奇就跟在后面。
“就是她?!狈崎_門,用手指向前面第二排的一個女生。
教室正在上課,所有的眼睛都越過老師,盯向我們。老師也是吃了一驚,憤憤地吼道:“你們干什么?”
跟在我們身后的同學大聲地哄笑,帆做出很調皮的表情說:“SORRY,SIR ,I代表畢業(yè)生看望慰問一下新同學。打擾了,不好意思?!?/p>
我的冷靜連自己都深感意外。我看見了那叫梅的女孩子,覺得是挺好看的。
“你們趕快走!不要打擾新同學上課?!崩蠋熁謴土似届o,過來推我們出去并關門。
在一浪高過一浪的歡笑聲中,我們全身而退。
我們中學時代的最后一個市運動會轟轟烈烈地開始了。
我清楚,初中畢業(yè)后我就不會再上學了。帆說好畢業(yè)后要參軍。我的爸爸已經(jīng)給我聯(lián)系好一家保安公司,從9月份開始,我就要上班了。
這期間,我和帆已經(jīng)成功地和小梅成為了朋友。我們三個人朝來熙往,接觸日漸頻繁。帆說,等他長大了,就和小梅結婚。我大笑起來說,我也是這么想的。我們倆打做了一團,最后達成共識,以后一起娶小梅當媳婦,他占一三五,我占二四六,星期天讓小梅自己選擇。
運動會開始的時候,我們都報上自己最強的項目,在場外換衣服的時候,我發(fā)覺我的跑鞋穿在了帆的腳上。我本想馬上讓他脫下來,但話在嘴邊轉了幾圈都沒有說出口。
100米,帆是冠軍,我是第二;200米,帆是冠軍,我是第三;帆問我怎么了?我看著他的腳說不出話。我的許多同學都過來問我,我脾氣很大,心情很壞。
我聽見有人說:“怎么小亮的鞋穿在了帆子的腳上,怪不得小亮跑不動了。”恰這時,我看見小梅正拿著手絹給坐在地上的帆擦汗,心中好像有什么東西一下打碎了。
來到帆面前,我很生硬地說:“我們換換鞋。”
帆抬頭望我,眼睛里有許多東西一閃而過。他的許多同學在一旁起哄,“跑不過就換鞋,這不是小亮的作風啊……”
我又重復了一遍,“把我的鞋給我。”
帆慢慢地站起來,一字一頓地說:“不換?!?/p>
小梅也過來說我:“怎么了,你?不就是個運動會嘛。你干嘛???”
我一個巴掌打在她的臉上,罵道:“沒你說話的份?!?/p>
帆像瘋狗一樣地撲過來,拳頭像雨點一樣打在我的頭上身上,嘴里不停地說:“讓你打她,讓你打她?!?/p>
我不甘示弱地還擊,一句句回罵:“打的就是她,你心疼了?”
很快,我們兩校的同學都加入了戰(zhàn)斗,局面變得非常難以控制。還有別的學校的同學也開始了“暴動”,于是,我們中學時代最后一次運動會就在一場“手足相殘”的群毆中,拉上了帷幕……
有一首歌是這樣唱的:“尋尋覓覓,在無聲無息中消逝,現(xiàn)在剩下我獨行,把重重心事讓你知……”
我望著帆和小梅遠去的背影,心情不可名狀。我想起了我們從小到大一起走過的日子,笑容又掛在了臉上。
兩歲時,一起跌跌撞撞地走路,我摔一跤,他摔一跤;4歲時,一起滿地亂跑,兩家的雞蛋總是莫名奇妙的少;6歲時,我被媽媽打出來,晚上和他睡在了一起;8歲時,第一次和他打得不可開交,原因是我贏了他一個玻璃球,他不給;10歲時,他被老師體罰,我大罵老師全家,結果被雙雙送上升旗臺;12歲時,第一次搶劫小同學,共得贓款4元8角,平分;14歲時,我為了他打架傷了人,他為我挨了兩刀,留下兩道疤……
我們16歲那一年,他參了軍。雖然那之前我們早已“和好如初”,不過他走的時候,我還是沒有送他。我知道,裂紋就是裂紋,就算是外表不容易看到,但是我知道它還在那兒。
臨走的時候,他曾經(jīng)托咐我,要好好照顧小梅。我笑笑說沒問題。
我是怎么照顧小梅的,可想而知。除了給她恐懼,給她壓力,我再沒有對她做什么。
只記得有一次喝多了,拉著她的手說:“你說,我哪兒不如帆子,他有什么?我沒有什么?你知道你是個什么嗎?你就是傳說中的賤人!賤人啊賤人!你知道不知道,我們出生入死做過多少事?你說,你說我們有什么不能平分的?面對刀子,我們害怕過退縮過嗎?面對女人,我們吵過架紅過臉嗎?就他媽為了一雙破鞋,我們打起來了,破鞋!破鞋啊……”
我最后好像哭了起來,她也陪著哭。朦朧間,我忽然想起那雙視為珍寶的跑鞋已經(jīng)早已不知道丟到哪里去了。
在帆回來之前,小梅一直沒有把我怎么對她的事告訴帆。直到今天我的生日。
帆說要帶著小梅去他當兵的城市,我們喝了許多酒,歌聲在耳邊響起:“也許分開不容易,也許相親相愛不可以,有你有我有情有天有海有地……”
我們說起小時候許多難忘的事,就像在說別人的事一樣。
小梅一直在流淚,我懷疑自己也受了她的感染。
只有放棄才能忘記你,也許回憶才能讓我再記起,時間累積這盛夏的果實,回憶里淡淡的香氣。
我再一次說起5年前我們一起打架的事,我一手拉著小梅,一手拉著帆,忽然覺得眼淚就像堤內的水,不知怎么一下子就漲過了堤面。
我說你們在一起吧,我說我可以退出來,我說帆是我這一輩子都不能放棄的朋友,我說你們會幸福的,我說……
帆只是輕輕地抽回在我手中的手,并輕輕推開我拉住小梅的手。慢慢地站起來,對我說:“你什么都別說,我們走了。”然后就拉著小梅消失在我的生命里,直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