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快過去了,天氣不是很冷,坐在陽臺上可以聞到桂花的香味,淡淡的清甜。我披著一塊咖啡色的大方格圍巾坐在陽光下發(fā)呆,空氣中漂浮著細小的微塵。有時候我會看著自己的圍巾胡思亂想,其實純正的咖啡應該是黑色的,所謂的咖啡色是咖啡加了奶以后的顏色。黑咖啡是苦澀的,加了奶的咖啡才有溫暖的色調(diào)。
我喜歡加奶加糖的咖啡,但鴻總是勸我,喝黑咖啡的感覺才是最純正的。
我與鴻從讀小學的時候就認識了,他坐在我后面,長得唇紅齒白弱不禁風,聽說好像有什么慢性病,體育課上很多考試都可以免考,只要做做廣播體操就可以了。為此大家經(jīng)常嘲笑他娘娘腔,但是因為成績好討老師喜歡,并沒有誰敢欺負他。有一陣子,我也很看不起鴻。有一年暑假,老師要求我們每周寫一篇周記,開學的時候我身為語文課代表,幫助老師檢查周記。那天我看了鴻的周記,看得幾乎呆掉了。
鴻的母親是位重點中學的教師,她希望鴻能出人頭地,對他非常嚴格。鴻是左撇子,聽說這樣會大腦發(fā)展不均衡,他的母親就要求他學會用右手做事。每天做作業(yè)的時候,一旦他不知不覺地用了左手寫字,母親就會拿藤條打在他手上。但鴻顯然對母親并無怨言,還寫了許多因為自己的不健康而煩惱的情緒。
我不知道鴻希不希望被同學看到這些不為人知的心事,他知道我看過了,但并沒有什么反應,我也就當作無動于衷??墒怯幸鉄o意地我開始留意他,總想要照顧他關(guān)心他,覺得他很可憐,也很堅強。
讀一樣的中學、高中也就罷了,后來我們居然還考進了一樣的大學。有一回與他出去玩,在路上遇到他的熟人,笑看著我問他:“喲,有女朋友了?”
他臉紅了紅:“才不是,這是我的干姐姐。”
那人不信:“是干妹妹才對吧?”
我確實比他大,雖然只是大一個月。三歲一個代溝,一個月應該只是一條小小的裂縫。
不知道為什么,那以后,他再也不肯認我做干姐姐。再后來,我就成了他的女朋友。沒有過多紛繁復雜的追求與被追求的情節(jié),一切似乎是自然而然地發(fā)生。說起來,我們也算是青梅竹馬,水到渠成吧。
買了一種白色的花苞,有碧綠的葉子。賣花的人說這是一種蘭花,不過我忘記名字了。潔白的花朵在夜晚靜靜地綻放開來,小小的房間里一下子有了生命的活力。
自己似乎已經(jīng)老了,事實上也確實不再年輕。在網(wǎng)上聊天會嫌網(wǎng)友瑣碎,都是一些寂寞的人在說些無聊的話,結(jié)果只讓自己更空虛。我喜歡在床頭放一本《菜根譚》,睡前點一支檀香,看上幾頁,然后做幾個離奇的夢,在醒來時將它們寫下來換一些銀子度日。
有的時候我會迷戀某一個電腦游戲,渴望一些小小的勝利,那個時候的自己讓自己覺得像一個孩子。也許我本來就只是一個大孩子,只是愛上一個比我小的男子,所以過早地老去。
我的一個朋友對我說,千萬不要和比自己小的男子談戀愛,因為男人比女人晚熟。當女人開始渴望愛情的時候,男人還在憧憬浪跡天涯。當男人終于定下心找一個女朋友的時候,女人已經(jīng)到了得結(jié)婚的年紀了。
男人的心總是比女人慢一步,女人總是在等待。我已經(jīng)等了很多年了,還要等多久才可以等到我想要的幸福?未知的等待是一種煎熬。
潔白的花朵很快地凋零,我還沒來得及讓鴻看一看它花開的模樣?;疽坏╁e過就要再等一年,愛情一旦錯過也許就要再等一世。
鴻說,他可能會去上海工作。他說上海并不遠,坐火車一天就能來回。
并非所有距離都可以產(chǎn)生美感,有時候看似細微的距離其實遠得如天與地遙遙相對。
鴻能有今天小小的成就,他付出了超于常人的努力與心血,所以他不舍得放棄,他想要乘勝追擊。他奔跑得太快,我已經(jīng)跟不上他的腳步。就像高中的時候,他忽然猛向上竄個子,居然從160公分一躍成為180公分,而我卻基本上已經(jīng)停止長高了。
在古代,有一個女子等待她的丈夫歸來,日復一日,最后化作了一塊望夫石。我每個星期一的時候就開始等待周六,等待電話鈴聲響起,等待鴻在電話里對我說:“我剛下火車?!?/p>
這樣的等待持續(xù)了幾個星期,然后鴻說他覺得很累,不想每個星期都回家來。
于是等待從一個星期變成兩個星期,甚至更多。有時候我會打電話給鴻,他在電話里心不在焉地聽我說話,我可以聽到他背后嘈雜的人聲,想像著電視里大公司繁忙的情景,經(jīng)常會覺得自己好像在做什么錯事,就像一個在考場上作弊的小學生,忐忑不安。
我說:“這個雙休日你若不回來,我就去上海看你吧。”
他淡淡說:“雙休日的時候我只想好好睡一覺,你來了也不能陪你?!?/p>
后來就很少打電話給他,開始習慣一個人的生活。一個人逛街,一個人看電影,一個人寫作。一時興起的時候,會寫一封很長很長的信用電子郵件寄給他,他的回信卻總是很短很短。偶爾他的工作有了出色的成績,他才會興奮起來,給我描繪一個美好的未來:“等我月薪上了萬,我們就可以買一套二百多平方米的房子,買一輛最拉風的汽車?!?/p>
他說他要在30歲之前功成名就,他說30歲對男人來說是一個很重要的年齡。
我聽了覺得有些蒼涼,30歲,未嫁的女人已經(jīng)人老珠黃。
閑來無聊時,陪女友去相親。30歲的男人與26歲的女人,因為渴望結(jié)婚所以面對面坐著,問彼此一些很現(xiàn)實的問題,卻也在情理之中。生活本來就是很現(xiàn)實的,大家都是成年人,不覺得有什么難堪。
看他們二人還算投機,我與男方的男伴便不約而同地告辭。走到門外,晚風不失暖意,全身心的舒暢。
那男伴對我笑道:“他們成雙成對,我們卻各奔東西,豈不是太凄涼?不如我們也找地方去玩吧?!?/p>
剛才一直只顧著幫女友審視未來老公,沒注意到這個男人也是一表人才。我們一起隨意地在街上走,賣花的大姐湊上前來:“這位先生,你女朋友長得這么漂亮,買一枝玫瑰送給她吧?!?/p>
我望著紅艷艷的玫瑰有些恍惚,已經(jīng)很久沒有男人陪我走路給我買花了。
我一直認為自己是不怕寂寞的,但我卻很怕被冷落。我有如花一般美麗的容顏,卻只能獨自盛開然后凋謝。
我向鴻提出了分手,他在電話里對我咆哮:“我為了工作忙得焦頭爛額,你還來給我添什么亂?”
我淡淡地說:“我只是告訴你一聲,不想與你吵架,也談不上添亂?!?/p>
他的語氣柔和起來:“我知道,這些日子我忽視了你,所以你才來鬧別扭引起我的注意。我答應你,等我有了一些成就后我一定會好好彌補你,你也不想找一個一無是處的老公對不對?”
老公?他何時說過他會成為我的老公?他從來不曾給過我任何承諾,一直只是我一廂情愿在等待。也許他以為,我從小學開始就和他在一起,所以就算他不說我也理所當然會嫁給他。
忽然想起了《東邪西毒》里張國榮和張曼玉,他以為她會跟他走,可是他的自信卻傷害了她,所以她沒有走。感情是如此的脆弱,有時候害怕自己會輸?shù)羲校瑢幵高x擇兩敗俱傷,至少心里還會平衡一點。
我問鴻:“你真的愛我嗎?你真的不希望與我分手?”
他說:“當然?!?/p>
想起前些日子看劉儀偉主持的“淑女大學堂”,當男人回答“當然”的時候,通常都會有許多潛臺詞。究竟是當然愛還是當然不愛呢?如果是真心的期待,為何多說一個字都如此奢侈?
我又問:“你不希望分手只是因為你現(xiàn)在工作太忙,根本沒有時間再去找新的女朋友對不對?”
“你……你簡直無理取鬧!”他氣急敗壞地掛掉了電話。
我也覺得自己很不可理喻,為什么要說出這樣殘忍的真相來傷害自己呢?就算是鴻自己,也未必看透了這樣的本質(zhì)。也許,幾年之后他才會醒悟吧。一個月的距離,真的是非常遙遠。
我記得,其實我從讀高中的時候就已經(jīng)愛上了鴻。但是那個時候他忙著考大學,除了向我借課堂筆記之外,根本無暇留意我。上了大學,以為我們之間其實沒有緣分的時候,卻突然談起戀愛來。愛情似乎并非同時降臨在我們身上,似乎也不是同時離開我們的。也許我們之中有一個早已經(jīng)不愛另一個,只不過隱藏得太好,連自己都沒有發(fā)現(xiàn)。
那先不愛的那個究竟是我還是鴻?已經(jīng)不重要。
既然愛情不對等,自然就沒有持續(xù)下去的理由。
大街小巷飄著糖炒栗子的香氣,第一次在街上買糖炒栗子是在我讀大學的時候。當時鴻找到一份家教的兼職,他去那戶人家面試,我在樓下等他。傍晚的風很輕柔,一家食品店門口在賣糖炒栗子,我付了5元錢,老板遞給我一個紙包,現(xiàn)炒的栗子熱乎乎的,放一個到嘴里,像蜜一樣的甜。我就那樣一邊吃栗子一邊等待著,因為知道他肯定會回到我身邊,所以并不著急,心中反而充滿愉悅。
當鴻出現(xiàn)時,我把栗子遞給他,他邊吃邊瞇起眼睛笑,說這栗子好甜。
如今我一個人游蕩在街頭,栗子的價格并沒有漲,我還是買了5元錢的。剝開一個放進嘴里,卻發(fā)現(xiàn)味道很一般。
有車子在我身邊停下,車窗搖下,一個男人禮貌地對我微笑:“還記得我嗎?送過你一枝玫瑰的人。”
我們一起去喝咖啡,他為我在咖啡里加奶加糖,他說黑咖啡只適合男人,女人需要牛奶與糖的呵護。
桌子上的花瓶里插著一束粉紅色的小雛菊,花朵在盛開的時候遇到欣賞它的那個人,才能安心地枯萎。所以這天,我固執(zhí)地要把粉紅色的小雛菊帶回家去。他沒有覺得我古怪,還替我向服務生說情。
回到家里打開電話留言,鴻說:“如果你一定要分手,我不會反對,希望你以后不會后悔。”
對啊,鴻以后會出人頭地,那個時候一定會有很多女人圍在他身邊,也許他會等著曾經(jīng)拋棄他的那個女人跪在他面前痛哭流涕??墒牵?,難道你不明白?被拋棄的那個人,其實是我。
我找出透明的細頸花瓶,裝滿水,把花插進去。然后我坐在桌邊,一直盯著它看,看得眼睛也酸了,想流淚卻沒有眼淚。
不知哪戶人家的窗口隱約傳來劉若英的歌聲:“后來我總算學會了如何去愛,可惜你早已遠去消失在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