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亞故里行

曉　黎

車出倫敦，恰逢中雨，雨刷不斷地刮開擋風(fēng)玻璃上朦朦的水霧，露出在前邊高速公路上馳行的前車尾部。從倫敦西區(qū)向西北逆行180多公里，就來到被德國詩人海涅稱之為“在……戲劇創(chuàng)作上達到登峰造極地步”的一代文豪莎士比亞的故鄉(xiāng)——艾馮河畔的斯特拉特福鎮(zhèn)。這一帶既無高山峻嶺，也無深谷名川，有400年歷史的斯特拉特福鎮(zhèn)至今人口不過2萬，稱不上什么通都大邑，但來自世界的游客卻每年多達200萬人次。如此眾多的游客不遠萬里來到這偏僻小鎮(zhèn)，就是為了一睹莎翁生長的這片故土。

莎士比亞（1564-1616）英國偉大詩人、劇作家，生于富裕市民家庭。少年時代在當(dāng)?shù)亍拔姆▽W(xué)校”讀書。20歲左右到倫敦謀生，廣泛接觸社會。1592年左右參加劇團，開始舞臺和創(chuàng)作生涯。共寫有37部戲劇，154首14行詩，兩首長詩和其他詩歌。他的作品，無論是在鮮明的人物形象，強烈的內(nèi)心沖突，還是在復(fù)雜嚴謹?shù)膭∏榻Y(jié)構(gòu)，精粹激越的語言文辭，都達到了難以企及的至高境界，在世界文學(xué)史上占據(jù)突出的地位，被認為是古往今來最偉大的作家之一。

歷盡滄桑的故居

斯特拉特福位于英格蘭真正的地理中心，距東、西、南海岸以及北面蘇格蘭邊境的距離大致相等。這里有茂密的森林、青青的草地、秀麗的山川、蜿蜒流過的艾馮河，夾雜其間的還有黑色、白色、以草鋪頂、造型別致的村舍。

莎翁誕生在城中心亨利街的一所毫不起眼的二層小樓上，這是他父親的房子，莎士比亞就在這里被撫養(yǎng)成人，按照傳統(tǒng)習(xí)慣他繼承了父親梳羊毛的行業(yè)。這所狹小而簡陋的房子是莎士比亞這位天才的真正生長地，他在這里度過了他寶貴的青少年時期。當(dāng)我在這幢簡陋小樓尋覓莎翁的足跡時，無論是在房間的墻壁上或是在窗戶的玻璃上，都會發(fā)現(xiàn)涂滿了無數(shù)前來瞻仰莎翁時留下的名字和縮寫字母，在這些簽名留念的人群中，有不少是世界級的文學(xué)大師，如狄更斯、薩克雷、白朗寧等。

在這所屋子里，如同在別的著名故居一樣，有許多在這里居住時用過的遺物：有那支舊式毛瑟槍的損壞的槍托，莎士比亞偷獵時曾用它射過鹿（據(jù)說，他因此受到當(dāng)?shù)刭F族托馬斯·露西爵士迫害，被迫放棄梳羊毛的工作，在22歲時逃往倫敦）；還有他的煙盒以及他扮演哈姆雷特時不離身的那把劍；勞倫斯修道士在墓中發(fā)現(xiàn)羅密歐與朱麗葉時用過的那盞提燈！這里還有大量莎士比亞種的桑樹，如今已然長成濃蔭一片。

最引人注目、令人喜愛的珍品卻是莎士比亞的椅子。這椅子放置在他父親工作間正后方一間陰暗斗室的煙囪旁的角落里。也許在幼年時這個頑童多次在這張椅子上，凝視著在爐火上緩緩轉(zhuǎn)動的穿滿了羊肉片的炙肉叉，眼光里滿含著渴望并咽下一口口急讒的涎水；或者在夜間坐在這椅子上，聆聽斯特拉特福的朋友們講述英國苦難年代的教堂墓地故事和傳說軼聞，從中汲取到無盡的創(chuàng)作靈感。

當(dāng)年輕的詩人忍辱含垢地正要飄泊到前途堪慮的未知世界去時，他一定心事重重地回過頭來對自己的桑梓故園投以深情的一瞥。如果當(dāng)時他能預(yù)見到不久之后就會載譽而歸，他的名字會成為故鄉(xiāng)的榮耀，他的遺骸會作為最珍貴的寶藏而受到虔誠地保護，他的淚眼凝視著逐漸變小的教堂尖頂，有朝一日會成為矗立在綺麗景色中的一座燈塔，去指引全世界的文學(xué)愛好者前來拜謁，那么，他的心情該會多么愉快??！

莎翁身后，這所房子雖有3個世紀仍為其后人所有，卻無人注意善加保護，而長期被用來開設(shè)雜貨鋪。只是近年來，因莎翁聲名日隆，才大體恢復(fù)了原貌。

屋后的花園，種植了許多花草樹木，其中品種都在莎士比亞劇作中有所提及。房子左側(cè)，是“莎士比亞中心”。這所現(xiàn)代化的大廳既是圖書館也是檔案館，是研究莎士比亞學(xué)的學(xué)者們時常光顧的地方。具有諷刺意味的是，這個“中心”并非英國政府所建，而是由美國及加拿大私人捐款建成。它的一個特色是門廳玻璃上刻有許多莎士比亞戲劇中許多典型人物的肖像。

人生的兩個版本

莎士比亞在他年幼時，因家庭的經(jīng)濟情況，沒有在這里受到良好的教育，他進過一所文法學(xué)校，13歲時因家里交不起學(xué)費就輟學(xué)了。到倫敦后，家鄉(xiāng)有人聽說他在一個劇場前為觀眾看馬，后來又進一步成了劇場的雜役和演員。他后來每年都會回來一次，因為經(jīng)濟情況漸漸好轉(zhuǎn)，還在家鄉(xiāng)購置了房產(chǎn)和地產(chǎn)，最后幾年在家鄉(xiāng)度過。52歲去世時并沒有引起太多的重視。他留下的遺囑，講了一些瑣事，卻沒有提到自己有什么著作。

還有一個版本，說莎士比亞在老家當(dāng)了七八年梳羊毛工人后，某一天與斯特拉特福的浪蕩子們結(jié)伙盜獵托馬斯·露西爵士苑囿中的牡鹿，在這次輕舉妄動中，他成了階下囚，被帶到飼養(yǎng)員的小屋里凄慘地關(guān)押了一夜。他被帶到爵士面前時，肯定受到了屈辱的對待。因此他耿耿于懷，甚至寫了一首粗魯?shù)闹S刺詩貼在爵士邸園的大門上。

這一明目張膽的攻擊冒犯了爵士的尊嚴，使他勃然大怒，于是他聘請了瓦立克郡的一名律師，要用法律去制裁這位通曉音律的偷獵者，莎士比亞沒有斗膽坐等這位郡中爵士和鄉(xiāng)間律師的聯(lián)合進攻，三十六計走為上，他立即離開了風(fēng)光明媚的艾馮河岸，拋卻祖業(yè)，漂泊到倫敦，寄食于劇院門下，繼而成為一名演員，最后寫起劇本來。這樣，由于托馬斯·露西爵士的迫害，斯特拉特福失去了一位無足輕重的梳羊毛工人，而世界卻贏得了一位不朽的詩人和劇作家。可是許久以后，他對那位勛爵的虐待仍然耿耿于懷，于是在自己的劇作中施行報復(fù)。據(jù)說托馬斯就是夏祿法官的原型。法官的盾徽和爵士的一樣，在四個方格內(nèi)都有白梭子魚。這樣，影射挖苦就輕巧地落到了爵士頭上。

就他的處境和癖性而言，這些欠考慮的舉止是很自然的。莎士比亞年輕時無疑具有一個熱情洋溢、放蕩不羈、傲岸不馴的天才所具有的一切魯莽荒誕、不受約束的品性。在詩人的氣質(zhì)中，自然有一種天馬行空的境界非他人所能企及，在命運的荒唐賭博中，一位天縱之才將成為大流氓或成大詩人，這常常像轉(zhuǎn)動一粒骰子一樣。幸而莎士比亞酷愛文學(xué)，經(jīng)過自己的奮斗和努力，最終成為享譽世界的劇作大師。

世界文學(xué)的圣地

夏天的英國鄉(xiāng)村景色一片青蔥翠綠，處處花繁葉茂，遠處白云朵朵般的羊群在綠茵般的草地上出沒，依稀傳來咩咩的聲喚，麻雀和喜雀在茅檐和綠葉環(huán)繞的樹籬周圍啁啾鳴囀；知更鳥在往昔的暴躁中平添了活潑生動的音調(diào)。云雀從水氣彌漫的草地深處一躍而起，向上翱翔，鉆進亮閃閃的如絮的白云里，傾瀉出一串串美味的歌聲。我凝視著這小歌手越飛越高，最后在白云深處變成一個小黑點，而歌聲仍不絕如縷，久久地縈繞在我的耳際。

斯特拉特福附近整個鄉(xiāng)間確實是充滿詩意的地方：它的一草一木都使人聯(lián)想到莎士比亞。每見到一所舊舍我都想象成是他幼年常往之地，他在那兒獲得了淳樸生活的最初知識，聽到了許多軼聞傳說和荒誕不經(jīng)的故事，劇院前看馬時閱歷了進出劇院的各色人物，劇團雜役和演員的生活錘煉了他對人生的品味，使他成為一位不僅悠閑地出入歷史、政治、法律、地理等學(xué)科，而且熟知宮廷貴族生活的知識淵博、無學(xué)不窺的一代文豪。爾后又像變魔法一樣把這一切穿插進他的戲劇中。據(jù)說在他那個時代里，冬夜里人人喜愛的消遣就是“圍爐而坐，講述有趣的故事：游俠、女王啦，情人、君主啦，淑女、巨人啦，還有侏儒、盜賊、騙子、女巫、仙女、惡鬼、以及修道士等等”，這些都成為他在以后創(chuàng)作中取之不盡的素材。

我途經(jīng)之處，艾馮河不時地映入眼簾，它流過廣闊肥沃的河谷，曲折蜿蜒，千姿百態(tài)，引人入勝。

林蔭道上的橡樹和榆樹，參天高聳，莊嚴肅穆，有點像哥特式建筑的氣氛情調(diào)，讓我聯(lián)想到浪漫主義的豪華壯觀。同時，也顯出一個古老貴族家族昔日的尊榮和傲然自恃之態(tài)。

有些莎士比亞評論家推測，詩人早年就在這錦繡的美景中徜徉，就在這個充滿浪漫氣氛的幽絕境地漫步，于是才在《皆大歡喜》中描繪出那些迷人的森林圖景，也只有獨往獨來地在這些地方流連，才能深深地吸收幽雅的靈感，才能對大自然的美麗產(chǎn)生強烈的反應(yīng)。想象被激發(fā)起來，成為夢幻遐思，變得如醉如狂。朦朧而又強烈的意象和觀念不斷涌上心頭，心靈翱翔在精神的天宇，使人默默地陶醉在幾乎不可言喻的聯(lián)翩浮想之中。也許就在我眼前這些蔭蔽著翠堤和艾馮河粼粼波光的大樹中的一顆樹下，詩人的幻想得到了完美的升華，轉(zhuǎn)而成為一首首激情澎湃的詩章。莎翁故鄉(xiāng)行，我不禁浮起詩人的卓異天才。他能把自己的精神魔術(shù)施展到大自然的每個角落，他賦予各種事物、各個場地以本非固有的魅力和性格，他把這個“忙碌擾攘的世界”變成了完美的仙境。他確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施魔法的人，其魔力并非作用于人的感官，而是作用于人的想象和心靈。萬千的祝福和榮耀歸于詩人：他用純潔無瑕的幻想給暗淡平庸的現(xiàn)實生活鍍上了金光，在我滄桑變幻的人生旅程，他給我展現(xiàn)了無法估價的強烈歡欣，他以對生活的誠摯而歡樂的同情心，消磨了我許多精神孤寂的時光！

我懷著高山仰止而深為激動的心情完成了這次難得的莎翁故里行?；仡櫳痰拿?，我驚奇地發(fā)現(xiàn)了一個共同之處，那就是：這位偉大的現(xiàn)實主義者在自己的每一部作品中，總是既做精細入微的細節(jié)刻畫（用形象和語言、服飾和動作），創(chuàng)造出十分生動而又十分獨特的形象，同時又進行廣泛的概括，使人人都感到他的作品親切易懂。這種非凡的藝術(shù)天才促使他去創(chuàng)造典型。毫無疑問，莎士比亞創(chuàng)造了一系列超越自己時代的人物典型，這些典型更多是反映了當(dāng)代社會各個層面的生活和精神，而不是一味地媚俗和嘩眾取寵。從某種意義上說，莎士比亞創(chuàng)造的人物典型已經(jīng)達到了廣泛的哲學(xué)概括；這種概括盡管是藝術(shù)化的，但卻是唯物主義的、健康的、而且深深植根于永遠蓬勃進取的人類社會發(fā)展史上的。莎士比亞是盎格魯－撒克遜民族的天才的兒子和先知者。

（本文責(zé)任編輯：卜衛(wèi)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