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宇立
為一個文明社會構筑了基礎的中產者人群需要漸進形成三個條件,一是生活在小康水平之上,二是整體上繼承了人類文明的主要成果,三是個人具有很強的享受自由權利的能力。僅有小康本錢的社會階層是不能自欺或欺人地號稱中產者群體的,這就如同再合身的內衣也不是皮膚一樣。
一份有關我國6~50萬年薪家庭進入“中產”的統計數據,讓“中產”的詞語迅速成為近階段的時髦用語。然而,“中產”的概念真的就是這么簡單嗎?
中國還未獲得一個標準、龐大、成熟的中產者階層
其實,談論“中產”,無法回避“中產階級”、“中產階層”、“中產人群”、“中產者”的不同提法。在嚴肅的討論中,“中產”后續(xù)的那個詞很難用“難得糊涂”的辦法予以打發(fā)。原因是,“中產”概念雖然起源于經濟學,但早已生長在政治學的后院里,繁茂于社會學的分析框架之中。在普遍意義上,人們有“中產階級”、“中產階層”、“中產人群”、“中產者”等選擇。除第一選擇對于現實中國不大適當,其他選擇均無恙。
作為社會科學分析領域的一個分析性概念,“中產”是標準的“進口貨”,西方使用了幾百年,中國人僅用了幾十年。黑格爾曾提醒到,一個人與另一個人使用同一個概念,內涵是不完全相同的。這個提示提醒我們,現在中國學者使用“中產”概念時,其內涵既有共同處也有差別。共性多在經濟領域,差別主要集中于對公民自己打理自己身邊公共事務的能力判定。以我國農村村民自治蹣跚的步履和若隱若現的城市社區(qū)自治現實看,中國要獲得一個標準、龐大、成熟的中產者階層,路還蠻遠。
“中產者”的數量不等于脫貧人口的數量
社會學家滿懷欣賞的心緒告訴我們,一個理想的社會結構似橄欖形,處于中間部分的中產者數量越多越好。然而如果我們希望弄清楚“所以然”的答案,就不僅要了解中產者數量的經濟學意義,更要了解其在政治、經濟、社會之間的內在聯系。
取國畫大寫意式的思維方式推理,人們可知,多數中產者在經濟上出于小康水平,小有財產,有固定住所,有穩(wěn)定和體面的職業(yè),有一定數量的積蓄能抗擊經濟風險。中產家庭成員老有所養(yǎng),少有所教。中產者在家融樂有序,在外教養(yǎng)有佳。不難理解,倘若一個社會的多數成員都以這種精神面貌工作和生活,全社會的不穩(wěn)定因素自然比較少,社會和諧文明的氛圍會比較濃重。從經濟方面說,一個龐大、“貨真價實”的中產階層,的確會帶來一個可觀的“有效市場需求”,各種不穩(wěn)定因素都不符合這個群體的利益,而且這個群體愿以賦稅來消弭各種不穩(wěn)定因素。關鍵是他們出得起這個錢。
歸納起來,當中產者人數占優(yōu)勢時,給定市場經濟條件,真正的中產階層才有能力、有實力對自由競爭“馬拉松”比賽中的不幸落伍者進行救助。比如,美國就可以用中產階層的部分稅收對只占總人口6%的農民進行補貼,使農民也“活得很體面”。而中國就不行。不要說讓5億城市人去補貼8億農民不現實,城市里也有許多比農民更窮的失業(yè)者,他們也需要幫助。從政治文明的角度看,當中產者人數很大時,給定民主政治條件,“一人一票”的原則能使多數中產者對少數擁有較多政治權利和經濟權利的人群構成有效約束。
在人類社會的絕大多數領域,人數永遠是一種令人生畏的力量。經驗證明,中產者人數占優(yōu)勢,才有助于人數的力量向著正確的方向釋放。這顯然不是一個單純的經濟問題。至純的經濟學真理光芒照射在“中產者”命題上,使人產生“色盲”的危險一直存在。
根據現代文明的普遍特征,如果一個社會的人數優(yōu)勢由中產者構成,那么為這個社會所確定的主旋律,往往是理智、穩(wěn)健和寬容,并盡力排斥浮躁的情緒和捉摸不定的狂熱。經濟權利有法律保障和政治上成熟的中產群體,喜好用和平方式、用智慧解決分歧和利益沖突,他們更看重法治而不輕信承諾,更愿意在尊重別人權利的基礎上享受人格獨立,而不愿意干諸如一哄而起或一哄而散之類蠢事。重要的是,中產者群體在政治上是不易被操縱的,自治意識和能力很強。邪教在這里沒有機會。
目前在中國討論中產人群的特征,非常類似于當年“洋人”把中國的“餡餅”做成了外國“皮薩”——在同一個概念下指認不同的事情。在歐陸國家的歷史上,中產階級由城市市民階層脫胎來,后者在數千年前只享有個人“自由特權”,寄生在王權、教權、貴族領主權的夾縫中艱難地進化發(fā)展。他們既然指望不上權力的幫助,只好平等地彼此尊重個人權利,逐步學會了自我管理??茖W意識和民主意識也就孕育生長在這塊社會土壤里。最初為奴的歐陸城市市民們,歷時數千年先后獲得了自由權利、政治權利和社會權利。
可見現在西方講的中產階級,首先意指一個警覺政府權力侵犯私人權利,以及有足夠能力自治自律的工薪階層。公民自治的空間大,政府干預的領域自然就相應的小。世界銀行據此設立標準:當一個國家城市化比率達到50%和第三產業(yè)比重達到50%時,便進入以中產者為主體的社會。相比之下,中國現在討論中產者概念還主要用于衡量脫貧人口的數量。當然,基于中國的歷史,每多一個脫貧人口,就會少一個不惜奮起搏命、鋌而走險的人,也屬絕對意義上的好事。
中國為擴大中產階層確定了不可逆轉的趨勢
改革開放以來,根據最初人均年收入230元不斷提高到現在637~882元不等的貧困線標準,中國平均每分鐘大約有20人脫貧。中國創(chuàng)造了在短期內解決大規(guī)模貧困人口問題的世界紀錄。就此而言,中國改革開放事業(yè)演奏了人類經濟史上一曲極為華美的樂章。
問題是,脫貧人口畢竟不能直接等同于中產者。那些在麻將桌上消磨了陽光下許多生命時光的脫貧者,怎么可能就是中產者隊伍中的合格一員呢?事實上,正是無事可干的脫貧者隊伍造就了我國許多城市“棋牌街”的紅紅火火。所謂中產者,在理論上和實踐中一定是超越經濟學邊界的。中國的經濟學家在企盼壯大中國中產者隊伍時,其實在講一個脫貧和城市化問題,假裝不知其他。
目前在中國,不要說還有許多同胞不及溫飽,有溫飽者不能充分就業(yè),有崗位者難有穩(wěn)定的收入預期,即使基本解決了這些問題,那也只意味著建造中國中產階層大廈的努力只初具形式上的成果,從形似到神似的路途還遠。
一個神形兼?zhèn)涞闹挟a者及其群體具有哪些重要品行呢?以下內容恐怕不在答案之外。
一個標準的中產者對自己的權利始終保持著高度的敏感,對權利公平和社會正義懷有天然的情感,對異己性特權具有本能的反感,對影響自身利益的制度建設抱有適度的好感。一個標準的中產者往往集經濟人、政治人和社會人的動機、品行、舉止于一身,他理性、豁達、寬容、自信。中產人群解決公共問題的能力與發(fā)現、提出問題的能力一樣強,化解矛盾的速度比聚集不滿的速度更快,尊重別人權利與捍衛(wèi)自己權利的意識雷同,善于享受自由的本事與熱愛自由的愿望相稱。
概言之,為一個文明社會構筑了基礎的中產者人群需要漸進形成三個條件,一是生活在小康水平之上,二是整體上繼承了人類文明的主要成果,三是個人具有很強的享受自由權利的能力。不論這些條件的細節(jié)有多么豐富,可以肯定的是,僅有小康本錢的社會階層是不能自欺或欺人地號稱中產者群體的,這就如同再合身的內衣也不是皮膚一樣。
中國至今所取得的成就在于,中國為擴大中產階層確定了不可逆轉的趨勢,及其物質基礎在日益擴大,不足在于精神和靈魂。由于“正宗的”中產者人群對制度公平極為敏感,在我國盡快消弭城鄉(xiāng)戶籍身份差別甚為要緊。即使僅從經濟學意義上考量減貧和貧富差距問題,那種反對結果而不反對原因,反對癥狀而不反對病因的思路似乎也不可取。真正的中產者人群的成長與成熟,一定是與共享平等權利一起與時俱進的。中國現在正出于典型的中產人群基本要素聚集狀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