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法根
俗話說得好,“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識”。在浩如煙海的書刊中,總有那么幾份書刊,是你的良師益友,令你愛不釋手。每次翻閱《人民教育》,聞著油墨的芬芳,我倍感親切和溫暖。因為,在她的關注下,我正悄悄地長大,那是一種———別樣的幸福。
在我的心目中,像《人民教育》這樣高貴的雜志是應該懷著敬畏來拜讀的,因為在這本雜志上發(fā)表文章的,向來都是領導、專家、學者,至少也是各地的名家名師。有位從事科研工作的老教師曾經對我們說,要是能在《人民教育》、《教育研究》一類的刊物上發(fā)表文章,那是需要水平、需要實力的。因此,我只顧埋頭工作,投身于小學語文教學,沉浸在素質教育的長河中,其間也記錄了自己教育教學的心得感悟,嘗試著撰寫了不少實驗研究的文字,卻始終沒有勇氣向《人民教育》投稿,只是專注地閱讀著別人精彩的文字、享受著別人新鮮的思想。那時,《人民教育》似乎離我還很遙遠。
直到1997年的5月間,《人民教育》的記者來到蘇州,報道蘇州市以教育科研為先導全面推進素質教育的先進經驗,特邀了部分一線從事教學實踐研究的教師進行座談,我才有機會與來自《人民教育》的記者們面對面地交流。盡管作了充分的準備,談的也是自己在教育科研實踐中的真實體會,但仍然忐忑不安,擔心自己的所作所為所感是否科學、是否確有價值。訪談期間,時任編輯部教學室主任的程淑華老師還專程來到我們學校,聽了我的一節(jié)隨堂課《詹天佑》。聽完課,程老師對陪同的校長和其他領導說,她居然能在這樣偏遠的鄉(xiāng)鎮(zhèn)聽到這么好的課,看到這么好的青年教師,真的很感動。我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種溫暖,一種被肯定、被關注的溫暖。
開學初,我急切地翻看《人民教育》7~8期合刊,上面居然刊登著我的座談發(fā)言,盡管只是一個“豆腐塊”,但那種被認可、被關注的幸福感油然而生。那一期的《人民教育》我至今仍然保存得完好如初,至今都難以忘記那一期的封面:香港回歸時江澤民主席與董建華握手相賀!從此,《人民教育》,這個名字變得親切而又舒服。之后,我陸續(xù)在《人民教育》上發(fā)表了多篇教學論文和隨筆,《人民教育》,這個名字顯得那樣溫馨而又幸福,她一如既往的關注目光,使我始終昂揚地行走在教育改革的幸福大道上。從此,我也懂得了,在人生的成長道路上,被人關注、被人認可,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溫暖和幸福。我需要,和我一樣的青年教師也需要,孩子們更需要!我是幸運的,而這種幸運不可以由我來傳遞嗎?于是,在我的課堂上,就多了積極的肯定、寬容的目光、鼓勵的話語……于是,我驚奇地發(fā)現,這時候的課堂充盈著生命的氣息、創(chuàng)造的活力,孩子的眼睛充滿了神采,亮晶晶的!一個孩子在日記中這樣寫道:“薛老師每次走到我身邊,總要用手摸摸我的頭,我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幸福,甚至是驕傲……上薛老師的語文課,感覺真好!”孩子的話是簡單、率直的,卻包孕著一個樸素而又深遠的教育真諦:關愛,可以使你的教學增值!而關愛,又很簡單,僅僅需要你隨手摸摸孩子們的頭!
作為一份教育雜志,她所能關注的教師畢竟很有限,在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又有幾個能得到這別樣的幸福呢?所以,當你還沒有被關注的時候,你就需要從她身上汲取思想的營養(yǎng),滋潤自己的心田,善于———把盛開的玫瑰移到自己的園地里。
和許多老師一樣,以前我只知道整天埋頭于上課、批改作業(yè),很少抬頭正視現狀、思考問題,更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俯視課堂、洞察教學,終日忙忙碌碌卻又一直碌碌無為。1998年,剛到而立之年的我被評為小學語文特級教師,然而,我的課堂教學水平并沒有隨著“特級教師”的名聲高起來,反而越來越感到缺乏新意,似乎處在了教學研究與實踐的“高原期”。從哪里突圍?困惑中,我翻閱《人民教育》,不經意間看到梵高的一句話,當即就抄了下來:“當我想不出題材來畫時,就仿米勒的作品,這給我?guī)砗艽蟮目鞓??!边@使我眼前一亮:模仿別人,借他山之石來攻自己的“教學之玉”。于是我猶如孩童學習說話、走路,從模仿開始起步。
模仿,關鍵是要敏于發(fā)現別人的長處,尤其是要虛心學習和用心研究名家的教學藝術和教學思想。人民教育2005.9對于雜志上刊登的教學案例,我細細地揣摩每一個精彩的段落,發(fā)現獨具匠心的構思,獲得教學的靈感,積累成功的經驗。
模仿,不是邯鄲學步,而是要善于把別人的經驗、“巨人”的理論移植到自己的教學實踐中來,為我所用,融化成自己的東西。模仿,最終是要學會自己走路,走自己的路。模仿,求的不是“形似”,而是“神似”,是在模仿、借鑒、融化的過程中凝結出自己的智慧之花、實踐之果。
佛家悟禪有三個境界:山是山,水是水;山不是山,水不是水;山還是山,水還是水。教學不也有這樣三個境界嗎?發(fā)現、融合、創(chuàng)新,這是一條從模仿起步走向“燈火闌珊處”,悟到教學真諦的必由之路。在“山水”之間,我依稀看到了那“燈火闌珊處”:1999年第1期《人民教育》開辟了“新星舞臺”專欄,她又將我作為第一顆“新星”推上了新的舞臺。我分明聽到了那一聲———遠方的呼喚。
我深切地知道,“新星舞臺”,給予我的是一種期待,一種呼喚,一種成長的力量?!靶滦恰敝皇且活w新星,假如沒有足夠的能量,它終將會隕落。要成為“恒星”,就必須依靠自身永不枯竭的思想源泉。未來的教師,應該成為教育的思想家,能夠傳播思想并且擁有自己的思想。然而,我們教師往往缺乏思想,尤其是缺少自己的思想。在形形色色的教育現象面前,沒有了主心骨,分不清真?zhèn)危荒苋嗽埔嘣?,抑或不知所措。有人說,教師的全部尊嚴就在于思想,一個沒有思想的教師也就沒有了教書育人的靈魂,又何以成為塑造人類靈魂的工程師呢?思想在哪里?《人民教育》用無數教師成長的故事告訴我們:在于讀書、實踐、思考。
優(yōu)秀教師的成才之路都是用書籍鋪筑起來的。我堅持從繁瑣的教學事務中擺脫出來,擠時間讀書,把讀書當作第一精神需要。我知道自己沒有整塊的時間用于讀書、寫作,就利用那些細碎的時間。無論在哪里,我隨身攜帶的包里都放著幾本教育書刊,隨時翻閱,一遇到新鮮獨到的言論,我必定用筆圈畫下來,默默地念記,有時有感想,就隨手寫在書刊上、寫在手邊的筆記本上。閑暇時隨便翻翻《讀者》、《青年博覽》等雜志,每逢讀到哲理性的文章,都會不自覺地將它與教育教學聯(lián)系起來,似乎自己長了另一只眼睛,能夠變換視角,“另眼”看教育,每每有新的發(fā)現,獲得新的啟示。我想,這就是教育的意識,一個具有自覺的教育意識的人,眼中所見無不成為教育,他才是活在教育中的人,才能夠成為一個善于思考的人,久而久之,你便有了自己的思想。
思想根植于實踐的土壤上,生長在思考的王國中。我們每天的教育實踐雖然平凡、瑣碎,但是只要我們在實踐中思考,在思考中實踐,那么每一件小事都會富有價值和意義,這是教育家區(qū)別于教書匠的根本所在。我們只有勤于思考、善于思考,才能使自己的思維始終處于年輕活躍的狀態(tài),才能不斷產生新的思想,才能點燃學生心中那求知的欲望。反之,一個不會思考或者懶于思考的教師,他只能機械地搬運現成的、僵化的知識來講授、來說教,而這,在充滿好奇、渴望探索的學生面前,自然顯得那樣乏味,沒有任何學習的魅力。學生會滋生出失望、不滿和懈怠,甚至也會像教師那樣懶于思考。失去了思考,也就失去了學習的興趣和探索的樂趣,也就沒有了活的靈魂,沒有了個性。書本上的知識只有在思考者的手中才能活化為真正的智慧,教師的思考使書本上的知識增加了“附加值”,增加了“情感的力量”。多年來,我堅持做實踐與思考的“體操”———寫教育日記(或教育隨筆),將實踐的點滴做法和體會及時地記錄下來,積累起來?;蛟S,你真正閃光的教育思想就蘊藏其中?!督o教師的建議》就是一本教育日記,而它折射出了蘇霍姆林斯基教育思想的光輝!平凡孕育了偉大,平凡的教育日記不也能孕育出偉大的教育思想嗎?
有人說,人創(chuàng)造輝煌只在一瞬間,但輝煌不只在一瞬間創(chuàng)造。傾聽《人民教育》深情的呼喚,我懷揣生命的激情做著教育的精神之旅:不在起點多高,而在能跑多快;不在跑得多快,而在能跑多遠!我始終扎根在那一片屬于自己的土地上——悄悄地長大。
在一次“新生代教師”的專題研討會上,有位記者曾經直言不諱地問我:“作為特級教師、名教師,你現在的名氣很大,卻還身在鄉(xiāng)鎮(zhèn)。人往高處走,孔雀東南飛。據說有很多學校動你的心思,你為什么能做到‘風雨不動安如山?”的確,師范剛畢業(yè)的時候,我壓根兒就不想到盛澤這所名不見經傳的弄堂小學任教。然而,當我從《人民教育》上讀到全國“十杰”教師中扎根深山、清貧一生的老師們的感人事跡,內心深深地震撼了:我感到這里更適合我,更需要我。我生在農村,深知“烏鴉反哺”的可貴。誰不愿意做一只美麗的孔雀?但有多少人愿意做一只反哺的烏鴉呢?盡管在這里生長,環(huán)境可能會更艱苦些,生長得也要更慢些,但我記得:珍貴的樹木總是慢慢地成長!我愿意成為這里的一棵樹,一棵有價值的珍貴的大樹!雖然,作為一個農村的鄉(xiāng)鎮(zhèn),這里確實小了點兒,但教育的天地是無限的。你的心有多寬,夢有多遠,根有多深,你的天地就有多大,你的事業(yè)就有多輝煌,你的生命就有多精彩!
或許你聽不到我生命中拔節(jié)的聲音,但我仍然在悄悄地長大、慢慢地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