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峰下面是火山

看上去像一個文靜的村姑

初次見到江雪，我很難認定她就是那位曾在兩三年間連續(xù)寫下《全國首例性騷擾案波瀾再起》、《槍下留人——死刑在４分鐘前停止》、《夫妻家中看“黃碟”》、《北大才子長安街頭賣肉》等系列報道，在全國引起強烈反響的風云人物。瞧她，一身遠離時尚、淡對潮流的樸素服飾，兩個總搭在胸前的普普通通的小辮兒，白皙的臉上架個近視眼鏡，乍一看酷似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大學生。這種風貌在當今的國際大都市西安城中可真顯得特立獨行。

她戲說自己有“村姑”情結(jié)，向往田園般的生活。原因是她生長在甘肅天水那富于靈氣的麥積山下，耳濡目染的是父母傳統(tǒng)古典式的教育，渴望安詳和美，遠離黑暗和丑惡。１９９９年夏天，她采訪了西安北郊一位遭遇家庭暴力的殘疾婦女，其不幸深深震撼了她，她含淚寫出稿子，見報后立即引起省婦聯(lián)維權(quán)部的重視，該殘疾女性的合法權(quán)益得到了維護；２０００年，一位老大娘因收養(yǎng)棄嬰報不上戶口之事找到她，她采訪報道并與有關(guān)部門協(xié)調(diào)解決了大娘的困難，從此，大娘把她當成了自己的女兒，一有困難就找她，而她總是盡力幫助這位老人；２００１年，一位年輕的畫家因患白血病面臨死神的威脅，他的學生給江雪寫信，希望她能為之呼吁，籌集些治病救命的錢。她頂著寒風，帶著一束紅色的康乃馨去了。這位老師的激動之情難以言表。雖然她的報道呼吁對該老師的幫助有限，但他們成了朋友。在這位老師去世前的那個圣誕節(jié)，她放棄了所有的約會，專程到醫(yī)院探望了他，帶著一束潔白的馬蹄蓮。而正是她內(nèi)心深處獨具的這種潛質(zhì)，使她在當記者不久就獲得了同事們送她的一個雅號：愛心大使。

這只是充當著“愛心大使”的江雪，而那個“叱咤風云”的江雪還未顯山露水。隨著采訪的進行，她的立體形象漸漸清晰。我漸漸發(fā)現(xiàn)手機短信、數(shù)碼相機、電子郵件這些現(xiàn)代化的、最時尚的東西在她身邊編織著現(xiàn)代社會最暢通的信息之網(wǎng)，而她與我坐在一茶座間，脈搏卻與這座現(xiàn)代化的大都市同步跳動。當話題逐步引入“槍下留人”、“黃碟事件”時，她那近視眼鏡后面的深邃的目光開始跳動智慧的火苗，“國家公權(quán)”、“公民私權(quán)”、“執(zhí)法依據(jù)”、“理性監(jiān)督”等關(guān)乎國家民主法制進程的深層思考和真知灼見如山泉潺潺而出，似篝火熊熊而起。在一剎那間，我看到了“愛心”在她身上被無數(shù)倍地放大。

用理性思考的武器同違法的執(zhí)法者“斗法”

“黃碟”事件發(fā)生之后，許多媒體和讀者義憤填膺的是延安萬花派出所大搞“執(zhí)法經(jīng)濟”，亂罰款到了為所欲為的地步，而隨后該派出所對當事人的拘捕，其濫用國家公權(quán)的“執(zhí)法違法”行徑更是引起軒然大波。對于媒體來說，這可是吸引讀者眼球的大賣點呀！然而江雪沒有加入新聞炒作的行列，她冷靜地思考著，“既然此事引起這么大的反響，說明確實有問題，但問題出在什么地方呢？老百姓在家中最隱私的行為為何會受到警察的干涉？這種干涉是否屬于侵犯隱私的行為？警察的執(zhí)法有依據(jù)嗎？”帶著這些疑問，她采訪了許多法律專家和公安執(zhí)法人員，他們在法律探索及執(zhí)法實踐中的高屋建瓴，使她達到了一種新的法理境界。陜西省公安廳的一位工作人員向她透露了一個重要的新聞點：“唯一可能作為‘入室查黃碟’執(zhí)法依據(jù)的行政法規(guī)已經(jīng)在２００１年廢止了?！睅е碌乃枷胛溲b和一身正氣，她走進黃土高原，向延安寶塔區(qū)公安局提出“夫妻家中看黃碟違法嗎？”、“憲法規(guī)定的公民住宅權(quán)不受侵犯該怎么理解？”、“破門入室查黃碟的執(zhí)法依據(jù)是什么？”等一連串的問題，平時已經(jīng)習慣對老百姓橫眉豎眼的某些執(zhí)法人員在江雪語氣溫和卻是分量千鈞的提問面前，驚訝、尷尬、強詞奪理、理屈詞窮、避而溜之。江雪主辦的《華商法治?？吩陂L達半年多的時間里及時、連續(xù)將事件焦點和專家觀點展示出來，進入廣大讀者視線的是“公民的私權(quán)利不容公權(quán)力踐踏”、“夫妻家中看黃碟犯法嗎？”等看似深奧卻又與每個人的身家性命息息相關(guān)的命題。

由于輿論形成的強大壓力，法學專家、律師以及司法界有識之士的奔走呼號，延安市檢察院依法作出了對看“黃碟”不批捕的決定。延安警方無奈同意將已拘捕１５天的張某“取保候?qū)彙薄?/p>

２００３年１月５日，江雪以一篇《見證公民權(quán)利終得保護》作為近半年來追蹤報道“黃碟”事件的圓滿句號。

在追蹤此案的一百六十多個日日夜夜里，她以烈火燃燒般的激情，支撐著她奔走于西安和延安之間，周旋在法律專家、受害人與執(zhí)法者之間，“黃碟”事件也幾乎調(diào)動了全國所有媒體的參與。事后，一位延安警方人員對張某的妻子說：“《華商報》的報道在你丈夫被釋放這件事上起了很大作用，這對我們雙方都有好處，對你們是一個公正的結(jié)果，對我們也是一次法制教育，可以提高我們的法律素質(zhì)?！?/p>

為什么偏偏是江雪？

盡管江雪喜歡低調(diào)，“隱入花叢，俏不爭春”，盡管她的愛人也并不看重她所獲得的榮譽，但許多榮譽還是不放過她——

２００２年１２月，她和她的同事延安站記者張小兵因聯(lián)手報道“黃碟”事件而被《南方周末》評為“２００２公眾服務(wù)杰出表現(xiàn)獎”，并對江雪作了題為《報人如雪》的專題介紹；

２００３年中央電視臺的“中國記者風云人物”評選中，她從１００多名候選人中脫穎而出，與央視、新華社、《中國經(jīng)濟時報》等７家媒體的記者同獲殊榮。２００３年４月，她還應邀走進了安徽衛(wèi)視的《記者檔案》欄目，向觀眾講述了自己的記者職業(yè)生涯。

在陜西媒體中，可謂強手如云，單說在華商報社里，也堪稱明星薈萃。可這些榮譽之冠為何偏偏讓江雪摘取了呢？探討一下她的成功之謎，也許會對大家有所啟迪。

據(jù)她自己說，在西北政法學院讀書時，她的成績并不突出。在１９９８年加盟《華商報》時，她連“本報訊”該寫在文稿的前還是后都弄不清。有次寫了一篇法治類連載文章，不慎惹了官司，敗訴后還賠了錢，一度情緒甚為低落。唯一與眾不同的是，她對從事新聞工作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執(zhí)著和偏愛。大學假期里，她放棄旅游，專程到天水市廣播電臺當實習記者；畢業(yè)后，她不愿當律師，也不想進機關(guān)，一心想當一名路見不平挺身相助、伸張正義貶斥丑惡的“無冕之王”。這也許就是她成功的基礎(chǔ)吧。關(guān)于這一點，她的愛人小李對他倆婚戀生活的一些回憶可以成為佐證。有次政法學院的十多名某少數(shù)民族學生和一位炊事員打架，場面甚為激烈，許多男生呆呆地旁觀，遠遠地避開，小李咋也想不到看似文靜柔弱的江雪竟一聲怒吼沖入人群勸架，就像一座突然噴發(fā)的火山！婚后一次的夏日黃昏，兩人在西安南郊吉祥村散步，忽見“市容”野蠻收繳三輪車，車夫為奪回三輪車而被懸身于已行駛的卡車邊緣，生命危在旦夕。一時群眾云集，紛紛指責“市容”，局勢漸漸失控，隨時有可能釀成流血事件。并無采訪任務(wù)的江雪又奮不顧身，擠入人群，力圖制止事態(tài)。待出來時，薄薄的衣衫下已被人擰出數(shù)塊青紫。“那一瞬間，我覺得她很剛烈，平日的文靜簡直就是假象，身體內(nèi)部就像是有著可怕的令人震撼的東西?！?/p>

其實，江雪的脫穎而出，還得益于《華商報》這個強大的媒體為她提供的平臺?！度A商報》由弱到強之后，需要樹立品牌，作出新聞精品，在這種原則指導下，決不需要記者堆起媚笑去拉廣告，選拔記者時重人品、重水平，輕外在條件；同時不怕寫批評報道時“捅馬蜂窩”，這一切都給江雪提供了縱橫馳騁的舞臺。當延安發(fā)生“黃碟”事件后報社領(lǐng)導立即讓江雪參與跟蹤報道就是例證。如果像有的報社要求女記者對“大款”回眸一笑“鈔票”生，或者用批評報道敲企業(yè)的竹杠，或者記者寫了批評報道惹上官司后不問青紅皂白先開銷記者，江雪恐怕早就“香消玉殞”，豈能成為“中國記者風云人物”？

在采訪的最后，我悟得三點：一是她拒絕外在的時尚，二是她無當官從政之欲，三是她從容淡定，對新聞挖而不搶，樂于以深度取勝。關(guān)于這一點，她愛人小李也很認可，說她“從不想當官之事，與人無爭，人緣特別好”。當別人把筆鋒和鏡頭對準球星、歌星和轟動性、突發(fā)性事件時，她卻能從“北大才子街頭賣肉”這類看似平凡的消息中挖掘出轟動全國、對國人傳統(tǒng)意識產(chǎn)生沖擊的新聞價值來；當有的記者用酒量、“黃段子”、開豪華車、泡情人來提升自身所謂的檔次時，她卻是在琢磨深奧、抽象的法學理論，充實自己，以能與法學專家平等交流、使自己逐步成為學者型記者為榮。這不能不算是一種境界。當別人在對某一新聞事件表面的追蹤、炒作已經(jīng)結(jié)束時，江雪則像一座火山一樣噴發(f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