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們不介意,我們直接從布魯斯開始吧?!笨ㄉ5吕ね柹–assandra Wilson)站在臺上問道。這時候吉他手布蘭登·羅斯(Brandon Ross)那超現(xiàn)實(shí)的吉他聲已經(jīng)在身后催促,響起來一片熟悉曲調(diào),正是當(dāng)年穆迪·沃特斯(Muddy Waters)的一曲“Honey Bee”。
比她同時期的任何一位同類型歌手都要深沉,都要暗色調(diào),也更具誘惑力,卡桑德拉的聲音漂浮在旋律中,像一個不可思議的夢幻,或者是吹過叢林的長風(fēng),或者……其實(shí)所有的比喻都多余,說到底,想要真正體會她的嗓音魅力,我們只需要去聽一場在新澤西藝術(shù)表演中心的演唱會就夠了,2003年11月的一天,紐華克。
這晚上,她出現(xiàn)在臺中央,頭發(fā)染成了淺金色的小細(xì)卷,褐色的皮膚散發(fā)出美麗的光澤,棕色長裙,樣式簡單卻無比優(yōu)雅,充滿女人味,穿著普通的涼鞋,有時候來回踏上幾個舞步——一舉一動完全使觀眾著魔,如癡如醉。
“著魔”(Glamour)一詞由蓋爾語而來,意為受到迷惑而引起的沉醉和狂喜,也是卡桑德拉最近一張專輯的標(biāo)題。這位視爵士為第一需要的女歌手也愛布魯斯等其他類型的各種音樂,甚至在這張唱片里收入了Sting的流行歌曲“Fragile”,還有帕特西·塞琳(Patsy Cline)的鄉(xiāng)村歌曲“Crazy”。并且,她告訴觀眾,將帶領(lǐng)他們穿過一條時光隧道,去聽聽老Monkees樂隊(duì)上世紀(jì)70年代名噪一時的“Last Train To Clarksville”。
無論唱什么,這個具有魔力的女人都像是把一塊哲學(xué)之石投擲在金色歌聲的表面,濺起一片燦爛光芒。
卡桑德拉·威爾森生于密西西比州杰克遜市的小鎮(zhèn)米西,她這次回到那兒錄制了《著魔》中的第一首歌。大約20多年前來到紐約定居,很年輕的時候就開始和戴夫·霍蘭德(Dave Holland)一起合作,加入了他的五重奏,在80年代后期,轉(zhuǎn)投一個由年輕藝術(shù)家組成的組合:M-Base Collection,致力于把具有時代特質(zhì)的音樂,比如“瘋克”之類的,引入爵士。
“我們想表達(dá)一點(diǎn)對于爵士的不同看法,或者說另一種審視當(dāng)今爵士樂的目光。”威爾森解釋道,“很重要的一點(diǎn):爵士,對我們自己來說意味著什么?”
基于此,她絕對地有別于尋常意義上的爵士女歌手,我行我素的態(tài)度一直被人拿來與當(dāng)年也經(jīng)常做出驚人之舉的貝蒂·卡特(Betty Carter)相比較。不過卡桑德拉·威爾森更令人刮目的舉動卻接踵而來:1988年錄制了一張收有“I Didn't Know What Time It Was”和“Shall We Dance”等標(biāo)準(zhǔn)意義上的爵士經(jīng)典曲目的《Blue Skies》;然后又是一張仿如個人科幻小說般的作品《Jumpworld》。
1993年加入了著名的爵士廠牌“藍(lán)點(diǎn)”(Blue Note),這是她職業(yè)生涯的重要轉(zhuǎn)折點(diǎn)之一,然后接連發(fā)行了《Blue Light 'Til Dawn》、《New Moon Daughter》、《Belly of the Sun》三張受到評論界以及市場矚目的唱片,在里面越來越多地汲取了來自羅伯特·約翰遜(Robert Johnson)、孫·豪斯(Son House)、范·莫里森(Van Morrison)這樣一些布魯斯老將甚或巴莎諾瓦大師Antonio Carlos Jobim等人的元素,憑著百變多端的演唱,她一躍成為美國流行樂界的第一爵士女伶。
訪談
不久前,在“藍(lán)點(diǎn)”的一間休息室里,這位美國第一爵士女伶接受了美國第一爵士雜志《Down Beat》的訪談。(D——《Down Beat》,W——Cassandra Wilson)
D:當(dāng)時,在家鄉(xiāng)開始籌備新專輯,有沒有一種回到原點(diǎn)的感覺?
W:倒沒這么想。只不過回頭看的時候,我可以解釋事情是如何發(fā)生的。
D:那么講講發(fā)生在你身上的事情。
W:完全憑著直覺,這方面我的自我感覺良好,因?yàn)殚L期以來都這樣。而一旦對自己做的事情有所疑問,我就問問身邊的人,他們或者幫我證實(shí),或者告訴我“重新考慮一下吧”。
D:作為一個歌手,你有非常出色的技巧,在這方面下了很多苦功嗎?
W:從某一點(diǎn)上來講,技巧不那么重要。看到有些評論家指出我太在乎技巧了,而實(shí)際上當(dāng)我在舞臺上的時候,它恰恰置于諸多考慮的最后。某些時候,你的鋼琴或者吉他出錯了,或者不期然的中斷出現(xiàn)了,那個時候需要技巧來補(bǔ)救。我一般會在這方面做些練習(xí),不過寫歌的時候盡量讓直覺占上風(fēng)。也不是說完全交給直覺,音樂有理性的一面,你得找出邏輯所在。盡管音樂最大程度地受到內(nèi)心沖動的驅(qū)使,但是技巧一直在那兒。
D:聽到一首歌,你想把它變成自己的。從第一次傾聽到你開始詮釋,之間是否有一個過程?
W:是的。
D:舉例說,“Crazy”這首歌有個怎樣的過程?
W:這個例子好極了。首先,要去找一個最權(quán)威的或者對我來說最權(quán)威的版本,帕特西·塞琳的就是我要的。我想尋找她在里面的情緒張力,一遍遍地聽,同時回憶自己生命中的經(jīng)歷,像她那樣去感受。
D:聽起來像一種唱歌方法論。
W:是,但如果我有足夠特殊的經(jīng)歷,就會產(chǎn)生足夠特殊的歌聲,音樂的內(nèi)容來源于原始的情緒。當(dāng)然,我們也知道樂器有多么重要,當(dāng)我需要一段吉他了,布蘭·登羅斯就會送上一段,杰弗里·海恩斯(Jeffrey Haynes)也是。因?yàn)樗麄兌既绱肆私馕?,他們給我的演唱帶來了和諧、充滿韻律的溫床。
“Crazy”是怎么來的呢?一般來說,依照慣例我會先擬定一個吉他譜,然后交給樂隊(duì),但這一次我沒有這樣做,因?yàn)闀r間不夠了。這首歌是最后敲定加入演唱的,當(dāng)時我們在一輛大巴上,我彈給布蘭登聽,兩個人之間非常默契,甚至不需要說話。找到了關(guān)鍵點(diǎn),他開始彈,并且把它處理得像一首催眠曲,于是我喊“停!就把這個做出來。”整個編排過程就是這樣。
我喜歡剖析一首歌,喜歡考慮一個或一串和弦,找到可以替代的,爵士音樂家都經(jīng)常干這個。有時候把小節(jié)加長,有時候把一個小節(jié)拆成兩個。
用不同方式來表達(dá)同一個東西是樂趣所在。進(jìn)入一首歌曲,找到把情緒挑起來的各種法子——一個動機(jī),可以是器樂帶來的,也可以是藏在旋律中的。
D:撇開這些解構(gòu),最后你還是需要跳出這個過程。我想音樂達(dá)到最佳的一刻就是你放棄了自身,而迷失在一首歌當(dāng)中。
W:這就是“Crazy”達(dá)到的,每個人都為此筋疲力盡乃至發(fā)瘋。那個時候雷金納德(Reginald,貝斯手)很生氣,我希望他加大力度,聽聽我是怎么做的,我的手指是怎么擺弄的——我有無數(shù)的想法要給他,但他都沒有去做。最后沒辦法,只好那樣了,不能一直爭論下去嘛。回過頭來我卻很慶幸他沒有那樣做,很簡單,那對他來說是不自然的。
D:我們的話題是在說你如何迷失在一首歌里,這首歌叫作“Crazy”,而藝術(shù)常被稱作“發(fā)瘋的”。
W:對。為了創(chuàng)作一首曲子,你必須剔除一切雜念,聚焦于內(nèi)心,意識到它正發(fā)生一些什么。
D:你聽到的第一首歌是什么?
W:我媽媽唱給我聽的,“Tammy”。
D:黛比·雷諾(Debbie Reynold)的那首?
W:是的。(開始哼那首歌的旋律)我很快就學(xué)會了。
D:那么你還記得第一次表演時唱的歌嗎?
W:“Jesus Loves Me”,在幼兒園,我哥哥的畢業(yè)典禮上,我比他小2歲。媽媽說我的聲音比誰都響,她和爸爸都有些窘,因?yàn)槲規(guī)缀跻逊味冀o叫壞了。
D:有沒有過這樣的情形,你覺得“我太喜歡這個了,我是一個歌手了!”
W:小時候,街坊鄰居的小朋友要么認(rèn)識音樂家,要么自己父母就是音樂家,所以音樂是我們生活的一部分。我和伙伴們六七歲就開始比賽誰能唱出最好聽的歌兒。
D:你總是贏?
W:不總是,有些時候而已。
D:你唱些什么?
W:什么都唱,你可以自己編一個,編曲調(diào)編旋律,和合唱組一起表演——都是小女孩。
D:長大以后還喜歡這個游戲嗎?
W:是啊,感謝上帝我對音樂的感覺從來沒有變過,保留了童年以來對它的好奇。
D:你的新專輯叫做《著魔》(Glamoured)?!澳А保℅lamour)可以解釋作“魔法”(Enchantment)或者“魔力”(Witchcraft),那就是你的標(biāo)題含義吧,被什么精靈施了法術(shù)。
W:對,它們把魔法帶到你身上。
D:在你,“魔”(Glamour)代表的是一種和孩童時代有關(guān)的感覺,而今天的“魅力”(Glamor,少了“u”)一詞卻經(jīng)常用于流行或者名流界的描述,一些爵士女歌手的宣傳小冊子照片拍得很時尚,那么你使用“Glamour”作為專輯名稱,是不是有些反諷的意味?
W:不是的,我只是做得像我自己。這么多年來,我遵從爵士樂的規(guī)戒,把注意力放在音樂上,對自己的身體外貌并不是那么在意。但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希望留住生命里的一些時光。覺得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穿好看的衣服、做一個美麗的女人,這些都不算是錯啊。
D:你進(jìn)入Blue Note公司以后錄制的第一張是《Blue Light 'Til Dawn》,從這開始你的演唱和從前很不一樣。爵士歌手經(jīng)常會詮釋同時代其他藝人的作品,但說真的,當(dāng)我聽到你唱“Last Train To Clarksville”,還是很震驚的。
W:我最終發(fā)現(xiàn)了這首歌里面的搖擺氣質(zhì)。但要讓我的同伴們領(lǐng)會到我的意圖,還是花了很大功夫,僵持了很久。合作時怎樣做到使彼此真正進(jìn)入對方所想,這會有點(diǎn)難。
D:新專輯里面還有一首“Lay Lady Lay”,很少人想得出鮑勃·迪倫和爵士樂是怎么發(fā)生關(guān)系的。
W:為什么不?這是我生活的時代的歌啊。這不是一首我唱起來會覺得多么好聽的歌兒,卻是一首我覺得和自己非常親密的歌兒,它出現(xiàn)于一個對我來說重要的時期。
就好比約翰·克爾特林(John Coltrane)去演奏“My Favorite Things”一樣,如果你在老電影中聽見它,只不過覺得悅耳,但克爾特林一唱出來,哇噢,你的耳朵都要全盤打開了。聽的人不感動的話,音樂本身是不會感動的,所以你當(dāng)然不能再和三四十年前的藝人們用一樣的方法去詮釋,而且還做不到他們那么好,如果不加進(jìn)一些新的元素的話,怎么能感動今天的觀眾?
D:你的折衷似乎不是簡簡單單的折衷,盡管有那么多風(fēng)格存在于作品當(dāng)中,卻沒有給人漫無目的的感覺,可以說那就是你的全部。
W:在我的時代,是這樣的。我們成長的歲月里,可以聽到很寬泛的音樂,和今天的人們有所排斥或者隨意快餐式的聆聽有所不同,我們沒有那么多格局,同一個電臺,可以聽到Joni Mitchell也可以聽到Sly and the Family Stone,可以聽到Van Morrison也可以聽到Motown,我們聽所有的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