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體的責任和從業(yè)者的道德

編者按：前不久，人民網總裁何加正在人民網“強國論壇”上與眾多網友就媒體的責任和從業(yè)者的道德等問題，進行了一次坦誠的交流。何加正回答了網友們普遍關心的問題，其中不乏敏感話題。問者，話鋒敏銳；答者，感悟良多。在此基礎上，本刊記者對何加正就“人民網的權威性、大眾化、公信力”，“如何組織叫得響的欄目”及“作為領軍人物如何適應新時代”和“在內部實施改革”等一些新話題進行了追訪。編者認為是一篇訪談出來的、充滿了細節(jié)的“總編手記”?，F(xiàn)摘其要，刊登于此，以饗讀者。

問：您是一位資深記者，曾獲得過我國中青年新聞工作者最高成就獎‘范長江新聞獎’，能否先介紹一下自己的新聞從業(yè)經歷。

答：我在人民日報工作30年，一直從事經濟報道，當過經濟部副主任，主持過經濟部的工作。在經濟部的20多年中，經歷和參與過改革開放以來一系列重大活動和各類報道。20世紀90年代，同時兼任時政記者，參與了我們黨和國家一系列重大活動和領導人活動的報道。伴隨著新世紀，我走進了互聯(lián)網這個領域。是黨和人民以及人民日報給了我一些鍛煉機會，其實，個人的成績是微不足道的，深感有愧于給我的榮譽。

問：當前中國面臨著難得的發(fā)展機遇，但同時社會、經濟、文化各領域諸多問題不可避免，這種時刻，傳媒肩負著怎樣的歷史責任?

答：我國正面臨著前所未有的發(fā)展機遇期，我們正在全面建設小康社會，黨和國家已經作出了近期、中期和長期的發(fā)展目標。實現(xiàn)這個目標，事關中華民族振興，國家繁榮富強，人民生活幸福；事關國家、民族和黨的根本利益。這是億萬人民的共同心愿，也是我們媒體工作的根本目標。作為媒體，如果說有社會責任的話，那么就應該圍繞實現(xiàn)這個目標去做我們的工作，做一切有利于這個目標、這個綱領實現(xiàn)的工作。這是最重要的社會責任。為這樣的目標去添磚加瓦，我們的社會責任就盡到了。這聽起來有點抽象，實際上它可以體現(xiàn)在我們的每一項報道上。有責任感和沒有責任感的媒體，還是很容易分清楚的。

問：談到媒體的社會責任，請問，媒體應該是“宣傳機器”還是“社會公器”?

答：媒體之所以作為媒體，其所具備的功能是多方面和多側面的，只有一種功能或者某一個方面功能實際上是不存在的。所謂的“社會公器”也好，“宣傳工具”也好，當它在進行工作的時候，最終產生的效果和作用應該是多方面的。就算是“社會公器”，也并不代表它就沒有自己的立場，不代表它不會在一定程度上起宣傳作用。很多人知道，美國很多人對中國和中國的老百姓知道得很少，為什么?美國這個國家很強大，不需要了解外界的情況，但是他們也知道一點，他們對中國也有一些看法。這些看法是從哪里來的，調查的結果是媒體告訴他們的。媒體最終所起的作用是“社會公器”還是“宣傳機器”?所以，有些東西是多方面的、多側面的一個綜合體。

問：媒體講的是客觀公正，在現(xiàn)在的社會條件下，這種客觀公正怎么體現(xiàn)出來?我們的媒體應該怎樣看待這個問題?

答：所有的媒體都應是客觀的、公正的。但是，媒體實際上是人在辦，不是一個機器在辦。任何一個人，特別是從事媒體工作這樣的一些人，都是有思想的，有些在思想方面可能比一般的其他職業(yè)的人更深一點，更善于思考，否則在媒體里面就很難做得很好。真正的報人、記者、編輯應該是有思想的。他的思想、他的感情、他對問題的看法，最終都有可能體現(xiàn)在他的媒體里面，體現(xiàn)在他辦的報紙、電視、廣播、網絡里，不可能是無所作為的。作為一個記者，他寫一件事情、觀察一件事情和反映一件事情的時候，他就會有自己的一個角度。有的是一個事件的報道，比如說某某地方沉船，可以很客觀地說出來，但是要說沉船的原因，可能這個事情就很復雜。還有一些需要報道的事情本身就不是一件很簡單的事件，背后可能有深層的東西，需要研究和探討。在研究和探討的時候，記者不可能沒有自己的立場、觀點。所以，任何一家媒體，實際上最終還是人辦的，而最重要的一條是什么?我覺得對我們媒體來說，首先是一個良心，媒體人要有良心，這個良心就是要對得起黨、對得起國家、對得起人民，也對得起自己的事業(yè)，我覺得這是最最起碼的底線。一個記者、一個報人要做好，一個媒體要辦好，最起碼的——我們不說其他更高層次的東西了，最起碼的就是良心，要憑良心辦事。只要你是一個有良心的人，雖然有可能看問題看錯了，或者有些地方做錯了，但是本質上是好的，以后他會糾正，總體上就能夠確保這個媒體是一個健康的媒體。

問：現(xiàn)在有些媒體有很多的虛假廣告，誤導大眾，媒體應該負怎樣的責任，您怎么看這個問題?

答：在市場經濟條件下，媒體確實面臨著選擇。媒體作為一個“信息加工生產機構”，維持它的生產和發(fā)展，需要通過類似于廣告這樣的經營手段獲得進一步發(fā)展的資金，各類生產者的各種商品也需要通過媒體的廣告介紹給廣大用戶。這本來是正常的現(xiàn)象。但是在這個過程當中，有一些媒體失去了自己的責任，把贏利作為第一目標，刊登虛假廣告。它不僅危害了社會，危害了整個媒體的形象，實際上也危害了它自己。大家一旦發(fā)現(xiàn)這個廣告是虛假的，同時發(fā)現(xiàn)這個廣告是通過某一個媒體發(fā)布出來的，偶爾一次也許還會原諒，如果多次出現(xiàn)，在它失去自己社會責任的同時，必將被社會所唾棄。一個負責任的媒體是不會干這種事情的，這是自掘墳墓的事情。

問：進行輿論監(jiān)督是媒體的責任之一。輿論監(jiān)督，實際上是給群眾知情權和監(jiān)督權，您怎樣評價目前媒體在監(jiān)督方面所發(fā)揮的作用?

答：媒體監(jiān)督的整體力度在加大。改革開放以來媒體的監(jiān)督一直在進行，而且逐步在加強。‘有很多不良現(xiàn)象、腐敗行為是通過媒體曝光出來的。有很多人不怕寫信、上訪、告狀，就怕被媒體曝光，因為媒體監(jiān)督在社會上影響最大?？梢栽诤芏痰臅r間內，使最廣大的老百姓知道是怎么一種情況。我們黨和政府一直鼓勵做好媒體監(jiān)督工作。最近一段時間，我們《人民日報》、人民網也在加強這方面工作，加強監(jiān)督的力度，做好監(jiān)督工作。做好這項工作，是我們自身的要求，是老百姓的要求，同時也是中央對我們媒體提出的要求，它是一個結合點。黨中央、媒體和老百姓，三者在這個問題上是一致的。當然，在監(jiān)督過程中如何使監(jiān)督顯得更加有力，這對媒體來說是一個考驗：你是不是站在客觀、公正、公平的立場上，是不是負有社會責任感?圍繞著責任感進行監(jiān)督，還是圍繞著一己私利，這里的差別是非常大的，這是對媒體的一個考驗。我們應該站在黨和人民的立場上負責任地監(jiān)督，這樣才能把監(jiān)督工作做好。

問：作為網絡媒體，人民網是怎么盡媒體的責任的?人民網在這方面有哪些優(yōu)勢?

答：人民網作為黨中央機關報創(chuàng)辦的一個大型的網絡媒體，負有社會責任是顯而易見的。我們給自己的定位第一是權威性，第二是大眾化，第三是公信力。這就是我們人民網總體追求的目標，這就是我們的總體定位。首先，我們是一個權威性的媒體，它所做的新聞、發(fā)布的信息，是權威的；第二，大眾化，權威性的東西最終要通過大眾化來實現(xiàn)。所以，我們堅決貫徹“三貼近”的原則，要和老百姓緊密相連，權威性通過這種方式來實現(xiàn)。如果我們的“權威”離老百姓很遠，沒有群眾基礎，就不可能權威。權威是建立在大眾公認的基礎上的。再一個就是公信力，最終我們的網站是要達到這一點，它要和傳統(tǒng)媒體一樣具有公信力。我們在這方面是有優(yōu)勢的，首先就有《人民日報》這個背景?！度嗣袢請蟆肥屈h中央機關報，是具有幾十年歷史的老報紙，有著自己多年來形成的嚴謹、客觀、盡責的作風。再有就是我們有一支很好的隊伍，這支隊伍不是一天、兩天建立起來的，而是經歷了比較長的時間積累起來的。我們的隊伍繼承了這個傳統(tǒng)，知道自己的責任，所以，在這方面我們還是具有優(yōu)勢的。因而，我們在公信力方面可以做得更好。

問：網絡具有速度快、來源廣、互動性強等特點，但是公信力相對性較差，您作為人民網的領導如何看待網絡媒體的公信力?

答：網絡媒體的公信力，我在各種場合都呼吁過。需要我們網絡媒體的從業(yè)人員共同來做好這件事情。如果不能形成共識，最終公信力就很難實現(xiàn)。網絡媒體要發(fā)展，提高公信力是必須的。如果大家說到網上的內容就意味著不可信，從長遠來看，對互聯(lián)網的發(fā)展就會非常不利。我們必須做到讓人們承認網上說的肯定是對的，必須使老百姓、廣大網友相信。反過來說，要做到承認網上說的就是對的，這個難度比較大。電視也好、報紙也好、廣播也好，傳統(tǒng)的媒體，他們的把關、發(fā)布的程序是很嚴格的，一般來說不大容易出現(xiàn)不負責任的東西。但是互聯(lián)網不一樣，互聯(lián)網是開放的，交互的，很多東西都可以在上面發(fā)布，例如我們的“強國論壇”，雖然有管理，但是大量的東西是從網友那里來的，很難保證會有極少數(shù)不負責任的人在里面發(fā)布一些不負責任的東西。所以，我們首先從人民網做起，無論在新聞方面還是BBS，都一定要堅持自己的標準，堅持我們的尺度，堅持我們的工作方式、方法和我們的價值觀，堅持我們的權威性、大眾化、公信力。公信力是經過長時間的努力，逐步形成的，我相信只要我們持之以恒地去做，堅持我們的標準，最終必然會得到廣大網友的認可。我們的努力已經很有成效，在互聯(lián)網領域，人民網的公信力得到了網民的肯定。

問：人民網的“權威性、大眾化、公信力”，您是通過什么樣的途徑帶領大家進行這三個追求的?

答：第一，明確的定位和自覺的責任感，這是首要的。定位就是要清醒地知道辦成什么樣的網站，沒有目標，就沒有前進的方向；責任感首先對領導者而言。領導者胸中要有大方向、大目標，肩負起大責任。第二，要把這種自覺性在日常的工作中傳遞給自己的下屬，使得這樣的理念成為大家共同的東西，成為全體成員的理念。第三，嚴格的規(guī)章制度，沒有規(guī)矩不成方圓。規(guī)章制度要在實踐中逐步積累，逐步形成。第四，經常性的學習、教育、培養(yǎng)。這也要制度化，比如，我們堅持的每天的報道精神通報制度、編前會制度、傳達學習制度、策劃會制度等等，就很好地達到了這樣的效果。當然，具體的東西還很多，這里不可能一一展開講了。

問：人民網有許多叫得響的欄目，如“強國論壇”、“人民時評”、“特別策劃”等等，您是怎樣組織大家策劃、實施的?

答：這都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結果。人民網有一支很好的編輯隊伍，他們敬業(yè)、勤奮、刻苦，有些人在人民日報從事過多年的新聞工作，有比較豐富的新聞工作經驗。互聯(lián)網給了他們更加廣闊的施展空間。我的工作就是如何激發(fā)大家的熱情，啟發(fā)他們的智慧，組織好他們的工作。一個人的能力總是有限的，要不斷地給大家以鼓勵，放手讓大家干，出現(xiàn)問題，糾正一下。特別要鼓勵創(chuàng)新，不要輕易地否定別人。尤其是一些看似不成熟的意見和想法，不要輕易否定?；ヂ?lián)網的神奇就在于看似不可能的事卻能夠神奇地做到，在網站當頭，這一條很重要。再有就是幫助他們解決困難，協(xié)調關系，上上下下的關系。此外，腦子里要不斷思考問題，一有發(fā)現(xiàn)或想法，趕緊實施。當然，前面提到了策劃會，我是基本上都要參加并主持的。當領導不能做甩手掌柜，做網站尤其不能這樣。

問：您曾在傳統(tǒng)媒體當過負責人，現(xiàn)在又是人民網的總裁，從傳統(tǒng)媒體到網絡媒體的轉變您的感受是什么?在您的記者生涯中，收益最大的是什么?

答：從傳統(tǒng)媒體到網絡媒體，首先，有很多相通的東西。網絡媒體功能和傳統(tǒng)媒體兩者都是媒體，只不過工具不一樣罷了。其次，又有很大的區(qū)別，在編輯部一個部門，我整天考慮的是怎么把新聞報道好，把我負責的這個領域報道好，整天研究這些事情，盡可能使自己成為專家型的記者；對我所分管的領域有一個很深入、很敏感的了解，能很敏銳地發(fā)現(xiàn)問題，并及時組織大家報道出來就行了。到了網絡以后，除了以上這些，還要更多研究、探索網絡的特點。網絡的表現(xiàn)方式和表現(xiàn)形式非常廣闊，這是一個廣闊的舞臺，這個舞臺沒有多少現(xiàn)成的東西讓你照搬照套。更多的要靠我們去創(chuàng)造，怎樣把網絡的手段和報道內容很好地結合起來，這需要有一個理解的過程、學習的過程、創(chuàng)新的過程。要認真的學習、研究網絡的特性，同時要不斷地觀察各種各樣的媒體，電視的、廣播的、報紙的，從他們那里吸取一些好的、新鮮的經驗和做法，從中獲得一些靈感，把它轉到互聯(lián)網上來。所以，我覺得這個過程還是一個很大的轉變。

在我的記者生涯中，受益最大的還是得益于《人民日報》的環(huán)境?！度嗣袢請蟆反_實是一個很好的工作單位。我來得早，那時候我們的領導都是當年的“三八式干部”，都是老革命，他們在戰(zhàn)火紛飛的年代工作過，經過了戰(zhàn)火的洗禮，經歷過生與死的考驗。我的直接領導李克林老太太，是個“老太行”，她的從業(yè)道德、工作情操、理想信念，給了我很大影響。不需要講什么，只是在他們身邊工作，就深深的感受到他們的人格力量。從他們身上我得到了很多。這些老同志有的還健在，有的已經離開了我們，但是他們的精神還是一直在激勵著我。

問：您大部分時間是在傳統(tǒng)媒體工作，現(xiàn)在作為新媒體的領軍人物之一，是如何使自己適應時代要求的?

答：我認為人都是有這樣一個能力的，只要他不笨，受過相應的教育，肯學習，在社會角色轉換時，都能夠很好地適應。這里關鍵是兩條：第一，要干一行愛一行、專一行。要么就不要接受任務，不要隨便轉換。一旦接受新的工作，就要全身心地投入。要學會舍棄、放棄。任何一項工作，只要你全力去研究它，就能夠做好它。第二，要舍得下功夫，下大力，舍得花代價，這當中包括下功夫學習。我一直認為，人的適應能力、應變能力是很強的，人們往往不能很好地了解自己，沒有去挖掘潛能。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下功夫不夠。說白點，是惰性作怪。我覺得我現(xiàn)在做到的，很多人都能做到，沒有什么特殊的。不過，還要強調一點，做網絡必須要做到“工作狂”的程度，這是很多網站負責人的共識；另外，任何情況下，都要少考慮些個人得失，這是能不能做成事的前提。

問：您是業(yè)內公認的“溫和派”、“大好人”，聽說你們進行了大力度的人事制度等改革，您是如何完成力度如此之大的改革的?

答：過獎了，“大好人”不敢當。我在新聞界這么多年，有許多朋友，大家對我很厚愛，我很感激。我認為，一個人的性格溫和與否，和工作有關系，但關系不大。它可能只會影響到工作的具體的方式方法，不會影響到根本。工作的推進、力度的大小、工作的有效性，主要取決于一個人的工作熱情、工作干勁、使命感、責任感等等；取決于你對自身工作狀況了解的深刻程度。對我們來說，體制、機制的改革創(chuàng)新，是我們下一步發(fā)展的首要問題，不解決的話其他的就無從說起。所以就進行了一次力度非常大的改革。這種改革，對別人來說也許不需要，但我們是在傳統(tǒng)體制基礎上經過一些改良創(chuàng)立起來的，帶有很多不適應網絡發(fā)展的東西，不改不行。之所以能夠順利推進改革，一個重要原因是得到報社領導和相關部門的大力支持；在我們人民網內部也形成了共識。當然，這一切與領導者是不是出于公心，是不是做到公平、公正、公開大有關系。只要你出于公心，你就能無所顧忌，勇往直前。

編寫：雪石 潘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