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代表我們

或許是天性使然，每當(dāng)我們即將開啟一扇新的時間之門，總?cè)滩蛔』厥最櫷蛱斓淖阚E，心中滿是留戀與不舍。盡管我們誰也不能阻止歲月義無反顧地將曾經(jīng)擁有的種種拋向記憶幽深的隧道，但至少在有你相伴的日子里有我們共同撐起的一片天空。

我常常想，“少年筆會”真像是一個小小的驛站，它堅定地守在這里，等待著每一顆釋放情感的心靈。有時你只是路過，因為好奇或是疲憊，在這里發(fā)現(xiàn)原來有這么多人說出了你想說的話；有時你來這里做客，因為愛與被愛的感動，因為生活是這樣教會你懂得。

無論如何，我們還是要背著行囊繼續(xù)趕路。“少年筆會”仍舊恪守著這個不變的承諾：這里有我們共同熱愛的文字。讓我們從一滴水珠里看到整個世界，從一朵花開的聲音里傾聽心靈交談的快樂。

“少年筆會”將在新的一年里延續(xù)它的開放性與包容性，無論你是寫校園、寫家庭、寫成長、寫經(jīng)歷或是寫故事，只要是真情流露的文字，我們都將虔誠地奉獻(xiàn)給讀者朋友們。

當(dāng)雪萊說“冬天已經(jīng)來了，春天還會遠(yuǎn)嗎？”他的心里一定是充滿了希望的。

在２００３年歲末飄起雪花的冬天，我們開始了對來年那個春天的展望，我們的心里同樣是充滿了希望的。

深夜我睡不著，卻不知是興奮還是哀傷。正如我不知道很多事究竟是對是錯。但轉(zhuǎn)念一想，愛因斯坦老兄可能在幾百年前就預(yù)料到了后人會因此失眠，因此他留給了我們“相對論”。于是我安慰自己不要辜負(fù)了愛老先生的一片苦心，心安理得地睡到了次日中午。

中午的陽光在寒冷的冬天顯得格外珍貴，一絲一縷都很吝惜。我爬起床來，房子里又只剩下我。沒精打采地挪到廚房，只剩下冰冰的豆汁，耷拉的油條。儼然一副日本兵打了敗仗的賴樣。想想還真是好笑。懷著對小日本的憎恨之情，我三下五除二地解決了“一個連”。

“鈴……”第一次電話響。我漫不經(jīng)心地走過去，說道：“干嗎？”那邊嬌聲嬌氣地說：“寶貝起來了嗎？飯熱了嗎？吃了嗎……”我終于知道了為什么這個每天給我打十次電話的女人我管她叫媽。因為她總是在電話里“嗎”。

聽完唐僧的咒語，我這才走到書桌旁，開始無聊地翻閱著那一本本畫著％β※◎□№＃的輔導(dǎo)書。雖然沒興趣，還算不討厭。當(dāng)那只該減肥的時針也爬了五圈時。肚子已按捺不住扮演起諸葛亮，拉大嗓門唱起了空城計。我的腦子里不覺想起了饑餓的非洲難民，發(fā)誓如果我有幸解決了這頓，我一定給他們捐錢。

時鐘滴滴答答地叫著，撕心裂肺地。我于是第１８次竄到了廚房?？墒且呀?jīng)第十七次失望。因為在第二次時我就吃光了冰箱僅剩的一小碟蘿卜絲。記不起第幾次窘迫成這樣了。大概是從媽那天哭著回來吧！

那天是寒假開始的第三天，我在幸福地享受著半年來久別的電視親切的“問候”。這是一部反映婚外戀題材的電視劇。男主角在結(jié)婚１０年后竟然愛上了一個小他十多歲的女孩。后來在年輕美貌的情人的教唆下，他決定與妻子離婚。已經(jīng)下崗的妻子開始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但是她在最脆弱的時候，拿出了女人的尊嚴(yán)。她毅然同意離婚。并且用丈夫賠償?shù)囊还P錢，做起了生意，火了，最后成為全國十大成功女性之一。聽說是真人真事改編的，我有些觸動，更多的是敬佩。我更傻傻地盼望有一天我的母親要是可以這樣優(yōu)秀就好了。

就在這時，我聽到門被咣當(dāng)一聲砸開了。我趕緊瞧個究竟。只見一塊“木頭”立在那里。我定睛一看，那“木頭”就是我媽。突然她全身一軟，幾乎癱倒在地。我趕緊上前扶住她。這才感覺到老媽比我想象的要輕弱得多。我扶她坐在床上，又拿過了一條熱毛巾敷在了她的臉上。忽又覺得這畫面既熟悉又陌生。我這才想起母親的臉，我已經(jīng)幾年沒有感觸過了。

媽重重地喘著粗氣，眼淚啪啪地掉個不停。像是秋雨一般凄慘。她穩(wěn)定一些，我開始有時間思考究竟出了什么事？她卻不等我發(fā)問，急切地說道：“你爸…他…在外邊…有…女人了?！边@是我第一次聽媽說話如此困難。這與平時神采奕奕的她判若兩人。接下來是屋里死一般的沉寂。

那天晚上，我偷偷在被子里想呀想。

我爸呢，則一夜未歸。

媽屋子里的燈一直亮到第二天早上。 不知什么時候我又睡著了。再一次睜眼是中午１２點。有時我極其佩服自己，例如在任何情況下都能心安理得睡到次日正午。我當(dāng)然找不到一個人。覺得霎時間很想哭。就像我找不著了件很珍貴的東西，更糟的是很可能再也找不到了。

直到下午四點，我媽也沒有來過一個電話。我試圖去想，也許她需要找?guī)讉€要好的朋友去聊一聊，就像我有什么不順心想找笑凡聊聊一樣吧！提起笑凡，就會覺得異常開心。他總是在我不開心的時候陪我在護(hù)城河畔捉魚逮蝦。當(dāng)淺淺的清澈的流水癢癢地掠過腳心，就像被洗滌了一樣把煩惱在一點點痛癢之中消磨得無影無蹤。

凡總是說，你們女生為什么總會為一點小事就不開心呢？我知道他在指我。在他眼里我是個典型的悲觀主義者。而且我的煩惱在他看來都是小事一樁。即使我?guī)状蜗朕q駁說我不是，但是我依舊找不出足夠的證據(jù)。我會為別人說我辮子長得慢而撅嘴；會為接不住迎面飛來的籃球而瞪眼……直到有一天，我發(fā)覺其實我很快樂！只是把太普通的開心當(dāng)作煩惱而已。我像在菩提樹下參透了奧秘，悟出了灑脫。

有時我怪凡從來都不幫我解決問題，不給意見。后來才知道他在教我如何快樂。交給我一個清醒的大腦，讓我學(xué)會理智面對。困難之所以困難不在其本身，而是在面對困難的勇氣上。一次他要與我打賭，說要把我變成不會“不開心”的嶄新的我。我笑笑說或許吧。其實他早就在不知不覺中成功地改變了我。

再后來，我的生活中理所當(dāng)然找不到不開心的事了。我突然開始懷念那段不開心的往事。往事如過眼云煙，而與他在一起的快樂時光卻怎么也揮之不去?；蛟S悲傷煙消云散，快樂才會地久天長。所以后來我為了快樂找他，他依舊很耐心地陪我回家，幫我為小魚小蝦喂食。我感到說不出的滿足。

很快到了中考的那個夏天，我很傷心。我怕他會就此與我分開。于是我拼命地學(xué)習(xí)，要和他一起考上那所他理想的重點高中。結(jié)果老天眷顧快樂的人，我們在高中開學(xué)第一天報到時在同一個校園里見了面。我們依舊不在同一個班，我卻如釋重負(fù)很滿足地沖他一直微笑。

如今，我又想到了他。立刻約他老地方見，把爸媽的事毫無保留地告訴了他。他默然。他說他不想發(fā)表意見，這是他的作風(fēng)。出乎意料的是他然后轉(zhuǎn)身就走了，很干脆。好像我并不存在。我回到家思前想后，想了１００種可能。但是哪一種都不該是他的借口。他是一個不知道痛苦，卻知道如何安慰痛苦的人的人；他又是那么一個普通，普通的不會發(fā)脾氣，不會異常的人?，F(xiàn)在我突然發(fā)覺原來我是這么不了解他，不了解……

大概是晚飯時間，門口傳來熟悉的開門聲。我卻不知為什么變得很緊張。因為我知道媽總是懶得開門。每次都要叫門，聲響很大，很頻繁。無論你是在午休還是在忙其它什么，慢了還會被懷疑在家干什么見不得人的事。雖然她每次都說笑似的，但是畢竟讓人聽了很不自在。

那么這一定是……

“北辰？！”一個熟悉的聲音打斷了我?！鞍?，回來了。”我感覺自己說話吞吞吐吐的。我是在想：到底要不要向爸問清楚。但是我還是沒有開口。我不想讓爸感覺連女兒都不信任他。他在女兒心中永遠(yuǎn)都是不會做錯事的人。更何況上次媽因為一連三天接到同一個男生打給我的電話，就冤枉我早戀。后來還是爸信任我，才查清楚那男孩因為住院不知道作業(yè)才打給我的。這件事我一直都很感謝爸，并且從那以后我堅信在這世界上我最信任的就是爸了。他提著很重的行李箱，該不會是回來拿東西的吧？他不要媽了嗎，不要我了嗎？我的眼睛抑制不住噙滿了淚花?！澳阍趺戳耍磕睦锊皇娣?？”爸放下行李箱用他粗壯的大手抹著我的淚。他的手心還儲蓄著溫暖，一絲未變。我知道即使離開，父親的心也總是會無時無刻不裹著我的心的！

當(dāng)！媽不知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了門外。她一腳踢開門，這該是用盡了她平生的力氣，沖上去吼道：“你還有臉回來，你不是和那個女人去廝混了嗎？”媽的話字字刺進(jìn)我的胸口，我感覺是受了奇恥大辱。我想鉆進(jìn)房間，手腳卻不聽使喚了?！澳恪⒆舆€在這呢，有什么話出去說?！卑忠贿呎f一邊拉著媽的胳膊向門口走去?！霸趺茨闩铝?？我就是要讓孩子看看她有一個多么高尚的父親?！眿屗ο掳值氖?，憤憤地說。臉上不知在什么時候掛上了大串大串的淚。但是她依舊像一頭驕傲的母獅，只是受了很深的傷。“你為什么總是不信我，我說過了那是誤會?！卑终Z氣堅定地解釋道。我欣賞爸的這種沉著，他的沉著讓我隨時都有放心的感覺。

“誤會，說得輕巧。我親眼看見你送她回家，我一直跟你們到她家樓下。你不是說那天是跟同事吃飯嗎？誰知道…你們…”還沒說完我媽就說不下去了，忍不住跑進(jìn)了臥室，猛地鎖上了門。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是覺得很忙亂，只好頭也不抬地躲進(jìn)了自己的房間，也鎖上了門。我是在向爸示威嗎，是說我相信了媽的話，而且站在媽這邊了嗎？我聽到了狠狠地關(guān)門聲，一滴淚不知不覺掉了下來。

第二天我把電視線統(tǒng)統(tǒng)拔掉，一根不剩。我想這個時候只有怪那不合時宜的電視劇，才會不遭到“反抗”。我常想爸一直都是一個時時刻刻為我著想的好父親，但他會是一個好丈夫嗎？這點只有媽知道。我充滿期待地要他回應(yīng)我，他卻很高很遠(yuǎn)。

媽大概是身心交瘁，筋疲力盡了，沒有力氣鬧下去了，倦了，只剩嗚嗚地啜泣。

我盯著那只行李箱。爸在陽臺的花花草草旁抽著悶煙，花草早就枯萎得不成形了。而父親遠(yuǎn)遠(yuǎn)看去仿佛依舊掛著那慈父的微笑，那么隨和，平靜。像我們一家人剛剛和和睦睦地吃過一頓豐盛的晚餐一樣。

我昏昏欲睡了不知幾個輪回。終于被電話鈴聲吵醒。媽開始一如既往地“問候”我了。只是那種聲音不自然，在掩蓋。我開始懷念以前的那個聲音了。除此之外，我更懷念以往的晚餐。媽把本屬于我的雞鴨魚肉時間，都交給了消愁。我知道她不是不愿意，是無能為力。對于這樣一個女人我只有愛憐，沒有埋怨。

這樣一個女人在文革時期丟掉了大學(xué)夢。后來她找到了一個窮卻才華橫溢的丈夫。然后她有了一個希望，那就是我。直到有一天她再度有考大學(xué)的機會，卻把這個機會讓給了丈夫。因為孩子和家庭才是她的全部。女人的犧牲永遠(yuǎn)都是為了這個家。當(dāng)丈夫如愿以償?shù)卮髮W(xué)畢業(yè)，被調(diào)到機關(guān)部門擔(dān)任要職。代價是女人付出了青春。

所以無論如何我都有理由相信，思想觀念已經(jīng)在無形之中把他們分割地很遠(yuǎn)很遠(yuǎn)。藕斷絲連的只是那份中國傳統(tǒng)意義上的責(zé)任。他們之間很少爭吵，也很少默契。這樣的維系只是為了一個名存實亡的家，何苦呢？

我覺得自己已經(jīng)“大徹大悟”了，只是不敢向他們表達(dá)看法。我不要聽見他們又說為了我如何如何，我不想做個帶給他們不幸的“罪人”。我又開始回到傷心的歲月里去了，所以我又想到了凡。我這次決定親自去他家一趟。

那個熟悉的小四合院，曾經(jīng)的梧桐樹還在冒嫩芽。屋檐上的青苔已然比原來蔓延了許多，依舊讓我喜愛。這就是我與笑凡曾經(jīng)一起長大的地方。如今我早已住在父親單位分的干凈寬敞的不會長青苔的四室兩廳里，而同年的玩伴依舊守候在長滿綠綠青苔的老屋里。我叩響了老屋的門，沒有回應(yīng)。門卻開了，一個衣衫沾滿鮮血的女人木然地盯著遠(yuǎn)方。那是……

“阿姨？怎么了”我上前扶她起來，那種感覺竟然很像在扶媽媽。她突然一把抓住我，說道：“別告訴笑凡！求求你北辰！”“放心吧，阿姨。不過你得先去醫(yī)院?！蔽已劾镉行┊悩?，濕濕的。艱難地把她送進(jìn)急診室，我才稍稍平靜。望著手里染紅的手帕，我瑟瑟發(fā)抖。我撥通了笑凡爸爸的電話，我想起碼他應(yīng)當(dāng)知道該怎么辦？

直到笑凡媽媽出了急診室，我才被告知她額頭縫了七針，身上更是幾十處有傷。而且是舊傷處又添新傷。我陪在病床旁等著她可能有什么需要。但自始至終她什么也沒要求。笑凡的爸爸很快就到了。當(dāng)他看見緊閉雙眼、遍體鱗傷的妻子時，淚珠瑟瑟地滾落下來。他跪倒在地哭著喚“蘭，你醒醒，都是我的錯。都是我…我…怎么能下得了這種手？我不是人，不是人……”

我這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笑凡的爸爸因為學(xué)歷低在一家將要倒閉的工廠工作，并且因為生活的艱難開始酗酒，醉了就拿笑凡的母親出氣。她一邊忍受丈夫的暴力，一邊用每天賣餛飩的錢支撐著這個家。

面對這樣一個甚至連反抗能力都沒有的女人我該說些什么呢？我還是叫來了笑凡。

“大山，你…別自責(zé)了，都是…我…不好…下崗了，否則你…也不會…這么…辛苦?！毙Ψ驳膵層袣鉄o力的說?！岸际俏?，是我。我該死。”笑凡的父親一邊狠狠地打自己的耳闊子，一邊不住地懺悔。我也忍不住任感動的淚水久久地流瀉。

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耳畔傳來：“希望你說到做到，只是最后一次。”這堅定的聲音是笑凡。我哭紅著眼望著他，他出奇地鎮(zhèn)定。

“笑凡…他是你爸，你…不能…這樣！”病床上笑凡的母親虛弱地說。笑凡沖出了病房，我趕忙去追他。他的父親在身后拉住了我，“告訴他，爸爸請求他原諒，我不會……”“嗯！”我答應(yīng)著。突然想起了什么，把一塊紅艷艷的手帕遞給了他。告訴他要珍惜，不可以再后悔。

我在我們常去的小河邊找到了凡。“上次對不起，我控制不住自己?！狈步忉屨f?！拔伊私狻！蔽覀兘酉氯サ脑掝}都圍繞著我們彼此的家庭。

我說，我開始還以為我很了解他們，像他們了解我一樣。所以我抱怨他們?yōu)榱宋业奈磥矶按蠊珶o私”的硬擰在一起。我想讓他們知道“我”一個人并不代表“我們”整個家。你們還有大半輩子，這種所謂的“心安理得”的犧牲，真的沒必要。笑凡同意地點點頭。

我知道他更迫切地希望他母親能體會這一點，因為他不想母親再受到煎熬。然而，我又說，我們到底是不了解他們，或許他們不單單為了“我”。他們何嘗不是因為一份叫做愛的東西呢？他們之間有誤解，有爭吵，有恐懼，甚至有可惡的暴力。但是一切罪惡因愛而起。我們所能做的只是給他們足夠的空間，時間，諒解，機會和偉大的寬容。因為“我”不代表“他們”。我們也不能強迫他們做什么事。

笑凡，他笑了，第一次笑得這么燦爛，沒有一點雜質(zhì)。我這才明白，原來他在給我快樂的時候裝出了以假亂真的笑容，而今天蕩漾的豁然開朗的笑容才是真實的笑凡。我發(fā)現(xiàn)從今天起我才真正開始認(rèn)識他?！拔覀兂镀搅??！狈舱f，“帶給彼此的快樂，發(fā)自內(nèi)心的?！薄笆茄剑　蔽倚χΦ煤芴鸷芴?。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清晨，我拉開湛藍(lán)色的窗簾，感受著蔚藍(lán)的天。我這才知道原來我以前錯過了這么多的廣闊和美好。

爸在陽臺細(xì)心地侍弄他的花花草草，母親在廚房忙碌著柴米油鹽。我們彼此的天空都很透明，因為“我們”心心相印。我似乎看到了凡的家：他的父親在為他的媽媽燉雞湯。她的媽媽大口地喝著，微笑的嘴角掠過一滴溫暖的淚珠。

我想我們都明白：我們中的每一個“我”都不能代表“我們”。只有如此，才會在彼此公平的付出與收獲中得到幸福。

（指導(dǎo)老師：韓玉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