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案：重新認定

趙利民　徐德高

三年前，高永杰將7歲的鑫鑫推下樓梯后，認為其已經(jīng)死亡，于是把她裝入蛇皮袋拋入河里。此案經(jīng)過數(shù)次審理均被認定為過失致人死亡罪。但是，再審此案的檢察官卻提出了截然不同的意見——被告人應(yīng)為故意犯罪。案件定性為“過失”還是“故意”，將對判決結(jié)果產(chǎn)生重大影響，此案引起了人們的廣泛關(guān)注。

案發(fā)，尸體浮在水面

陽春三月，地處長江入?？诘慕K省海門市已是郁郁蔥蔥。這天早晨，我們沿著鄉(xiāng)間的小路匆匆趕往該市包場鎮(zhèn)。此時，美麗的田園風光并沒有帶來愉悅的心情，因為我們即將見到一位失去女兒的父親。

40歲的仲云峰臉上掛著淡淡的悲哀，他領(lǐng)著我們穿過一座座漂亮的小樓，來到了他的家——一座80年代建筑的瓦房。潮濕而零亂的屋里只有一張方桌和幾條長凳，以及兩個老式的衣柜。伴隨著一家人的哭聲，屋里彌漫著令人窒息的悲涼氣氛。

原來，2000年9月10日，午飯后鑫鑫便出去玩耍了。下午2點左右仍不見她回來，奶奶便在村里到處尋找。此時，正碰到常與鑫鑫一起玩耍的高永杰，他也熱心地幫著在村子里找人。幾個小時過去了，依然沒有鑫鑫的消息。

第二天，早起的村民在村前的小河中發(fā)現(xiàn)了一具小孩尸體。這具尸體正是小鑫鑫，村民急忙報了案。

“鑫鑫死得好慘??！”此時，老人早已泣不成聲，“她父母一直在外打工，是我一手把她拉扯大的?。　蓖瘧Q欲絕的一家人和這個一貧如洗的家，我們無言以對，眼淚禁不住在眼眶中滾動。

招供，玩笑害死女孩

多名村民指認，當天下午1時高永杰曾與鑫鑫在一起。但是，警方第一次找到高永杰時，他當即予以否認。第二次面對民警時，他才吞吞吐吐地道出了事情的經(jīng)過。

18歲的高永杰是村里的電工，鑫鑫常常在他家里玩耍。9月10日中午，兩人一直在高家的二樓玩耍。下樓梯時，走在后面的高永杰想開個玩笑，他用雙手推了一下鑫鑫的雙肩，準備再把她拉住。

“我就是想嚇她一下，但沒有拉住。她的頭撞到了墻壁后，翻了個跟斗跌到了二樓和一樓之間的平臺上。”高永杰交代說，“我連忙追過去把她翻過來，拍了拍她的臉，之后壓她的‘人中，但她一點反應(yīng)也沒有。”

看到她的鼻子流出了血，高急忙跑到衛(wèi)生間拿了一團紅色紗線，給她擦鼻血。此時，看到鑫鑫一點反應(yīng)也沒有，他慌忙找來一個蛇皮袋，把鑫鑫裝到了里面。之后，抱著袋子來到樓邊的一條河溝旁拋了下去。

“如果別人發(fā)現(xiàn)蛇皮袋，就會想鑫鑫是被人搞死的，不是淹死的，于是我連忙跳下河，把蛇皮袋抽了回來?！敝?，他把擦鼻血的紗線洗了后，擦去了平臺上的血跡。看到鑫鑫的拖鞋還在家中，急匆匆地把鞋藏到了田地里，此后感覺不安全，又取回來放到了村前小河的石板底下。

警方在案發(fā)現(xiàn)場提取到了紗線、蛇皮袋等物證，并在平臺上的瓷磚夾縫中發(fā)現(xiàn)血跡，經(jīng)鑒定以上物證上的血型均與鑫鑫的血型相符。

公安機關(guān)鑒定表明：死者系在嚴重顱腦損傷后入水溺死的。此后，江蘇省公安廳會同省檢察院、省高級人民法院對尸體進行了技術(shù)鑒定，發(fā)現(xiàn)其頭部曾遭受多次撞擊，有多處皮下出血。上海市物證鑒定中心鑒定發(fā)現(xiàn)，死者的肺里有少量泥沙和硅藻。

質(zhì)疑，本案應(yīng)為故意

大量證據(jù)證實高永杰造成了鑫鑫的死亡，而且高對此也供認不諱，此案看似十分簡單。2001年5月，當?shù)胤ㄔ鹤鞒鲆粚徟袥Q，以過失致人死亡罪，判處高永杰有期徒刑六年，賠償喪葬費2924元、對此判決，被害人的父親仲云峰不服，他認為判決定性錯誤、量刑過輕，遂提起了上訴。法院二審維持了原判決。

2001年底，南通市檢察院公訴處的陳新建受理此案的再審公訴任務(wù)時，距離開庭只有5天時間了。他從案卷中發(fā)現(xiàn)眾多疑點：此前案件均認定被告人為過失致人死亡，但是，鑒定表明被害人的頭部在生前曾受到多次外力作用，而且“其肺部有少量泥沙和硅藻”這說明鑫鑫摔到平臺上后還沒有死亡，進入水中后還能呼吸，其死亡原因是“溺水而亡”。

“也就是說，高永杰投入河中的是活人?！惫V人陳新建認為，“被害人在生命危急之際，高永杰為了逃避法律責任而將其拋入水中，加速了被害人的死亡，其主觀意識已發(fā)生了質(zhì)的變化，其行為應(yīng)當是故意犯罪?！?/p>

次日就要開庭了，一天之內(nèi)南通市檢察院召開了兩次檢察委員會會議，大家圍繞此案定性為“故意”還是“過失”進行論證。最后大家達成一致意見：此案應(yīng)以故意殺人罪提起公訴。

就在這次庭審中，仲云峰第一次見到了公訴人陳新建?！爱斅牭焦V人以故意殺人罪提起公訴時，我激動得不得了?！敝僭品蹇吹搅讼Ｍ?/p>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2002年8月2日，南通市中級人民法院作出二審判決，仍然認定高永杰過失致人死亡，判處其有期徒刑七年，賠償各種費用5萬元。雖然其家人很快繳納了賠償金，但仲云峰依然認為量刑過輕，此后他便走上了艱辛的上訪之路。

庭審，力陳案件原委

時間在悄悄地流逝，小鑫鑫的尸體還停在醫(yī)院里沒有火化。經(jīng)過不懈努力，2003年7月16日，江蘇省高級法院裁定，此案判決定性錯誤，指令南通市中級人民法院進行再審。

此時，百感交集的仲云峰想到了公訴人陳新建。他給南通市檢察院寫了一封信，希望陳新建能夠再次出庭公訴。看到當事人如此信任陳檢察官，檢察長同意了他的請求。

2004年1月20日，春節(jié)的前二天，此案再次開庭審理。在法庭上，公訴人與辯護人圍繞被告人犯罪“故意”與“過失”，展開了唇槍舌劍般的辯論。

“推她只是想開玩笑，她摔下去后，我曾拍過她的臉，壓過她的‘人中，她都沒有反應(yīng)，就認為她死了?！备哂澜芡掏掏峦碌卣f。

“你是否看過她還有沒有呼吸和脈搏？”

“沒有看。”

“連心跳都不摸一下，你就能認定人已經(jīng)死了嗎？”

高永杰無言以對。

“被害人肺里有泥沙和硅藻，說明當時她還在呼吸。被告人只要簡單地摸一下其鼻子或脈搏，就能判斷被害人仍然活著。令人遺憾的是他并沒有這么做，而是將活著的鑫鑫拋入了水中。”在法庭的最后陳述階段，公訴人陳新建說，“此時，被告人的主觀意識已發(fā)生了質(zhì)的變化，由過失轉(zhuǎn)變?yōu)楣室猓胩颖茏肪?，毀滅罪證，此案應(yīng)定性為故意殺人。”

改判，正義終于來到

2004年的春節(jié)，是仲云峰一家三年來最愉快的節(jié)日。此時，他最想感謝的是公訴人陳新建。大年初六，他與妻子借了錢，坐車來到南通市文峰商場買了一件皮衣后，又悄悄來到了陳新建的家中。

“我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感謝你能主持公道?！狈蚱薅苏鎿吹卣f?！斑@是我應(yīng)當做的，衣服我決不能收?！彼恢痹谕妻o著。看到仲云峰態(tài)度非常堅決，陳新建決定先收下再說。

第二天，陳新建來到了文峰商場找到了賣衣服的攤位?！斑@是有人送給我的衣服，我想退了它，把錢還給人家?！币婚_始，女老板滿腹疑問，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她感慨地說：“我知道他們買衣服是送給一位檢察官的，沒想到你不收禮，世上還是好人多??！”她破例給陳新建退了衣服。

春節(jié)后上班第一天，陳新建便將裝有1422元的信封交給了檢察院紀檢組。此后，紀檢組及時將錢退還給了仲云峰。

3月24日，南通市中級人民法院以故意殺人罪，判處被告人高永杰死刑，緩期二年執(zhí)行，并賠償被害人家屬各種費用5萬元（此前已執(zhí)行）。

女兒雖然已經(jīng)不能復(fù)生，但終于等到了一個公正的判決結(jié)果。庭審結(jié)束后，人們陸續(xù)離開了法庭，但仲云峰卻久久地呆立著。面對莊嚴的國徽，他喃喃自語：“死去的女兒，你可以安息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