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開私家車回鄉(xiāng),都會在“無錫高安親友群”里大吼一聲:“回江西老家去了,有需要帶東西的么?”“好哦,幫我?guī)б簧咂ご甙裁追蹃怼薄耙簧咂ご龎航罚ɡ苯罚┌伞薄皫c厚食(豆豉)吧!”……每次,群里都會一陣騷動,帶這帶那的,但不管帶什么,都會以“蛇皮袋”為單位。
這次暑期回江西參加外甥的升學宴,照例在群里吼了一嗓子,結果幫龔總捎回江西去一大袋衣服。回無錫的時候,尾箱更是滿滿的,各種顏色的蛇皮袋鼓鼓囊囊,最耀眼的是胡總再三囑咐的一大蛇皮袋大蒜種子。胡總在無錫陽山租賃了三十多畝地做養(yǎng)老基地,現(xiàn)在水蜜桃下市,急需各種蔬菜種子來換季。
蛇皮袋,學名:編織袋,是塑料袋的一種,用于包裝,其原料一般是聚乙烯、聚丙烯等各種化學塑料原料。在老家,蛇皮袋是非常重要的一種運輸包裝袋,裝谷子、裝大米、裝被子、裝書籍、采棉花、裝水果蔬菜、裝木炭柴火……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可以毫不夸張地說,蛇皮袋裝載著很多農村家庭的希望和夢想。
母親用蛇皮袋撐起了一個家
改革開放初期,心靈手巧的母親就到鎮(zhèn)上去做小本生意,經常是一根扁擔兩個蛇皮袋摸黑就出門當圩(趕集)。傍晚疲憊地回到家里,仍然是那根扁擔那兩個蛇皮袋。后來我才知道,母親那么早是去進貨,有時是蔬菜,有時是水果,再擺攤就地賣出去,賺點差價。后來有了自行車,仍然是兩個蛇皮袋,跑的地方更遠,販賣的東西品種更雜。記得有一次母親去外地進柚子,騎行在河邊的堤壩上,下雨路滑,母親從兩米多高的堤壩上摔了下來,鼻青臉腫的,蛇皮袋破了,柚子也滾落一地,在家足足歇了一個多星期。傷勢剛有點好轉,母親又開始整理她的蛇皮袋了。是啊,靠父親在鎮(zhèn)上教書微薄的工資,是難以養(yǎng)活我們兄妹三個,我們讀書后,生活就更有些艱難了。
我考取省重點中學灰埠中學住校,母親每次來學??赐?,總是一根扁擔,三個蛇皮袋。其中兩個裝大米,分別扁擔兩頭,一個裝菜,所謂菜,其實就是兩玻璃罐霉豆腐,有時候是兩罐辣椒醬,這些菜可以管我兩個星期。我跑到校門口來接母親,總是看到母親一臉的笑容和掛滿的汗水,從家到鎮(zhèn)上學校,有十多里路。母親說,蛇皮袋裝東西,方便,簡單,還裝得多。
大哥用蛇皮袋打拼出了一個家
大哥只比我大一歲半,腦筋靈活,但天生不愛讀書。在初二下半學期剛開學沒幾天,就一個人溜回家,拉著大板車去學校,用蛇皮袋裝好衣服、被子、書籍,獨自拖了回村子。母親和七個舅舅輪番做思想工作,父親用扁擔追著打,大哥生死不肯再去。并立下字據,說長大后不會怪罪父母和家人,是自己主動放棄讀書的,并喊舅舅們來作證。幾番拉鋸戰(zhàn),母親抹著眼淚只好由著他了。在我們鄉(xiāng)下,讀書是唯一跳出“農門”的方式,小孩不去讀書,大人是要被村里人說的。村里有一種說法,只要讀得進,就一直要供,到讀不了為止。大哥放棄讀書,當時是村里很轟動的一件大事。
主動輟學后,大哥就去了十幾里外的磚窯場做磚,隨身就一個蛇皮袋。在那里,領到他人生第一份錢,開心得不得了。在磚場做了一年半,到最后結工資的時候,老板居然跑路了。那一次,母親數(shù)落大哥到半夜。后來大哥跟隨姑公去販賣衣服,在楊圩街上租了一個攤位,終于有了一個好的開端。村里人都說大哥很舍高(勤快),經常半夜里起來,拎著一個大蛇皮袋就跟著出門到南昌去進貨。有一次我也跟著去了,那是我第一次進省城,進貨的地方是一個叫“翠花街”的地方,花花綠綠都是衣服,人來人往,絡繹不絕,我緊拉著大哥的手,生怕走失。大哥這家拿幾件,那家拿幾件,拿好都往蛇皮袋里一塞,飽飽的一大包,不到兩個小時完成進貨,往肩上一抗,說“走,吃根冰棒”,大哥的笑容很燦爛,冰棒很甜。在翠花街,大哥用蛇皮袋完成了他的原始積累,結婚、生子、造房、再生女。后來鎮(zhèn)上開臺球店,街上做蔬菜生意,再做屋,日子終于紅火起來。再后來,大哥的兒子考取南京理工大學,又考取了同濟大學土木工程研究生,大哥依然是用蛇皮袋裝東西給他。
我用蛇皮袋編織了一個家
蛇皮袋貫穿我求學道路始終,六歲的時候,我是用蛇皮袋做書包上學的,一根繩子,兩頭扎著蛇皮袋的兩角,斜跨肩膀,蕩來蕩去,里面薄薄的兩本語文數(shù)學書,就像模像樣上學了。后來到楊圩鄉(xiāng)里讀初中,書和本子更多些,每周都要步行回村里,蛇皮袋發(fā)揮了重要作用,每周六上午上完課,就把換洗的衣服一股腦往蛇皮袋里一塞,手一拎,往肩上一摔,這個招牌動作持續(xù)了初中三年,這三年,我都是步行往返,蛇皮袋相隨。
對于我來說,蛇皮袋最重要的作用是裝書。初中的書還不算多,高中那成捆成捆的書,沒有蛇皮袋絕對不行的。用蛇皮袋裝書,方便分類。帶上幾個袋子,編好號,一號袋子裝語文數(shù)學英語等學科類的;二號袋子裝作業(yè)本試卷集;三號袋子裝工具書;四號袋子裝文學雜志類……大袋子裝量多的,小袋子裝量少的,整整齊齊就挪好了窩,這一習慣我一直延續(xù)到現(xiàn)在。后來,我考取大學,無錫工作,再后來無錫數(shù)次置業(yè),現(xiàn)在的千里往返,蛇皮袋一直在我身邊演繹著它的故事。
蛇皮袋過去是化肥袋洗洗再上場,如今則專門用于物品或物資外包裝。噴上不同的文字介紹,蛇皮袋儼然又成了廣告代言人,繼續(xù)被人們挪作他用,是廣大農村行走的活廣告,也是物盡其用,絕了!
蛇皮袋,在那個年代,每家都扮演著非常重要的角色,我家蛇皮袋的故事每家都有發(fā)生,只不過版本可能稍有不同。在每個忙碌的春耕季,施完肥的化肥袋子,我們會把它放到池塘里像洗衣服一樣清洗干凈,和衣服一樣晾曬好,再疊衣服一樣疊好,靜靜地放在某一個位置,整整齊齊安放在那,這些蛇皮袋,隨時要上“戰(zhàn)場”,隨時派上用場。蛇皮袋,裝進的不僅僅是物品,它裝的是希望,裝的是未來。
作者簡介:胡劍,筆名古建月,江西高安人,現(xiàn)居無錫,多篇散文獲獎或發(fā)表,著有文集《這一年》《這十年》。
(責任編輯 葛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