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開愚
那不是第一次,在川北鄉(xiāng)野,
一個出口出現(xiàn)在一棵樹上。
半里路外,小鎮(zhèn)街頭,又出現(xiàn)
在一雙眼睛里。兩處的灰色,
轉(zhuǎn)而成了運(yùn)氣,煙子亂吐火苗。
的確是長梯子,的確過于陡峭。
很快,當(dāng)天傍晚,一切緊起來的
———那么多,那么多———解放了。
十幾年后,更像是一夜之后,
每一棵樹,每一張嘴巴,
機(jī)器地蹲在春天,鄉(xiāng)野和街頭。
大喊大叫。真的是一夜之后,
真的要停止這一片此呼彼應(yīng)。
這一片真的粘乎乎的,和什么
都夠得上。孤獨(dú)即糾在一起
親昵;寂寞近乎最好的一次。
似乎是,時間收起了一些什么。
孔夫子搬到了易北河邊,
和波士頓;電話公司一再降價;
e_mail免費(fèi):好些人迷上滑翔機(jī)。
一回頭,樹蔭、街角和門后的暗處
忽然看得見了,那在過去趕路的人
還在那里趕路:等著接吻的人
還在那里等:下一刻鐘接吻。
幸而低頭時看見了昨天
十幾年前,一個心絞痛的少年走極端
之前,對著鏡子得意起來。
勃蘭登堡速寫
1
午后,熊在雪地踩出第一行腳印,
又一點(diǎn)鐘,司機(jī)撇下汽車回家,
村里一半窗戶第二次打開放香煙,
最靠南那扇扔酒瓶,接著一陣哈哈,
最靠北的房頂掀開,婦人左傾,調(diào)天線,
教堂鐘響,管風(fēng)琴越奏越響,
相鄰院子的導(dǎo)彈頭指天,忽然不像裝飾,
蹬滑輪的孩子栽倒墓園,放花籃,
池塘邊罩雕像的木箱是綠色的,像方狀樹,
縱橫的街燈一直亮著,雪一直大。
2
大小湖泊淬火,神經(jīng)焦糊的味道。
幾十年來,天天如此,三五個吟客。
霧在水底遛彎兒,鐵絲在空中找觀點(diǎn)。
孤獨(dú)的屁股猛長,天空無窮的淺。
人多話多,大愚蠢造成大快樂。
那偷過了界線的樂師掏本子,邊寫邊念,
“我光禿禿的海岸,我娼婦也有的薄面,
我奧德河的清流,我想死的人想好襯衫?!?/p>
還有一句:“湖南如沼澤”。
他還年輕,一臉的泥濘。
3
微微隆起的大地,太陽輕描淡寫,
元帥般忝列道旁的菩提,樹林里裂皮的聲音,
麥浪間花鳥若有若無,和兒童玩水,
這許多提琴和鋼琴絕響。
這許多少年圍攏老年,接釣線,
網(wǎng)上魚蝦少。
在酒吧間飲消毒水,從晚上到早晨,
口中沒抵觸,沒絕對,沒滋味,
原來有工作、無聊、性欲、上吊,
原來一憋氣,把枯竭呼呼地射出去。
4
這一冬的冷?。⊥鞋斒俊ぢ芬姿埂さ隆ぞS克多利亞,
既不送來安魂的十六世紀(jì),也不送來暖和的西班牙。
天空和大海比賽著,送戰(zhàn)爭到巴格達(dá)。
詩的美韻配不上冰縫的草,和晨光暮靄,
和某些時候的人,但贊美,是最困難的。
這一次,已經(jīng)有了一首不錯的贊美詩,
是德國人寫的,是黑色牛奶的自彈自唱。
銀行,市場,公路,一齊唱頌著蕭條。
可是誰欣賞蕭條,誰忍著胃口說公道?
可是德國,我就要告辭了,我禮贊你!
5
且慢,這如意計(jì)越陰柔越陰損。
這一窩帝國雞母的二心雞仔,
使長舌吸阿拉伯精液。
聰明的董事長,有家底兒,
還開皮包公司,兜售綠色伙食。
我不撤銷我的贊美。柏林的大街小巷空漠哪,
大伙兒睜著杯子的眼睛,看葡萄酒坐禪貨柜。
更何況,兩根手指捉那晾衣繩上的水,
又急撒手,笑盈盈地:“我是你們的,
美學(xué)外甥。老婆嫁了人,又吃我的心?!?/p>
6
在白眼前,公交車來回討好
德布林的廣場翻臉了,女的舞聽診器,
男的用開水壺,天生無內(nèi)臟的魚飛,
落巢面包。烏鴉紋身后,
警察擲瓶蓋:新的兔唇,
結(jié)領(lǐng)帶的裸體“不”,和剃了陰毛的“要”,
各請匈牙利人,紅燒一夜寂寥。
更紅的封在爐子里的煤一點(diǎn)點(diǎn)熄滅,
更陰暗的后院里大樹下的小樹,開始發(fā)白,
更落寞的套子里的笛子,夢知趣的蟲子。
7
我略去曬臺和窗臺的盆花,
(特別黃的和紫的,把小小雄心勸在懸崖。)
我略去野花的古堡,幽靜的宮堂,
(我瀏覽過,憂慮過,但不拜骸骨。)
我略去可憐的衣冠,可鄙的會,和握手,
(ProblememachenFrei,反反反誘導(dǎo)的誘導(dǎo)在手邊。)
我略去學(xué)校,給哲學(xué)先生放長假,
(他操心浴場的毛數(shù)和脫毛藥的劣質(zhì)之類。)
特別略去音箱的灰塵,略去專小問題的人,
(他的莫須有的中子和夸克,細(xì)節(jié)的細(xì)節(jié),不勝其煩。)
8
我著迷,西南一百公里的山邊,
二三有心人,從水井提云的語法,
不簡單,把宇宙改成芬芳的家。
席勒琢磨過美。他妻子,摘草葉,
他兒子女兒,絕非犬儒主義者。
今天是什么?天天看你,又如何
天天看出一個第一眼看見的你?
在這里,飲茶室,我們造一個那里,
牧馬地;我們睡在馬背,隨它狂奔,
不鞭笞;就像火前,奶酷的波浪式。
9
一九四九,一九五九,一九六九年,
一九七九,一九八九,一九九九年,
再六年,二○○九,心的傷口一年
十倍的想釘子,和突圍、深情的子彈。
斷墻的電流,斷肢的豁然,紙的蛀孔,
過去的壁壘的詭黯殘破,逃路通天國,
餓的健康,外國和祖國的巫教的滌蕩,
示威之余的石頭和橄欖枝,何等秩序!
這是科特布斯城的附近的零星小城,
這是空屋子和老頭子成了深淵的原因。
10
聚一萬個夏日的乳頭,或相反,日歷的不死法,
鑲一萬面鏡子的廁所,或相反,歸訓(xùn)萬物的筆畫,
或蓋山在山對面,眼淚乞要廢墟,
或速寫冊頁雜一幅水彩,一幅寫意,
都比不上送人的三班倒的垮臉的烈酒,
比不上收雞毛信的自焚的手機(jī),
比不上外科醫(yī)生的膽寒,精神科醫(yī)生的鼻涕。
狂放些,給結(jié)冰的磁帶撒鹽,
給饕餮的碟子添盡可能的數(shù)據(jù),
給選民,配懂事的狗,和脫臉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