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洪金
心不在焉,若有所思。
你說唱首歌吧的時候,我才發(fā)覺除了煙味和酒氣,我的喉嚨里已經(jīng)很久沒有被歌這種東西摩擦過了。于是我唱了一首充滿了奶酸味的歌,媽媽媽媽的。你說不好不好羞死人了,接著便用拳頭捶打我的肩膀。同電影里的情節(jié)大致一樣。我又唱了一首學習雷鋒好榜樣,第二句尚未如同子彈從口中飛迸而出,你就噘起了草莓一樣的嘴唇說一點情調(diào)都沒有還是詩人呢??墒沁@幾年我就是因為農(nóng)民詩寫得太多了,大部分時間都因為涂涂劃劃在紙上后,整個青春都由吃喝拉撒和詞語稿費去填充了,一般情況不是不知道妹妹怎樣坐船頭,哥哥又是怎樣在岸上走的。
我在你的右邊走著。唱的歌你不愛聽,抽煙是你明令禁止的,所以我只好右派一樣閉著嘴,用腳跟著你散步。路過電話亭的時候,守電話的老太婆福爾摩斯一樣看著我們的前胸和額頭,然后是后背和后腦勺。我想她肯定認為我們是剛剛離婚回來的了。其實,咱倆至今連結婚證書是圓是方都弄不清楚,哪有福份去登那祥光四射的三寶殿?
你說你(指我)在想什么?怎么不說話?
我說唱歌都不聽,說話又有何用。
你說我(指你)耐煩聽你(指我)那些風紀扣扣到牙幫子的歌?現(xiàn)在都幾十世紀了?
我說二十一世紀又怎樣,雷鋒同志永遠活在人民心中,今天的孔繁森同志他們還是一家人呢都姓共。
你氣得出眾粒杏子兩片柳葉幾乎并排在一塊兒去了。于是你的腳下生出一陣風,我們這之間就隔了三個男人兩個中學生一輛北京2020吉普車。當我又出現(xiàn)在你右邊的時候,你的目光飛過來,磚頭一樣在我的額頭上碰了一下,我的額頭便淌下兩粒新新鮮鮮的汗珠,用手一揩,濕漉漉的,像你當初撲進我懷里的熱淚。
你說你(指我)在想什么,讓人這么掃興?
我說我剛才和現(xiàn)在想一個人。
你問想誰。這時我在你右邊看見你的目光漫過來指頭一樣撫過我的臉,我突然覺得很舒服,像你當初撲進我懷里時散發(fā)出的薄荷香。
我說瞿永明,我在想瞿永明。
你說瞿永明是什么人?男的?女的?
我說是四川的一個女詩人,80年代在中國詩壇上很出名(的)……
杏子和柳葉又并排到一塊兒了。
你說詩人又怎樣?神經(jīng)?。R我)!簡愛能做你的老婆嗎?詩人怎樣?詩人還不如一包舒婷衛(wèi)生巾管用!
你的腳下又生出一陣風。我的腳下也生出一陣風,所以我的腳才能夠依然在你的右邊陪你散步。
我說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剛才和現(xiàn)在都在想瞿永明的兩句詩“愛情永遠是愛情,你有欲望三千,我只有我自己”。我還說那兩句詩可能在她的詩集《在一切玫瑰之上》上。
你停下腳步,薄荷味又彌漫過來,陽光一樣落在我裸露在T恤衫圓領外的年輕的脖頸上。你的手把青春伸過來,纏住我自認為修筑得可以撥弄鋼琴的中指。我只感覺到絲綢的粉紅色暖暖地從我經(jīng)常握筆的指尖傳過來。我用對詞語的敏銳的感受力覺察到我的心緊緊地跳了起來,三下、四下,準確地說應該是四下。于是,我說詩句的意思大概是說愛情是一團空氣,無孔不入的空氣,地球一樣亙古長存的空氣。它可以反塵埃一樣的兩個人連續(xù)在一起,這兩個人或者一窮一富,或者都窮都富,或者以前是素不相識的,就像咱倆,你是一個精品店的小老板,而我則是縣委宣傳部的一個只會寫詩的廢人,只有愛神(在古希臘叫維納斯,在中國也許是王婆)可不管這么多,她總會按照自己的游戲規(guī)則,把世間的眾多雙足無毛的動物按照男人+女人再除以2的基本方式分解(或者叫組合)成一家人(或者叫做兩口子)。
你說神經(jīng)病又犯了?你往前走。一位神態(tài)端莊的孕婦向你迎面走來。你無意中看了她兩眼。
在一家冷飲店前,我的腳步跟著你的腳步停了下來。你說進去吃杯冷飲吧,我也說進去吃杯冷飲吧。
夏天尚未到來,但是這座城市已經(jīng)先于中國的東南亞溫帶氣候一如既往并且準確無誤地熱了起來。冰淇淋冒著冷煙。你粉紅色的舌頭尖尖地很淑女地伸出來。自由女神高舉在手中的火炬淅淅熄滅的,在你的喉嚨。阿門。
……精品店,那里的黃昏靜悄悄。
你說跳曲舞吧。我說跳吧。關門。我們置身于諸多天真無邪的童話中。你在門窗緊閉后的黑暗中沒有找到錄音磁帶。你轉過身來把手伸進我的褲袋里摸出我的打火機點燃了一支蠟燭。在你找到帶子放進你從中學一直用到現(xiàn)在的錄音機里的時候,我看見你的臉龐在墻上的一幅復制的油畫的映照下紅得像早已被人們遺忘了的晚霞。頃刻之后,錄音機里的音樂從桌子上淌了下來,滴到地上,溢到天花板……
你用雙手勾住我的頸項,我們開始移動,夢游一樣茫無目的地移動,沒有舞步,我移向哪里,你也移向哪里。這時候,透過你的心跳,我感覺到了你深淵一樣的幸福;這時候,我隱隱約約地感到我似乎正在五六十年代的電影里營救一位負傷的戰(zhàn)士。整個世界,此時此刻都是慢四。
你的眼睛貼近而又深沉地望著我,似乎在濃密的睫毛叢中招搖些什么。你的開始在我的頸上滑動,一個手指還游進了我的T恤衫的領口,在我的脊梁骨上左右撥弄。我把嘴唇移過去在薄荷香氣里移過去。當我的唇觸到你的唇的時候,我感覺到你在顫栗不止。像是很冷。于是我擁緊一個熱氣騰騰的身體,開始吻你。溫柔點,我提醒自己飛升的靈魂。
你不住地顫栗,像是風雨飄搖中的一只無助的小鳥,在我的懷里不停地撲騰、扭動,仿佛要在我的身上筑一個巢,永遠地棲息下來。我從你的床上扯下一塊毛巾被,把你和我緊緊地裹在一起,然后坐在地板上,繼續(xù)吻你。但是沒過多久,我們都渾身是汗了,你把毛巾被丟到了旁邊徑自顫栗著。
我似乎覺察到了什么。
我把你抱起來平放到床上。我伏到你身上吻你的時候,你呻吟了一聲,似乎承受不住在小心翼翼的重量。但是你緊緊地摟住了我的脊背,讓我深深地感受到了你的乳房對我的胸膛的擠壓。有一種從未感覺過的愉快在我的腦海里激蕩,我覺得應該撫摸一下它們。于是我打開了你的胸脯,兩個小巧玲瓏的乳房便在燭光里隱隱約約的呈現(xiàn)出來。你在我把手放在你的左乳上的時候,似乎黃昏的空氣很稀薄,便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在抽泣的樣子。正當我強烈地感覺到一場開始或者一個結局即將在頃刻到來的時候,你猛然推開我坐了起來。
你零亂的長發(fā)對我狠狠地說:滾出去!真下流!
滿腦子的焰火升騰、綻開、墜落、升騰、綻開、墜落。
我發(fā)覺夜色已在燈光中開始滿街地忙碌了。人影綽綽把我身上的汗水冰涼地逼了回來,連T恤衫都貼到背上了。掏出一支煙,叼在嘴上,才發(fā)覺打火機忘記在店里了。轉過頭去,看見你店門緊閉,我只好花兩張五角零鈔重新買了一個。煙霧在我眼前散開,我覺得這煙霧中的世界真美。
回到宿舍,我覺得今晚應該寫點什么,但是剛剛躺到床上休息了一下,尚未來得及構思一個詩題就睡著了。在夢里,我寫了一首美妙絕倫的完美無缺的詩。于是我讓自己速度極快地醒來,想要找出紙和筆記下它,但是強烈的燈光卻在瞬間把我的詩一下子照得失去了蹤影,滿腦子只剩下逃遁了火狐之后的雪地一樣的空白。我只好脫掉衣服認認真真的睡覺。夢里,續(xù)上了跟你在一起時的情景。你沒有說滾出去沒有說真下流,手里拿著一束塑料做的沒有葉子的玫瑰花,嘴里銜著一把湯勺,把我牽到你的床上。當你的雙腿死死地纏住我的腰的時候,我看見了暖洋洋的天堂和天堂中嘹亮的歌聲。
鬧鐘刺耳的鈴聲撥開我充滿疲憊的眼瞼。我換了一條干凈的內(nèi)褲,穿上衣服,吃了點零食就去坐班。在辦公室里把新到的報紙翻看了一遍,部長在對門她的辦公室里說小陳有你(指我)的電話。很顯然,她對你把電話打到她的號碼上影響了她的工作和思考而有些不高興。我請了假來到精品店,你看見我一臉焦急,我看見你一臉漠然。
我說真虧了一萬多?你說一萬多。
我說那怎么辦?你說你(指我)有多少錢?
我說一萬多。你說拿給我(指你)去賠了。
我說那結婚時怎么辦?你說我(指你)白送給你(指多)算了。
不知是聽了你白送給我而覺得有便宜可占,還是認為我應該義不容辭地替你還債,我毫不猶豫地把我多年的積攢交給你的時候,順便吻了一下你的額頭。下一個中午下班的時候,屋子里除了你的錄音機和一張鐵床,什么也沒有了,消失得像冬天樹枝上的葉子。等你全部收拾停當?shù)臅r候,我從隔壁餐館里端來幾個菜兩瓶啤酒,你迫不及待地夾了菜直往嘴里送,舉起啤酒瓶,嘴(你的嘴)對嘴(瓶嘴)地灌了一喉嚨,瓶口上的口紅狼藉一片。
你說今天好累,忙得午飯都顧不上吃。
我說不要太苦了自己,又當老板又當伙計的,長此以往,你將不是你了。
你停下筷子,一聲不吭地淚水就涌出來了。淚水從腮幫上落下來,滴在地板上,映出我和你小小的影子。我把你攬在肩上,讓你棲在我的肩頭,哭成一條泛濫的河流。嗚咽,像一支記憶不全的簫曲……
一輛卡車從店外急馳而過。震動通過地板傳進來,讓我們明顯地察覺到世界的繁忙與喧囂。你說你還想在這個店里賣服裝。你還說現(xiàn)在服裝市場行情普遍看好,可以做一下的。我說這也不錯,你本來就對服裝審美有著比較獨到的一面,只是我們現(xiàn)在沒有錢。你說你去找二老雙親,就你的嫁妝提前折算成現(xiàn)金領取了,到時不再討要。當我說這也好的時候,你已酒足飯飽心平氣和了,我便收拾了碗筷要拿到外面去洗。你說我來我來,從我(指我)手中接過家伙就出去了。
店里空曠成了一個世界。
我的肩頭沾滿了你的脆弱。
我又想起了詩人瞿永明的句子:愛情永遠是愛情,你有欲望三千,我只有我自己。
是的,當我們?yōu)榱松娑β?,為了世事而奔波的時候,只會在冬天里過分憂傷地回憶一朵鮮花的烈艷與凋零。因此,我的部長看到我沉默寡言地幸福時的樣子就對我充滿了慈愛,而看到你陶醉般地經(jīng)營你那盛滿了童話的精品店時,卻對我說小陳你的愛情就像一粒五光十色的玻璃球。老部長的話在我的耳畔曾經(jīng)一度像一篇從遠古淬下來的寓言,似懂非懂地讓我凝重,想要捧在手掌上仔細地斟酌一番,卻又迷離得只剩下她那不動聲色的微笑。我不想把部長對我說過的意味深長的話說給你聽,怕你“偏要做出一個模樣來讓老太婆看看”,我知道部長說話有她的獨到見解,只是我們尚未真正體味到她的全部深意罷了。
你回來的時候鎖孔咔嚓地響了一下人就閃進來了。
你說那餐館老板真是……真是……寫針的那句詩是怎么講的?
我說眼睛長在屁股上,只認衣冠不認人,那老板怎么你了?
你說她一見我生意虧了就要我馬上付飯錢,碰巧我沒帶錢,她就看小偷一樣看我了,我把你搬出來說我男朋友在縣委宣傳部不會白吃她的,她馬上就笑得一臉都是牙齒了,真她媽的屁股長在眼睛上,只認衣冠不認人,我雖然生意虧了本,但還有一間房子吶。
你在我身邊從躺下來的時候,還有些憤憤不平余怒未消。
我開始吻你的耳垂的時候你在我懷里說這日子過得真沒勁。
我開始吻你的頸窩的時候,你把手指插進我的頭發(fā)里,說明天要去一趟省城馬上進一批貨來繼續(xù)營業(yè)。
我抬起頭來,望著你那注視著墻壁上某一個地方的眼睛說怎么這么快。
我用指頭在我的下巴上撫摸著我的胡子茬說我不能這就停下來無所事事。
你撫平我零亂的頭發(fā)說我在哪里跌倒就要在哪里站起來,在這間店里虧的本就要在這間店里賺回來。
你脫掉我的皮鞋說而且要馬上賺回來。
我說你把我當成你的生意了?
你吻著我曾經(jīng)一度被煙熏過的嘴唇說誰說要怎樣了?人家只想你賠人躺一會兒的,沒結婚之前你想那樣,做夢吧。
想起昨天晚上的夢,我真的有些不好意思了,但還是脫掉了你的鞋子把你抱到床上,和你躺在一起。床很窄,我只能向著你半躺著。你默不作聲地望著天花板,我默不作聲地望著你。
店外一輛卡車急馳而過,震動通過地面?zhèn)鱽?,鈍鈍的,讓我們明顯地感覺到世界的忙碌與喧囂。你說講個故事聽一下吧。于是我說一個女編輯對一個男作者的文采很是欣賞,就在信中向他約稿,其中一句是歡迎來稿,長短不限。我停住了敘述,你不在等著下文,說后來呢?我說信寫完了,后面是落款和日期。你說男作者去稿了嗎?我說他沒敢去稿,只寄了一篇散文。你說文人都跟《廢都》一樣黃色。我說不講了,靜靜地躺一會吧。
你翻了一個身,轉向我,讓我舒適地躺好,毛絨絨的腦袋鉆進我臂彎里像一只歸巢的燕子,望著你那滲出的細細的汗珠的額頭,我輕輕的理齊了你臉龐上的頭發(fā),守護著你的寧靜。聽著你平緩的呼吸聲把溫熱的氣息傳到我的耳畔來,偶爾像孩子哭得進入夢鄉(xiāng)一樣很響很急促地呼吸,我終于懂得了部長說我們的愛情就像一枚五光十色的玻璃球的真實含義。
面對在夢境中不明安危的你,突然間我產(chǎn)生了一種感覺,似乎很寂寞,又像很幸福。我們年輕得如同一團正在舞動的火焰,可以把任何一座歲月斑駁的山崖點綴得充滿了生機。事實上,當你恬然躺在我懷里的時候,你整個沉湎于愛情中的面孔和蕩漾的笑意,讓我覺得每一個角落曾經(jīng)被塵埃覆蓋的土壤里都必將有一粒神奇的種子,探出綠意盎然的莖葉來,并且綴滿了花蕾。然而,也總會有許多時候,早上我還在店里幫你整理那些精美的布娃娃,傍晚我就已經(jīng)在去省城的路上了。在越行越遠的車上,我只有不停地奔波才能繼續(xù)在這個很物質(zhì)的世界上寫著詩來愛你。我好羨慕田野里那些吃著老婆親自做好親自送去的飯菜的年紀跟我差不多的農(nóng)人,他們可以白天在地里頂著太陽勞作,晚上回家訓斥剛上學的兒子,洗完腳后抽著劣質(zhì)香煙摟著老婆睡覺。我覺得他們很幸福。幸福得讓我顯得很不幸。
守護著你的夢境,我不知道是否應該在你的額頭上輕輕吻一下然后才離去。沉睡中的你在我的懷里安詳成了首歌謠,頸項上淺藍色的血脈,讓我一次又一次地在內(nèi)心深處向著自己傾訴一句古老的誓言:把生命串起來。
最終,我還是要站起來,幽靈般離開你夢境,去面對新的一天悄無聲息的蒞臨。你沒有聆聽我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夜空中,一粒星星眨著眼注視看我的身影。
我緊閉的窗口,里面有一篇洋洋大觀的文字,不是詩歌,而是一篇冗長的講話稿。明天下午它將會從麥克風里傳出去,在會議禮堂里回蕩,在縣里的報紙上不以我的筆名發(fā)表。生活很漫長。
我匆忙的影子穿過縣委辦公大樓的走廊,陽光明媚地讓我明確認識到你去了省城。此刻,精品店即將掛上服裝店的招牌,季節(jié)的輪轉一樣不可避免了。那么,我的心不在焉肯定是與你的遠行有關了,我很想寫一首詩,在你歸來的時候,給你一個幸福的驚喜。然而我慌亂之中的手指幾乎抓不住詩的靈光了,誰因此而注意我的變化呢?這一天,我的一首詩在一個遙遠省份的一家雜志上發(fā)表了,但我沒有像往常一樣仔細看看自己的作品,沒有興奮的感覺,這一天,你在我的心中成了一只不歸的候鳥,飛翔在那些不知名的天空。我想這一段時間有暴風雨可能要到來,不知你穿了褲子沒有?絲質(zhì)的裙衫肯定擋不住些許的寒涼的。
在我自己的內(nèi)心深處對自己說唱首歌吧,沒有故事和吻的時候,讓我遙遠地為你的一路平安而祈禱。只是一聲呼喚,在瞬間打斷了我對你無盡的想象,讓我在聲音里溯流而上,被一項不輕不重的任務所淹沒。于是我的腳印鋪過辦公室外的走廊,整齊的門洞們注視著我,傾聽著我的腳步聲,整幢樓顯得空闊而曠遠。身后的兩位北京來的記者,在我的引導下,走向他們所需要或不需要的災情資料,走向專門為他們而設的餐桌和酒水。其中一個涂著紫色唇膏的女人,一路上晃動著她那碩大的乳房。一個女人,讓我想起了此刻已經(jīng)遠在省城的你,一次又一次。于是我原本很流利的普通話中時時被一兩個方言詞語夾雜得像一張長著麻子的臉。
我開始在想象與現(xiàn)實之間無所適從。
夜幕降臨的時候,我如同一粒塵埃在燈光迷離的街上魚一樣沒有目的地游起。悠閑或者匆忙的男人和女人正把小城的夜晚變得擁擠起來。房屋像一個個被老師呵斥著的孩子一樣高矮不一地靜立在夜色里,或敞或閉的窗戶里卻裝滿了各式各樣的喜怒哀樂。三、五間茶室里有人不太OK地卡拉著他們的自得其樂,歌聲飛砂走石地橫掃過來,我的煩躁無處藏身,我的腳跟凄涼得像一片墜不到地面的落葉,憂傷地承受著夜露的來臨。紀念碑陰影下的草坪,因為我的靜坐不動而顯得更加空曠。突然,一個聲音在一團彌漫過來的濃烈的脂粉味里從烈艷如罌粟的唇間傳來:老板,要我陪陪你嗎?突如其來的陌生稱呼和暴露的大腿,讓我落荒而逃。
單身宿舍。睡眠遠遠地漠視著我的輾轉反側。夜晚漫長。
善良的部長終于把我叫到她的辦公室里告訴我縣委辦公室公布的裁員名單中有我的名字的時候,陽光正燦爛地照在她略微顯胖的腮幫上。
我想我應該到車站去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