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惠芳 王 昉
紅旗渠畔,情與流水長
1996年的9月20日,我們從輝縣向北穿過太行山到林州,一路舊地重游感慨萬千。
1972年初冬,我在紅旗渠畔采訪了半個月,從北面的總干渠走到最南的支渠毛渠??偢汕p繞在太行山側的逶迤氣勢,青年洞的雄奇險峻,曙光洞穿山的神秘,桃園渡槽凌空飛架的雄姿,群英匯流的大氣磅礴,都令人蕩氣回腸。后來我從穆青口中得知了當時的政治背景:原來是周總理嚴厲批評了河南軍管的負責人否定紅旗渠的錯誤,質問他:“你說‘一條小小的紅旗渠有什么了不起,小小的紅旗渠你修了幾條?”周總理親自制止了造反派在林縣的倒行逆施。于是各家新聞單位的記者擁進林縣,門可羅雀的縣委招待所又變成了車水馬龍。河南新聞界許多老記者在上世紀60年代修渠最困難的時候,就和楊貴結下了親密友誼,風雨同舟。然而有人說,楊貴用仨核桃倆棗收買記者。記者們堅持正義,義無反顧。最突出的代表是原新華社記者華山同志。他以作家的身份長期在林縣深入生活。有人在大會上肆無忌憚攻擊紅旗渠時,華山挺身而出大擺紅旗渠的功績。1972年10月康克清到林縣考察,華山就給康大姐寫了一封長信,全面反映了林縣的問題??荡蠼憧春笥X得問題嚴重,第二天就派專人送回北京,周總理看后非常重視,親自過問解決林縣問題。
我在那年的11月到了林縣,即華山寫信的一個月后,在招待所里認識了華山。他有肝病,身體瘦弱,面色蠟黃,每次吃飯他都帶幾瓣大蒜,說吃蒜殺菌。他錚錚鐵骨,對同志卻是滿腔熱情。他給初來乍到的我推薦了一個典型,即總干渠畔的桑耳莊。第二天我就去采訪,找到全國勞動模范成百福,豐富的內容使我很感激華山同志。我寫的散文《太行青松》在《河南日報》發(fā)表后,《光明日報》很快以《紅旗渠畔青松挺》的題目全文轉載,后來人民教育出版社又把《太行青松》收入中學語文課本。
那次我還到太行山腳下的胡家莊參觀了華山住的“兩甩袖”,這是農民為他蓋的新房:三間堂屋兩頭帶兩間耳房,林縣人稱“兩甩袖”,紅瓦粉墻,寬敞明亮。從穆青《難忘華山》一文看出,他1966年2月來時,華山住的還是舊房。
穆青是受華山的邀請和推薦在焦裕祿的通訊發(fā)了以后來采訪紅旗渠的,但“文化大革命”的狂濤襲來,連采訪本都給卷走了,沒有寫出紅旗渠成了他心頭的遺憾。從此這條渠和修渠的勞模就懸掛在他心上……
這是我第3次來到紅旗渠畔。眺望太行山腳下,紫霧繚繞,華山早駕黃鶴而去,留下白云千載空悠悠。我想起穆青談起他們的友誼時眼中閃出的淚光……
穆青在林縣采訪過的老友只剩任羊成。于是我們去拜訪任羊成。出縣城往北,路過總干渠分水嶺,我們參觀了紅旗渠展覽館,對王日方來說,在上世紀60年代初那饑餓的歲月,老百姓憑著野菜、樹葉和一天幾兩的糧食,還有近乎原始的工具:鐵錘、鋼釬、木杠、籮頭,修建起人間罕見的引水工程,簡直是個奇跡。而一切又是這樣真實。我們似乎又看到了當年的景象:不久前的大洪水,沖毀了多處渠岸,亂石堵塞了渠道,男男女女正忙著整修。我們向東拐了個彎兒,參觀了曙光洞的整修。高高的井架用繩索將淤泥一桶桶提上來,再用架子車將泥運走,拉車的是女人,在井下作業(yè)的也是女人!原來男人們都到外面打工去了。我們俯下身向井筒探望,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到。紅旗渠在井底穿過,當年就是從地面打了一個個豎井,在井底向兩邊打開隧洞,穿透了山嶺,渠水才流向東部平原的。這里出了個打洞英雄王師存。我最后見他時,他已患食道癌,人瘦骨伶仃。他的精神在我們眼前是這樣實在,這樣鮮活。
尋找任羊成的路很難走。因洪水沖刷,路坑坑洼洼的,有時不得不繞道。有的地方亂石堆積,我們不得不下車搬石頭。任羊成家住漳河邊的古城,從山上沖下來的石頭就更可觀,真是一川亂石大如斗,好似石的瀑布,石的河流。一群群男女老少都在搬石修路,這場景使我們無限感激和感慨。在一個山腳的拐彎處,幾個老漢正用架子車拉塌方的土石,一位瘦小的老人揮動鐵锨干得特別起勁,我一眼認出:那不就是任羊成嗎?他穿了件藍色發(fā)白的工作服,面色黝黑,如果不是見過他一面,不會知道這群百姓中這位平凡的老農還有驚天動地的一頁!
任羊成領我們進了他家,院子里靠西有3間新房,是紅旗渠管理局幫助蓋起來的,北側還有一間廚房,一間儲藏室,屋檐下掛著絲瓜、葫蘆、紅辣椒,陽光把斑駁的樹影灑在地上,描繪出一幅“農家樂”的圖景。屋子里雖沒有像樣的家具,一套新買的音響卻引人注目。老任說,他的兒子接了他的班,管護紅旗渠青年洞,并搞旅游開發(fā),念其老爹辛勞一世不容易,就以此孝敬他,讓他聽聽戲曲……我們發(fā)覺老任匆忙閃進臥室,出來時,換掉了那件工作服,穿了件藍色破舊的中山裝,他到安陽見穆青就穿的這件,可見這是他的“禮服”。老人洗了手,莊重地捧出一本相冊,我們圍坐在院子中的小桌邊,聽老人講穆青和他的故事。他一拿出穆青的照片,眼里就噙滿熱淚。這就是時隔25年后穆青尋找他,贈給他的那張。穆青含笑站在黃河邊,背景就是沸騰著金黃色浪花的壺口瀑布,照片背面寫著“贈給人民的功臣任羊成同志”??梢韵胂?,經歷風風雨雨的老農當初捧著這張照片是何等激動,時至今日他還哽咽得說不下去。這位身材瘦小的農民簡直有點傳奇色彩,他有什么訣竅竟敢在太行山的懸崖絕壁間蕩來蕩去撬石除險?老任從儲藏室拿出一把兩齒的抓鉤,把兒已磨得光光的,由兩米磨短了一米。他給我們比畫表演,我們從他炯炯有神的目光里,看到了勇敢和智慧的“秘密”,看到了中國老百姓的精神。這就是穆青鐘愛的東西,是他們“心有靈犀”的契合點。老任說,他要把抓鉤當成傳家寶,傳給子孫后代。
告別任羊成我們心里仍殘留著陰影:老任家院子里有一口旱井,他們吃的就是下雨時儲的雨水。紅旗渠的水流不過來。他曾領著人在村里打井,因找不到水脈沒打成,還跌傷了腳。這曾讓穆青牽腸掛肚。我們打開旱井的蓋,看到一池清清的水映著藍天白云,也映出一種清純無私的品格,不知怎的,他冒死除險時那腰間被繩子磨得血肉模糊的情景更加清晰,這是怎樣偉大的精神!這正是觸動穆青心靈的東西!
我們一路尋找著,思索著。離開古城,我們登上紅旗渠的青年洞,這里成了國內外游客參觀的主要景點,盡管我們不是初次登臨,那巍巍山崖上穿山而過的洞渠,仍給人心靈的震撼。仰望,怪石崢嶸,那虎口崖赫然凌空,有種威懾的氣勢,石壁上依稀可見的釬痕,如無字的豐碑;俯瞰,漳河在腳下的深谷緩緩流過,紫霧繚繞,走在壁立的渠岸上有點頭暈目眩。這里,自然景觀和人文景觀巧妙地融合在一起。摩崖石刻有江澤民同志參觀紅旗渠的題詞,有李先念題寫的“山碑”,還有郭沫若題“紅旗渠”碑,沈鵬題“紅旗渠紀念碑”。渠里有游船可載人穿過青年洞,滿足游人的好奇心。隨著改革開放搞活,林州人奏出了“建太行——出太行——富太行——美太行”的進行曲。他們劈山引水,鍛煉出了十萬建筑大軍到全國各地承包工程,有了資金積累辦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如今又登高望遠,大力開發(fā)太行山的旅游資源。當我們沿著鵲橋踱到對岸,爬過險要的“一線天”、“通天路”,登上“玉皇頂”,眼前豁然開朗,層巒疊嶂在燦爛的晚霞里變幻著色彩。我們更喜歡坐在山坡上,靜靜地欣賞紅旗渠在山間繞來繞去的大全景,這是一種大美。在這大背景上清晰地浮現出許許多多人物,任羊成,王師存……他們是大美;還有熱切地描繪他們的穆青。
天地悠悠,唯勞動人民偉大,這是我們多日采訪獲得的感悟。我們學習穆青最基本的方法,深入群眾,深入實際,身入又心入,不僅獲得最珍貴的素材,思想感情乃至世界觀、人生觀都得到了提升。
《人民心,筆墨情——穆青同志在河南》為我們寫好書增強了信心
正是遍地棉花盛開蘋果累累的季節(jié),我們還到穆青另一個常去的基點——產生新聞名篇《搶財神》的扶溝縣,找到他的老朋友高喜。當年搶財神的農民高喜,如今成了全區(qū)有名的“財神”、高級農藝師。在穆青新聞作品的激勵和引導下,全縣農民爭當“財神”,出現萬名農業(yè)技術員,還向外地輸出“財神”。高喜摘了一兜最好的蘋果,還折了結得最稠的一枝,讓我們帶給穆青。他說:“老穆和俺農民是朋友,他最喜歡看到豐收。”
離穆青新聞作品研討會越來越近,本想再到豫東的寧陵去一趟,看看“老堅決”的墓地和萬莊林場,但時間來不及了。在鄭州恰巧找到“老堅決”的孫子潘園林,穆青四次去采訪萬莊園林三次都在場。談到激動處,我們就忍不住一起流淚……
從采訪到寫作,我們達到無我的境界,完全融進穆青的人生和事業(yè)中,融進他與農民朋友的友誼中,有時淚水打濕了稿紙。寫到“老堅決”彌留之際呼喚穆青時,竟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初稿經王天林認真修改。1996年10月22日,在穆青新聞作品研討會上,王天林宣讀了《人民心,筆墨情——穆青同志在河南》,他幾次哽咽,生動的事實感動了與會同志,會場一片唏噓聲。會后同志們說:“太感人了!”不少同志向我們索要材料。
這篇文章在《河南日報》和《新聞愛好者》上全文刊載,后收進新華出版社出版的《穆青新聞作品研討文集》。不少同志反映寫得好。我們覺得文章感人的關鍵不在文字,而在“事實”。
這給我們寫好穆青增加了信心。
王日方也參加了這次會,是與會人員中年齡最小的一個。對她來說是一次難得的學習機會。王日方借在中央電視臺實習之機,幾次采訪穆青,錄了多盤磁帶。
這次研討會對我們幫助很大。中央新聞單位的領導和專家,以及來自全國各地的新聞同仁們聚集一堂,40多位同志大會發(fā)言和書面發(fā)言,共有120多篇論文,對穆青的新聞實踐、新聞理論、新聞作風、新華社建設、攝影與藝術、人品與文品等,進行了多角度、多側面的探討和評價,一致認為,穆青是新聞工作者的楷模。
新聞同仁對穆青的敬仰與厚愛,無疑對我們是很大的激勵和鞭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