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婭楠
2003年10月21日14:30,西蒙·托賓(Seymour Topping)靜靜地坐在清華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媒體演示廳聽眾席的第一排,越洋跋涉的疲憊使這位82歲的銀發(fā)老人在不知不覺中合上了眼睛。
當我用英文大聲地朗誦出“南京,中國電——在南京荒廢的開羅酒店里的一間昏暗的密室里,坐著一位疲倦的老人,他負責將國民黨的首都移交給勝利的共產(chǎn)黨”時,西蒙·托賓眉毛一挑,眼睛忽然睜開,雙手顫抖地接過閱讀材料。周圍的學生都聽到了他“天啊”的驚嘆聲。這是前《紐約時報》總編輯、普里策新聞獎管理委員會主席、哥倫比亞新聞學院教授西蒙·托賓和夫人——自由攝影記者、作家奧黛麗·羅寧·托賓(Audrey Ronning Topping)訪問清華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的第二天。這天,我的老師李希光請托賓夫婦來到他的課堂上,與他共同上新聞采訪寫作課。上課前,李老師神秘地把他頭天夜里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搜集來的這篇故事交給我,讓我準備在上課一開始就朗讀,說“這是給托賓老人的一份禮物”。
此刻,每一個英文字符仿佛都牽動著老人的每一根神經(jīng),帶他回到1949年的南京。
我朗讀的是一篇寫于1949年4月24日,關于南京解放前夕國共兩黨政權移交的新聞。作者就是當時身為美聯(lián)社記者的西蒙·托賓。然而,在他向美聯(lián)社發(fā)送完稿子之后,就再也沒有見過這篇稿件。
二戰(zhàn)服役結束后,西蒙·托賓受雇于國際新聞社,于1946年開始報道中國解放戰(zhàn)爭時期的新聞通訊。1948年,他又加入了美聯(lián)社駐南京記者站。他不僅是第一個報道國民黨敗走南京的記者,而且還在此后六個月見證了新舊中國的交替。
然而,中國帶給西蒙·托賓的遠不止首份新聞記者的職業(yè)榮耀,而且還使他結識了自己的妻子。看到同學們對自己的新聞興味盎然,托賓馬上如數(shù)家珍般地介紹起身為戰(zhàn)地記者時的隨身必需品:一臺小型打字機、塑料雨披、35毫米相機、手電、軍刀、磺胺類抗感染藥品(因為當時沒有抗生素)、止瀉藥、一口袋銀元和一頂毛紡帽子?!白鳛閼?zhàn)地記者,帽子可不是裝飾,很有用。晚上睡覺蓋在臉上,可以防止老鼠的騷擾”。
1921年11月11日,西蒙·托賓出生在美國紐約。他是美國記者的搖籃——密蘇里新聞學院畢業(yè)生,并于1993年獲得了“杰出校友獎”。他曾擔任過13年的美聯(lián)社駐外通訊員,先后到過中國、印度支那、英國和德國。1959年,他加入《紐約時報》,開始了34年的時報生涯。先后擔任駐莫斯科記者、東南亞首席記者、海外編輯,直到最后榮任總編輯。
面對新一代中國記者對于“成功記者需具備哪些素質(zhì)”的提問,西蒙·托賓用自己在中國的親身經(jīng)歷來說明了“敏銳的觀察力”的重要性。
1948年11月,淮海戰(zhàn)役打響。西蒙·托賓被派往徐州采訪杜聿銘。路過戰(zhàn)場時,他被一具國民黨士兵的尸體所吸引,這名士兵的后顱骨上有個小拇指指甲大小的子彈洞眼。他判定這是趁士兵不備,從后方打來的子彈,也就是國民黨打死了自己的士兵。他馬上俯身檢查尸體,發(fā)現(xiàn)這是個傷勢較重的士兵,由此排除了逃兵的可能。
于是,托賓馬上轉身問隨行的國民黨軍官:“你們?yōu)槭裁创蛩浪俊?/p>
軍官被問蒙了,一時語塞。托賓又加強了語氣追問:“到底為什么要打死自己人?”
軍官申辯道,“我們實在沒有醫(yī)生,也沒有醫(yī)療設備和藥品,只能把他打死”。
由此,托賓得到了確切的答案,也了解了當時的戰(zhàn)局和實力對比。
但是,令西蒙·托賓一直引以為豪的是,在與法新社記者的競爭中成為全面報道南京政權移交的第一人。
1949年4月23日深夜,人民解放軍渡過長江;4月24日晨解放軍先遣部隊直奔“總統(tǒng)府”,把勝利的紅旗插上了蔣介石“總統(tǒng)府”的門樓上。當時,法新社記者比爾·關(Bill Guan)和西蒙·托賓一起采訪完畢,但是,發(fā)報機只有一臺。這時二人決定投幣猜先后。猜中的人先發(fā),剩下的人再發(fā)。結果,托賓輸了。
激動的比爾·關以最快的速度用英文發(fā)出“共產(chǎn)黨占領南京”,然后將發(fā)報機交給了托賓。但是出乎關的意料,托賓并沒有匆忙發(fā)報,而是充分利用沒有限制的時間,字斟句酌地發(fā)了長篇特寫。這篇特寫最終傳到了世界的每個角落,成為新舊中國政權移交的見證。而清華學生朗誦的、令托賓激動不已的也正是這篇新聞特寫。
靜靜聆聽丈夫講話的奧黛麗·托賓,出生于南京,曾就讀于中央大學——現(xiàn)在的南京大學,而且由于拍攝關于長江及長江三峽的圖片與紀錄片,多年來她一直往來于加拿大與中國。
很多人知道1970年10月1日毛澤東與埃德加·斯諾在天安門城樓上關于“中美關系應該解凍”的談話。但鮮為人知的是,當時在場的還有周恩來陪同下的奧黛麗·托賓與她的父親——20世紀40年代的加拿大駐華大使切斯特·羅寧(Chester Ronning)。此后不出半月,1970年10月13日,加拿大與中國正式建立外交關系。
“至今我還珍藏著一張與加拿大前總理貝魯多以及敬愛的周總理的合影。這是個關于山羊毛的故事?!眾W黛麗·托賓也加入了與同學的交流?!爱斈晡业玫截愻敹嗫偫碓L華的消息時正在內(nèi)蒙古草原上拍攝山羊的照片。于是,我馬上返回北京。一下火車,我來不及換衣服,就與貝魯多總理熱情擁抱,結果弄了他一身羊毛。之后,貝魯多又與周恩來親切擁抱,我從內(nèi)蒙古帶來的羊毛又從貝魯多身上粘到了周恩來身上??墒谴蠹液敛辉谝猓覀?nèi)司鸵簧硌蛎睾嫌傲裟盍??!?/p>
托賓在一旁聽得津津有味,隨即宣傳:“我也有兩部關于中國的書,《在新舊中國間旅行》(Journey Between Two Chi-nas)(1972)和《北平書信》(The Peiking Letter,A Novel of the Chinese Civil War)(1999)就要出中文版了?!薄侗逼綍拧肥且槐編в袕娏易詡黧w色彩的書。
“中國現(xiàn)在變化很大,以前吃不飽飯,現(xiàn)在王府井都人滿為患了”,托賓不斷地表達著他對中國的關注,“中國的年輕人朝氣蓬勃。你們會是群優(yōu)秀的記者,從你們身上看到了社會責任感,從你們身上我看到了中國新聞界的希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