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

朋友

李明志在一家省報當(dāng)編輯，聯(lián)系面廣，有不少朋友。他的朋友多是他的作者。那些作者把稿子寄給他，他給人家編發(fā)出來了，人家寫信感謝他，或趁著到省城出差的機會，把他約出來喝點酒，吃頓飯，再送他一些小禮品，一來二去，彼此就成了朋友。李明志明白，他和那些朋友的關(guān)系，其實是作者和編輯之間的關(guān)系，這種關(guān)系是靠報紙建立起來的，也就是一張紙的關(guān)系，薄弱得很，也脆弱得很。有的作者做了官，不寫稿子了，人家和他的所謂朋友關(guān)系很快就中斷了。對于這種情況，李明志能夠理解，人的一生，無非是不斷和他人建立關(guān)系和改變關(guān)系的過程，哪有多少關(guān)系是不改變的呢!

這并不是說李明志沒有真正的朋友，在他的作者當(dāng)中，劉繼夫就是一位和他交情比較穩(wěn)定和持久的朋友。他給劉繼夫發(fā)稿子，劉繼夫從不請他喝酒，也不給他送禮。他們互相通信時，劉繼夫也極少說感謝的話，多是說又看到了什么好書和什么好文章等。劉繼夫雖然也是一個業(yè)余作者，但他這個作者和別的作者不一樣。劉繼夫是一個感情豐富的人，一個愛琢磨事兒的人，對文字又吃得透，他所寫的文章一篇是一篇，在北京的報紙都不愁發(fā)。劉繼夫應(yīng)約給李明志所供職的省報寫文章，算是對李明志工作上的支持，也是對副刊質(zhì)量的提升。這些還不是最主要的。李明志把劉繼夫引以為朋友的主要原因，是他覺得劉繼夫是一位誠者，一個真人。二人第一次見面，劉繼夫略帶羞澀地微微一笑，李明志也一笑，還沒說什么話，性情上似乎就有些投合。李明志執(zhí)意要拉劉繼夫到小酒館坐一坐。劉繼夫說他不會喝酒。李明志說那就光吃飯。到小酒館坐定，李明志還是要了一瓶啤酒。舉杯之際，李明志已把劉繼夫稱為繼夫兄。劉繼夫果然不會喝酒，連啤酒他也只喝一點點，一點點。這讓李明志略感遺憾，酒是打開男人的鑰匙，一個男人若不喝點酒，恐怕很難有放松和開懷的時候。好在鄰座有一個長相明亮的女子，劉繼夫看了一眼又一眼，似乎對女子比對酒更感興趣。那個女子李明志也注意到了，她正和一位男士對飲，他們喝的卻是白酒。女子翹著的手指上還夾著一根煙。女子長得是不錯，明鼻子明眼，有點出色。加上女子用了酒，滿面的桃紅，還有些風(fēng)情。李明志和劉繼夫相視會心一笑，李明志說來來來，咱喝咱的。這時，劉繼夫跟李明志說了一句話，這句話讓李明志在心里小小地吃了一驚，倘不是親耳所聞，他幾乎不相信這樣的話是從劉繼夫口里說出來的。劉繼夫說：看見漂亮女人，我就想和她睡覺。劉繼夫不是在說酒話，他喝那么一點點啤酒，像螞蟻喝水似的，還不至于喝醉，也不至于說酒話。劉繼夫也不像是說笑話，因為他的表情是嚴(yán)肅的，認真的，似乎還有那么一點沉迷。把話說出來后，劉繼夫不好意思似地笑了一下，臉上紅了一陣。劉繼夫的話像是在李明志內(nèi)心深處掀開隱秘的一角，他不得不承認，劉繼夫說的是真話，是心里話。像這樣真實得幾乎露出骨頭的話，極少有人敢于說出來。就算說出這樣的意思，也往往遮遮掩掩，修飾得不露痕跡。反正李明志本人沒有勇氣說出這樣的話。他不但說不出這樣的話，久而久之，仿佛他連這樣的欲念也沒有了。要是換一個人說這種話，李明志也許會覺得輕薄，也許會對說話的人產(chǎn)生反感。可李明志讀過劉繼夫許多文章，知道劉繼夫是一位有著相當(dāng)精神高度的人，那種精神高度是他所不及的。這樣，李明志就跟隨了劉繼夫的思路，不知不覺要向劉繼夫看齊?？待R的結(jié)果，李明志對劉繼夫的說法有了同感，并對劉繼夫的直言不諱有些佩服。

李明志事前不知道，劉繼夫?qū)λf出那樣的話，是有其熱烈背景的。事后有一個與劉繼夫同在一市工作的作者到省報送稿，李明志才從那個作者口里知道了劉繼夫的背景。李明志只是順便問了那個作者一句，認識不認識劉繼夫。那個作者像對李明志實行精神賄賂似的，就把劉繼夫的熱烈背景對李明志講了。原來劉繼夫近期搞到了一個情人，他和情人好得如火如荼，正不可開交。劉繼夫44歲了，他的情人才22歲，劉繼夫正好比情人大一倍。劉繼夫的情人是市里電視臺的記者，她是通過采訪認識劉繼夫的。一采二采，分不清誰采誰，兩個人就采到一塊去了。女記者的行動比較自由些，她還是以外出采訪的名義，動不動就采到劉繼夫身上去了。李明志問那個作者，劉繼夫的情人怎么樣，長得漂亮嗎?他記起劉繼夫在小酒館里對他說的那句話。那個作者頗為感嘆，說范成愛長得太漂亮了，要是范成愛長得不漂亮，劉繼夫也不會看上她呀!由此，李明志記住了，劉繼夫情人的名字叫范成愛。

劉繼夫給李明志寫了一封信。時間是20世紀(jì)80年代后期，當(dāng)時還沒有互聯(lián)網(wǎng)，沒有手機和短信，連長途電話也很少，人們互相聯(lián)系的方式主要是靠信件。在信里，劉繼夫把李明志稱為跟他同一時代的人，說他們這代人對什么事情都很認真，太認真了。李明志把劉繼夫的意思領(lǐng)會錯了，以為劉繼夫在開導(dǎo)他，讓他得樂且樂，生活得隨便一些。李明志沒有接受劉繼夫的開導(dǎo)，他給劉繼夫回信談了自己的觀點，他是從寫文章的角度談的，認為許多好文章都離不開想象，對有所限制沒有抵達之處，想象起來才有興趣。如果什么都得到了，想象的興趣和空間也許就小了。過了一段時間，李明志又聽到劉繼夫的一些情況，才知道劉繼夫不是開導(dǎo)他，而是為自己的處境和態(tài)度發(fā)感慨。據(jù)說

劉繼夫?qū)Ψ冻蓯鄯浅A心，愛得非常認真和投入，簡直到了不可自拔和近乎痛苦的地步。劉繼夫大概意識到了自己的困境，又無可奈何，就在信中對李明志透出那么一點信息。李明志沒能準(zhǔn)確理解劉繼夫的意思，就自我表白似地急于表明自己的觀點，這讓李明志感到有些懊悔。

春天的一個傍晚，李明志接到劉繼夫一個電話。李明志熱情有加，問劉繼夫在哪里。劉繼夫說他就在省城。李明志說那太好了。劉繼夫說，他有個朋友，是個女的，在新聞學(xué)院進修，他來看看他的朋友。李明志一聽，馬上想到，劉繼夫所說的朋友，也許就是范成愛。劉繼夫真夠癡情的，范成愛來省城進修，他就跟著腳攆到省城來了。李明志

有些興奮，但他把興奮壓抑著，說下班后一定去看望劉繼夫。他問劉繼夫晚上住在哪里。劉繼夫說就住在新聞學(xué)院的招待所。劉繼夫托給李明志兩件事，說他的朋友出來時一是沒帶糧票，二是忘了帶稿紙，問李明志能不能幫助解決一下。李明志沒等劉繼夫把話說完，就說這等小事，沒問題，他去看望繼夫兄時一定順便把糧票和稿紙捎去。放下電話好一會兒，李明志的心情還興奮著。劉繼夫托他辦事，說明劉繼夫跟他不外氣，確實拿他當(dāng)朋友。兩件事情是很小，他家的剩余糧票不少，報社的稿紙更是大堆小堆，辦起來輕而易舉?？墒虑樵叫?，里面越有意味，越顯得有家常氣息。李明志隱隱覺得，劉繼夫似乎在給他提供一個機會，通過這個機會，說不定他能看到劉繼夫的情人范成愛。說心里話，自從聽說劉繼夫有了情人，他就生出一個愿望，想看看劉繼夫的情人是怎樣的一個人，到底有多漂亮。

新聞學(xué)院招待所的房間不大，劉繼夫自己包了一個單間。在來招待所的路上，李明志就料到劉繼夫可能會住包間，他進房間一看，房間里只有一張床，劉繼夫要的果然是包間。這使他進一步認定，在新聞學(xué)院進修的是范成愛。有了包間，和范成愛幽會當(dāng)然方便些。李明志在劉繼夫的房間里剛坐了一會兒，劉繼夫剛說到他的朋友叫范成愛，范成愛就敲門進來了。范成愛顯然是剛洗過澡，她長長的頭發(fā)還濕著，一邊往房里走，一邊還用梳子梳頭。范成愛身上散發(fā)著一股清水氣和洗滌用品淡淡的芬芳。李明志不知不覺站起來了。劉繼夫把李明志介紹給范成愛，說這是省報的李編輯，李明志，我的朋友。范成愛說：大編輯，我知道。劉繼夫又把范成愛介紹給李明志，說這是小范，也是我的

朋友，小朋友。范成愛把長發(fā)向后甩了一下，補充介紹說：我叫范成愛，成熟的成，愛就是那個愛。李明志沒有去握范成愛的手，只說你的名字很好記。劉繼夫把李明志拿去的稿紙和糧票端給范成愛，說這是李編輯給你拿來的稿紙和糧票，以后有什么困難，你直接找李編輯就行了。范成愛把東西接過去，說：呀，這么多，恐怕我一年都用不完。范成愛對李明志笑了笑，卻對劉繼夫說：劉哥，李哥比你年輕。劉繼夫說：那是肯定的，他比我小好幾歲呢!李明志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好。

打范成愛一進房間，李明志就一直不知道說什么好，他好像突然變得不會說話了。他覺得受到一點壓迫，稍稍有些緊張，因緊張變得拘謹起來。他記起了自己作為省報編輯的身份，這個身份被年輕作者稱為老師，是有些優(yōu)勢的?？墒?，在此一刻，這種身份意識好像站不穩(wěn)腳跟似的，一點也幫不上他的忙，不能讓他自信起來。他也想過應(yīng)該跟

劉繼夫開一個玩笑，放松一下空氣?？伤也坏介_玩笑的材料，也想不起什么好詞兒。出現(xiàn)這種意想不到的情況，都是因為范成愛的出現(xiàn)。對于范成愛的漂亮，李明志有過一些預(yù)想。因劉繼夫的眼光和品位比較高，李明志對范成愛的長相和氣質(zhì)都不敢低估。這就是說，李明志對范成愛的漂亮是有心理準(zhǔn)備的。盡管如此，他還是覺得范成愛漂亮得太突然了。范成愛的漂亮，已不能一個器官一個器官的具體描述，任何描述都顯得太具體，太局限。她漂亮得有些抽象。她像是一個漂亮的光體，往房間里一站，通體立即放射出漂亮的光芒。李明志顯然是被漂亮的光芒近距離地照耀到了，他有些眼暈。范成愛倒很輕松，很自然。李明志說不成話，她就說。她說新聞學(xué)院辦學(xué)一點都不正規(guī)，連幾個像樣的老師都沒有，請人講課都是臨時從報社和電臺、電視臺抓。范成愛說話的聲音也很好聽，她的嗓子不尖，音質(zhì)里有一種憨厚的東西。這又使李明志覺得，范成愛的漂亮不是舞臺上的那種漂亮，是人間的漂亮，自然的漂亮，親切的漂亮。范成愛說到李明志，說李哥也來給我們講一課吧!李明志說不敢不敢，我哪里會講什么課!李明志覺得頭上忽地出了一層汗。他想起來了，這是劉繼夫和范成愛的寶貴時光。范成愛沐浴過了，劉繼夫房間里的床也虛床以待，他不能再呆在這里，耽誤人家的寶貴時光。于是李明志趕緊告辭。

在李明志的想象里，他剛一出門，劉繼夫和范成愛就相擁，相抱，相親，相吻，然后轉(zhuǎn)移到床上，做成一處。也許范成愛一整夜都不離開劉繼夫的房間，他們做一次，說說話，再做一次。李明志不得不承認，劉繼夫和范成愛真是很好的一對。劉繼夫只有找一個范成愛這樣的美人，才配得上劉繼夫的人品和才華。反過來也是，范成愛只有和劉繼夫這樣的男子交朋友，才對得起自己的美貌，才能不斷充實自己，提高自己。在回家的路上，李明志一路都在想，劉繼夫這哥們兒真有福氣。

報社組織一些優(yōu)秀作者到南方某個好看好玩的地方采風(fēng)，劉繼夫去了。李明志作為報社工作人員，也去了。他倆同坐在一個包廂里。面對面坐下來，李明志對劉繼夫笑，劉繼夫也對李明志笑。他們心里裝著同一個人，都是為那個人而笑，但他們在嘴上都沒提到那個人的名字。李明志很想聽劉繼夫談?wù)剬Ψ冻蓯鄣母惺埽瑒⒗^夫不談，他也不好打聽。這類事情屬于人家的隱私，人家要是愿意談，你聽聽當(dāng)然無妨。人家要是不愿意談，跟人家打聽是不好的，弄不好就顯得輕薄了。他們說了一會兒別的話題，趁包廂里沒有別的人，劉繼夫才把那一類的話題接觸到了。劉繼夫說：一個男人要是搞情人的話，最好找一個姑娘，因為姑娘比較自由，沒人干涉她。要是搞一個結(jié)過婚的女人當(dāng)情人，就有可能會惹麻煩。若是情人的丈夫再是一個野蠻的人，動不動要找你算賬，跟你拼命，那就更劃不來。劉繼夫有一個特點，在不說話的時候，他的表情是平靜的，隨和的。只要一開口說話，他的表情馬上變得嚴(yán)肅起來，深沉起來。仿佛他用心在說話，忘記了自己的表情，表情不知不覺就變得那樣了。不過他那種不自覺的表情對聽他說話的人顯得很有效力，人們一聽他說話，就相信他說的是實話，是肺腑之言。李明志說：看來老兄是經(jīng)驗之談。劉繼夫沒有否認。劉繼夫終于說到了范成愛，他說小范人很好，也很懂事。他跟小范好就是好，小范從來沒有對他提過什么非分的要求，從沒有讓他為難過。李明志說：那是當(dāng)然，憑老兄的眼光，怎么會看錯人呢!劉繼夫說：小范人好，性感也好。

就是那次在新聞學(xué)院的招待所里，他跟范成愛做愛做得時間長一些，范成愛忘乎所以，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把他的肩膀咬了好幾個紅牙印子。李明志說：真不得了!還有這樣的事情，我以前從沒聽說過。李明志向劉繼夫提了一個問題：你和小范這樣好，是不是對嫂夫人就冷淡了?劉繼夫說：恰恰相反。一個男人在外面有了情人，對老婆會更好。

一是覺得對老婆心中有愧，會給老婆加倍補償。二是會對老婆產(chǎn)生陌生感和新鮮感，做起愛來會更帶勁。李明志連連點頭，噢，原來是這樣。

劉繼夫跟李明志說了他的私事，卻沒有交代讓李明志替他保密，這使李明志感到劉繼夫?qū)λ木薮笮湃?。同時，也使他們的朋友關(guān)系加深一層。所謂朋友，從某種意義上說，一個人不避諱把他的隱私對你說出來，他就是你的朋友。你知道了他的隱私，對他的隱私表示理解和尊重，你就是他的朋友。到了采風(fēng)目的地，他們二人在一起活動的時候多一些。劉繼夫給范成愛買裙子，買遮陽帽，都征求一下李明志的意見。李明志想著范成愛的樣子，認真地幫劉繼夫挑選?？吹贸鰜?，劉繼夫?qū)Ψ冻蓯巯喈?dāng)思念，有好幾次，劉繼夫情不自禁地對李明志說，要是把小范帶出來一塊兒玩就好了。人還在外地，劉繼夫的心思已回到范成愛身上。劉繼夫說，等他返回去時，還住在新聞學(xué)院招待所，因為范成愛要在新聞學(xué)院進修整整一年。他問李明志，要是招待所沒房間了，能不能在別的地方給他找一間房。李明志明白，劉繼夫托他找房的目的，還是為了和范成愛擺戰(zhàn)場。李明志家沒有多余的房子，但他說一定想辦法。這時候，李明志覺得可以和劉繼夫開一個玩笑了，他說：你讓我給你找房子，你走后，就不怕我把你的小范撬走!這個玩笑不是李明志隨機想出來的，可以說這個玩笑的意思是在李明志心里掂了好多個過子。自從他見到范成愛，范成愛把他叫成李哥，說他比劉繼夫年輕，這個玩笑的念頭就存在了。劉繼夫每給他講到一次范成愛，這個念頭就加強一次。此時，他覺得說出這個玩笑的時機已經(jīng)成熟了。劉繼夫說：你撬唄，我不可能常去找她，反正她閑著也是閑著。劉繼夫這樣的態(tài)度是李明志沒有想到的，李明志趕緊強調(diào)自己是開玩笑，說開玩笑，開玩笑，哥們兒的女朋友，我怎么好意思插一杠子呢!劉繼夫說：你不向她插杠子，別人也會向她插杠子，你信不信?李明志說：小范對你那么好，別人想插杠子，也不一定插得進去。劉繼夫笑笑，沒有再說話?；氐绞〕?，劉繼夫直奔新聞學(xué)院找范成愛去了。劉繼夫沒再讓李明志給他找房子，看來那里的招待所還有空著的房間。

過了一段時間，要不是范成愛主動給李明志打電話，或許李明志不會去接近范成愛，更談不上插杠子。范成愛一給李明志打電話，一聲李哥叫的，李明志在班上就有些坐不住。范成愛說，她想請李哥吃飯。李明志說：只有我請你吃飯，哪有讓你請我的道理。他介紹說，有一條街的小吃夜市很不錯。他晚上陪范成愛去那里吃小吃。二人在小吃一條街見面后，范成愛吃了羊肉串、湯圓、煎魚片，還吃了一只炸雞腿。范成愛對在街上當(dāng)眾吃東西一點都不在意，吃什么都說香，吃得嘴上油光光的。不管買什么吃的，都是李明志付錢，范成愛一點都不跟他爭，這讓李明志甚感快樂。要是范成愛和他爭著付錢，他就覺得范成愛和他外氣，要和他保持距離。范成愛這樣只管吃，他覺得范成愛真是實在，他在范成愛身邊一點都不緊張了。李明志不愛吃雞，給范成愛買雞腿時只買了一份。范成愛故意吃得其香無比，還把雞腿在李明志面前舉著，孩子似地說：哎哎，饞饞你，饞饞你。李明志說：你什么時候饞了，就給我打電話，你想吃什么，我就請你吃什么。范成愛說：我就是愛吃肉，不管是什么肉，只要是肉就行。李明志說：這太好辦了，你在這里進修期間，吃肉的事兒包給我了。咱先說好，你要是吃成個胖子，可不能怨我。范成愛說不會的。又說李哥真好。李明志說：我再好，也沒有繼夫兄好呀。范成愛說：劉哥好，你也好，你們兩個都是大好人。從小吃街往外走，范成愛抱住了李明志的一只胳膊。李明志又有些緊張，不知把胳膊一直垂著好，還是挽起來好。他想，他也許應(yīng)該攬一下范成愛的腰，范成愛的小腰細細的，攬起來感覺一定很好?？擅媲叭藖砣送?，他沒有伸出手，沒有付諸行動。此后，李明志又帶范成愛吃了兩次肉。有一次，他們到一個小餐館里，還喝了啤酒。喝酒期間，李明志終于鼓足勇氣，拉住了范成愛的手。范成愛望著李明志，她的手溫溫存存地在李明志的手心里躺著，老也不收回去。她說：李哥，咱倆好吧!好的意思李明志是懂得的，他點了頭。范成愛笑了，說不好意思。李明志的熱血已有些沸騰，他說再過幾天就是五一節(jié)，那天他在報社值班，辦公室里只有他一個人，讓范成愛五一節(jié)那天去找他，他們一塊兒值班。

那天，李明志早早地就到辦公室去了。辦公室里有一張床，他把床上的被子重新疊過，把床單和枕巾重新鋪過，并用雙手使勁在床面上按了按，像是試試床的承受能力如何，會不會發(fā)出聲響。他沒有先打開水，擦地，擦桌子，而是上來就整理床鋪。他的念頭已離不開床，并固定在床上。他想，這張床很重要，一場重頭戲可能要在床上上演。他心里跳得怦怦的，激動得跟擂鼓一樣。他手捂胸口，在心里對自己說：別激動，別激動，你激動個屁呀!這樣說過，他心里才稍稍平靜些?？伤晦D(zhuǎn)眼，范成愛的樣子在他腦子里一晃，他不由地又激動起來。這次他采取貶低范成愛的辦法，以打擊自己的激動。范成愛被人不知用過多少遍了，沒什么值得稀罕的。范成愛提出跟他好，這說明范成愛對劉繼夫并不忠誠。劉繼夫說得對，他不向范成愛插杠子，別人也會向范成愛插杠子。如若讓別人對范成愛插了杠子，還不如自己來插好一些。這樣的杠子不插白不插，插一下也沒啥了不起!這樣的貶低收到了相反的效果，他不但激動，簡直有些沖動了。

上午9點多的時候，穿了一身白衣裙的范成愛來了。他們沒有說幾句話，沒有繞什么彎子，就奔向主題，開始了行動。因為范成愛一進屋就沒坐椅子，直接坐到了床上，一副期待已久的樣子。李明志到床邊抱住范成愛的頭，抱了一會兒，把范成愛的長發(fā)摩挲了幾把，就把范成愛的雙腿搬到了床上。范成愛說，我自己來。范成愛把皮鞋脫掉了，把裙子脫掉了，把內(nèi)褲也脫掉了，一切暴露無遺。李明志一下子被嚇住了。他自己也在做準(zhǔn)備工作。他不慌張，裝作很鎮(zhèn)靜，很平常。他覺得自己行。每次跟老婆做這種事，他都很行。就當(dāng)躺在床上的是自己的老婆，這沒什么。他覺得下面鼓脹脹的，已有些大，有些憋得慌。為迎接這次盛事，他已經(jīng)好幾天沒跟老婆做愛?？梢坏搅藢嶋H操作階段，他才感到有些麻煩，不那么順利。他覺得自己能進去，事到臨門，他突然變得軟弱起來，怎么也進不去。他越是急于進去，他的東西越不爭氣，越萎萎縮縮，毫不頂事。他氣喘吁吁，頭上忽地出滿了汗，汗水直往下滴。他把頭往床上拱了一下，擦了一下汗。不然的話，汗水淹住了他的眼睛，他不光進不去，連景點都看不清了。他罵自己真臭，真臭，說平常他的能力挺強的，今天不知怎么搞的。他罵自己是自我解嘲的意思，也是給自己打氣的意思。此時，他最怕范成愛笑話他，埋怨他，說他不行。要是范成愛稍微表示一下不滿，或稍微缺乏耐心，都會對李明志的心靈造成重創(chuàng)，使李明志在這個事情上一蹶不振。事后回憶起來，李明志之所以特別感激范成愛，是因為范成愛做得非常好，對他非常理解。范成愛什么話都不說，她甚至連看李明志也不看，就那么以迎接的姿勢，眼睛閉著，嘴角微微張開，靜靜地等待著。范成愛像是不見不散的意思，也像是相信李明志一定會進去的意思。李明志的血勁終于找準(zhǔn)了正確的方向，他終于進去了。他剛一進去，范成愛像突然變了一個人一樣，似乎不是剛才的范成愛了。她的反應(yīng)是那樣迅速，完全是立竿見影的效果。她的反應(yīng)是那樣的強烈，強烈得讓人始料不及。一個人落了水，在生死之間的反應(yīng)恐怕就是那樣，求生的本能使她亂掙扎，亂抓。范成愛一下子抓住了李明志的胳膊，如同落水的人抓到了賴以救命的東西。她繼而把李明志緊緊摟住，頭左右擺動，以短促的氣息要李明志快!快!李明志當(dāng)然要快，他不敢停頓下來，似乎在以運行的速度保持進取的狀態(tài)。這樣做的結(jié)果，李明志沒有堅持多長時間，很快就結(jié)束了。

事畢之后，李明志退到椅子上朝后坐著，把下巴抵在椅子背上。范成愛從隨身帶著的梳妝包里拿出梳子，在梳理自己的頭發(fā)。李明志覺得事情做得太倉促了，很不盡興，很不成功。這時他想起了劉繼夫，覺得有些對不起劉繼夫。劉繼夫相信他，才把范成愛介紹給他認識。他呢，卻把范成愛給染了指。在此之前，他認為自己是一個自愛自重的人，是一個干凈的人，除了和老婆有這種事，他沒有和別的任何女人發(fā)生過這種關(guān)系。他覺得自己開始墮落了，李明志已經(jīng)不是過去的李明志了。想到這里，他覺得自己的眼睛漸漸濕了。范成愛注意到了他的傷感，笑笑安慰他說：怎么，哭了?臭樣兒，我還沒哭呢，你哭什么!李明志把眼皮眨了眨，沒讓眼淚流出來。是的，他這種樣子未免太小孩子氣了。范成愛說得很對，范成愛都沒哭，他憑什么在人家面前裝模作樣呢。他也笑了，問范成愛渴不渴，馬上用自己的杯子給范成愛倒了一杯水。

范成愛把李明志給惹了。不，是李明志自己把自己給惹了。他腦子里一天到晚都是范成愛，恨不得天天去找范成愛。想得不行，他就給范成愛寫了一封長信，表達對范成愛的感激之情和思念之情。信寫完了，他看了看，沒有發(fā)走。只要把信寫出來，他心里的思念就緩和一些。之所以沒有把信給范成愛寄去，他是擔(dān)心范成愛把信給劉繼夫看，那樣的話，他就露餡了，就是不打自招。他把信鎖進辦公桌的抽屜里去了，也不能讓老婆看見，萬一讓老婆看見，也是麻煩。他在信里承認，他的內(nèi)心多年來一直處于騷動狀態(tài)，像是在尋覓著什么，其實是尋求打開自己的鑰匙?？墒?，那把鑰匙像是在和他捉迷藏，他遲遲找不到它。一看見范成愛，他眼前一亮，仿佛有個早已熟悉的聲音對他說，你來吧。他說是范成愛打開了他，使他結(jié)束了可悲的封閉狀態(tài)。他認為那一刻是他生命史上光輝燦爛的一頁。因為他追求更新，追求人性的解放，追求更寬廣的精神世界。換句話說，他想換一種活法。這時候，上帝把范成愛給他派來了，他稱范成愛是他精神歷程上的一個啟蒙者。他接著贊美范成愛的眼睛，贊美范成愛的唇，贊美范成愛所有的器官，還贊美了范成愛的思想。他說范成愛的思想是很美的，因為有了思想之美，才帶動了范成愛的整體之美。

李明志當(dāng)然不是只給范成愛寫信就完了，在上班時間，他打電話把范成愛約到他家里去了。他給自己找了借口，上次做得不夠成功，不能算一次，他要好好地做一次。在家里，他把被子鋪在地毯上，和范成愛在地上做。這一次他比較從容，一上去就進入了狀態(tài)。對于范成愛的極端化反應(yīng)，他心理上有了準(zhǔn)備，不那么害怕了。這一次他又出了

汗，不過出的不是虛汗，而是那種痛快淋漓的汗。在最后時刻，他身上的毛孔全部張開，汗水噴涌而出，仿佛不是一處在噴射，整個身體都成了一個噴射器官，全身都在噴射。他很滿足，說這還差不多。范成愛說：等著吧，我會教給你很多。李明志問：你教我什么?范成愛沒有回答教他什么。后來，他們越做越盡興，越做花樣越多，李明志已記不清他們做了多少次了。李明志一次又一次把范成愛推向高潮。有一次，范成愛如劉繼夫所說的那樣，也咬了李明志的肩膀。范成愛的小狗牙兒是很白的，也是很利的，她把李明志的肩膀咬得幾乎浸了血。之后，范成愛很心疼似的，對咬過的地方又是揉，又是吹，連說對不起。李明志心中暗暗得意，范成愛咬過劉繼夫的肩膀，現(xiàn)在也咬了他的肩膀，他收到的效果和劉繼夫達到的水平一樣了。這好比是一項體育達標(biāo)紀(jì)錄，如果不能達到和突破這個紀(jì)錄，李明志會一直努力?，F(xiàn)在這個美好的愿望實現(xiàn)了，李明志當(dāng)然欣慰。

李明志和劉繼夫的朋友關(guān)系，就是這樣通過范成愛向前深入發(fā)展著。范成愛完成進修學(xué)業(yè)，又回到劉繼夫身邊去了。李明志心中有些失落，但他覺得這是應(yīng)該的，范成愛本來就是劉繼夫的人嘛。李明志對劉繼夫心存感激，還懷有那么一點愧疚，所以和劉繼夫的朋友關(guān)系就更密切。何止是朋友關(guān)系，李明志隱約覺得，他們之間，包括范成愛在內(nèi)，仿佛有了一種生命相連的關(guān)系，甚至是親情的關(guān)系。不過，在劉繼夫面前，李明志從來沒承認過他和范成愛有那種親密關(guān)系。他們見面比以前多，通信比以前頻，但極少提到范成愛，彼此像是有些心照不宣。李明志不提范成愛，是對劉繼夫的尊重，對范成愛的尊重，也是對自己的尊重。另外，李明志聽說，劉繼夫?qū)Ψ冻蓯凼呛茉谝獾?，有人挑逗范成愛，劉繼夫還和人家動過拳腳。他若是把和范成愛的事在劉繼夫面前露了口風(fēng)，劉繼夫若不高興，二人豈不尷尬!

有一點李明志敢肯定，他和范成愛的關(guān)系發(fā)展到這種地步，劉繼夫心里是清楚的。即使范成愛不向他匯報，憑著他的聰明過人，他也會想象得到。回顧劉繼夫把范成愛介紹給李明志的前前后后，想想劉繼夫說過的那些話，李明志像是一下子明白過來，劉繼夫是有意將范成愛托付給他，帶有資源共享的意思。這個好哥們兒!

想到這一層，李明志再給劉繼夫打電話時，就沒那么多避諱，順便問問小范近來怎么樣。劉繼夫說，他正勸小范趕快找一個對象，結(jié)婚，生孩子。小范老是這樣懸著，大家都不放心。小范結(jié)了婚，成了家，大家都踏實了。李明志馬上對劉繼夫的說法表示贊同，他說：老兄的意見很對，非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