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花廳保建護士的思念

周　石

許奉生口述

我出生于工人家庭，16歲離開家鄉(xiāng)大連到北京

醫(yī)學(xué)院護校讀書，1959年畢業(yè)后分配到北京醫(yī)院內(nèi)、外科做護士各一年，1961年調(diào)進中南海保健組。1964年春天，保健組派我去給鄧穎超打針，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鄧大姐?？磥砟鞘且淮闻既坏臋C緣，但卻帶給我一生的榮幸。當(dāng)時，我只知道鄧大姐說“小許打針不疼”。其實，那次是大姐為了給周總理挑選護士而對我進行的考察。據(jù)說鄧大姐對我很滿意；這年秋天，組織正式派我到西花廳工作，直至周總理去世。之后，我叉斷續(xù)在鄧大姐身邊工作8年。在西花廳工作的20年是我一生中最有意義的時光，永生難忘。

披星戴月帶病操勞

我一到西花廳就真切地感受到周總理的繁忙。“文革”時期，他更是加倍忙碌。真正是披星戴月、日理萬機。

1967年，發(fā)現(xiàn)周總理心臟冠狀動脈供血不足，增派了保健人員，4名醫(yī)生、護士分為兩組；實行每組24小時負責(zé)制。我們攜帶醫(yī)療搶救藥品器材，總理到哪里，我們就到哪里值勤。總理一般上午11-12點鐘起床，中午12點多吃“早飯”，然后就“馬不停蹄”地開始工作。他的日程里沒有“午休”，也沒有“工間操時間”，連一日三餐也沒有固定時間，有時去機場迎送外賓，就在行駛的汽車里吃點東西。他一般忙到第二天二三點或凌晨六七點鐘才休息。

“文革”開始時，周總理近70歲了，鄧大姐和身邊工作人員對他的健康非常擔(dān)心?？墒切枰偫硖幚淼氖虑樵絹碓蕉?，他只好把睡眠時間壓縮再壓縮。本來，睡前我們按醫(yī)囑給他服安眠藥后，就該關(guān)燈睡覺了，但他半坐在床上還要看一二小時文件，看他困倦不堪、努力支撐的樣子實在讓人難過。這時，我或衛(wèi)土只能遞上一塊熱毛巾讓他緩解一下疲勞。

1971年9月13日林彪乘三叉戟飛機叛逃。在毛主席領(lǐng)導(dǎo)下，總理坐鎮(zhèn)人民大會堂調(diào)兵遣將，準備應(yīng)對不測，直到獲得林彪折戟沉沙在蒙古溫都爾汗的確切消息后才肯休息。那時，總理已忙碌了50多個小時，才在人民大會堂西大廳的小休息室睡了一會兒。睡前衛(wèi)士給他洗了腳，我做治療時看見他雙腿腫得緊繃繃，腳背也腫得鼓鼓的。做完按摩，看著他沉沉地睡了，我百感交集：年逾古稀的總理，擔(dān)負著多么超常的重擔(dān)!

周總理忙得晝夜連軸轉(zhuǎn)，雖然他從不說累，但他腳腫腿腫卻是常事。我們勸他在辦公室穿托鞋，但他卻堅持穿皮鞋。1974年，他住院后腳腫得更厲害，才在接見外賓前請人趕制了一雙布鞋?？偫泶┻@雙鞋有些大，我只得往鞋里墊了些紗布，他才穿上合腳。

周總理非常注意整潔，指甲剪得較勤。后來，因為手抖，就由我替他剪指甲；常常是我這邊小心翼翼地剪著，他老人家仍然埋頭伏案工作?？吹娇偫磉@么忘我工作，我作為一名護士，能配合他做點事情，感到無比欣慰。他老人家患過灰趾甲病，協(xié)和醫(yī)院袁兆莊大夫用冰醋酸等配制了藥膏，我給他敷后，再用專用的小刀一點點刮去藥物浸軟的病趾甲，促進新生的趾甲生長；最終治愈。這些治療都是在總理睡前在床上看文件時完成的。

1972年5月12日，常規(guī)檢查時發(fā)現(xiàn)周總理的尿里有紅血球，并于幾天后尿病理學(xué)檢查發(fā)現(xiàn)癌細胞，確診為膀胱癌；1973年1月13日出現(xiàn)血尿，后來血尿量越來越多，有時排出的凈是血或凝血塊，有時血塊阻塞尿道，要躺在床上變換體位才能排出血尿，很痛苦。江青一伙乘此日益加緊迫害他。他們先是阻撓醫(yī)療組專家們關(guān)于總理停止工作進行治療方案的實施，不讓總理治療，要他帶病痛工作，欲置他于死地；當(dāng)醫(yī)療組建議因總理病重，應(yīng)減少接待外賓任務(wù)時，張春橋惡狠狠地說：“他是總理，他不接待，誰接待?”十分明顯，他們企圖累死、氣死、整死總理。我們看到總理這樣大量尿血，工作仍然那么繁忙、勞累，而江青一伙又如此陰險毒辣，都深為周總理擔(dān)憂。

忍辱負重維系全局

我作為一名護士，雖不能了解江青一伙打擊、陷害周總理的全部真相，但通過報紙、廣播和社會上的風(fēng)云變幻，也大體知道一些他們的鬼蜮伎倆。除了批林、批孔、批周公那些公開的秘密外，無理取鬧地干擾則是“家常便飯”。

江青和葉群兩人，不管總理多忙多累，是否在睡眠，總為雞毛蒜皮的事打電話找總理，一講就是很長時間?？偫硪源缶譃橹?，耐心地與她們談。我們工作人員最怕總理吃飯時她們來電話，因為一來就得總理接，一接就得一個小時左右，飯菜反復(fù)加熱，等總理再來吃時，色香味全沒了!記得一天晚上，總理在京西賓館接見造反派。剛坐下來，江青那兒來電話找總理；總理馬上就去接，這一去就是二三個小時?？偫砘貋砗罄^續(xù)接見造反派。這些干擾大量擠占他的工作日程，使他原本已經(jīng)很少的睡眠時間也無法保證。

我怎么也沒想到，江青竟卑鄙到拿護士做文章來折騰周總理。我先后3次被派到江青處做護理，經(jīng)歷了這“三進三出”后，對她的丑惡嘴臉有了深刻感受。頭一次去是因為她感冒發(fā)燒，總理無私心，派我去照顧她。她卻反復(fù)無常，頭一天還欣賞我打針不疼，第二天就不讓我進她房間了。第二次是她突然提出要我去，我去了沒幾天，她又說我有派性，不要了。我去的時候毫無準備，這時翻遍衣兜只找到一角錢，剛夠乘無軌電車回到西花廳的。總理知道后關(guān)切地說：“你打電話找小高(總理衛(wèi)士高振普)嘛!”

第三次去，據(jù)別人事后告訴我，是江青在一次會議上大吵大鬧說：“總理!我沒有護士，我的護士給主席了!為什么你的護士好，為什么給我的護士都不管用?把你的護士小許給我?！笨偫眈R上讓人打電話到西花廳。我一聽又是江青叫我，就十分反感。在這之前，我找過鄧大姐，希望她支持我不再去江青那里。大姐聽后無奈地說：“小許呀，我知道她的事難辦，但要是不去，不是讓總理為難嗎?我看為了減輕恩來的壓力，不管多么困難，你還是去吧!”在去釣魚臺的路上，我想起總理忍辱負重，為國為民的情景，不由得哭了。到了釣魚臺，總理的衛(wèi)士高振普正在等我，他一見我眼睛哭紅了就說：“你眼睛這么紅去見她可不行，你趕快去洗把臉，要用涼水洗?！蔽蚁赐昴樉瓦M會議室，江青和我一握手就大驚小怪地咋呼道：“啊!她手涼，精神緊張!我可不要神經(jīng)緊張的人，不行!你回去吧!”我頓覺輕松，高興地回到西花廳。這就是我當(dāng)年到江青處“哭著進去，笑著出來”的真實情況。

關(guān)心同志嚴于律己

周總理和鄧大姐是身居高位的革命前輩，但對群眾和身邊工作人員充滿深厚的感情。

1968年的一天，周總理吃午飯時從報上獲悉爆竹廠失火，女工王世芬奮勇滅火，身體大面積燒傷。他立即找吳階平大夫問明情況并囑咐：“現(xiàn)在去醫(yī)院探望王世芬的人很多，一定要護理好，去探望的人不能太多，以防感染；要注意先不讓她照鏡子，以免她灰心喪氣；全身植皮后排汗困難，夏天要送她到?jīng)隹斓胤蒋燄B(yǎng)……”

1974年，西花廳一位女服務(wù)員婚后收養(yǎng)了一個女孩，后因種種原因兩口子曾有點想法。周總理得

知后，一天午飯后對我說：“小許，你明天下班回家替我看看她收養(yǎng)的小孩。到她家就說我說的，這孩子你們?nèi)绻麤Q心要，就負責(zé)到底；如果不要，送到孤兒院去，由大姐出錢!”第二天，我把總理的話轉(zhuǎn)告他們。這位女服務(wù)員的丈夫感動地說：“總理在重病中還想著我的孩子，請轉(zhuǎn)告他老人家，我們一定把這孩子撫養(yǎng)成人!”

1965年6月，我患了結(jié)核病。鄧大姐為此給我寫信：“親愛的小許：問顧大夫好。自從知道你生病以后，我很惦念。想來是因為近來工作太累所造成的。只要弄清病情，加以治療和休息一定會好的。主要的在于你安心休息和疾病作堅韌的斗爭呵!帶上一點水果給你。祝你早日痊好!”(信中所提的顧大夫，即我的丈夫顧英奇，當(dāng)時任中南海保健組保健醫(yī)生。)那年11月12日，鄧大姐把自己的著作《以革命者的堅強意志戰(zhàn)勝疾病》一書送給我，并在該書扉頁上親筆寫了：“送給許奉生同志：祝你早日痊愈，恢復(fù)健康!”

1973年5月，我女兒出生了。為照顧我哺乳，產(chǎn)假后領(lǐng)導(dǎo)安排我在宿舍附近的北京醫(yī)院進修。9月7日上午，忽然來電話叫我回中南海。到西花廳后，鄧大姐告我：“總理忙了幾天，現(xiàn)在還沒睡呢!你幫他剪剪指甲，既不妨礙他看文件，又可讓他放松些，以便早點休息!”看得出，大姐為總理遲遲不能休息而焦慮，但還關(guān)心詢問我小孩的情況。

我說大姐來到周總理辦公室，一看便知總理已經(jīng)很疲倦。他笑著對我說：“我從來沒見過你這么胖!”問過我小孩的情況后，他繼續(xù)看文件，同時倒換著伸出手臂，讓我為他剪指甲。衛(wèi)士幫他洗了腳，我又為他剪了趾甲，做了腿部、腳部按摩。他腿腳腫得像面包一樣，二按一個坑?？此先思液艉羧胨?，我感到一絲欣慰。

總理睡著了，大姐放心了。她高興地對我說：“今天我送你回家，也看看你女兒。”我說我家住在四樓，勸大姐不要去。秘書趙煒也勸她別去，可她老人家執(zhí)意要去，并說：“你們越不讓我去，我偏要去!”當(dāng)我和趙煒攙著大姐一步步登上四樓時，幫我照料孩子的鄰居楊大娘一眼就認出鄧大姐。大姐高興地對她講：“你帶孩子好，小許也安心。你為小許服務(wù)；她為我們服務(wù)，都是為人民服務(wù)!”

大姐抱起我的女兒，非常喜愛。3個月的女兒和大姐親得很，弄得大姐—臉口水。大姐邊逗孩子，邊問小孩叫什么名字；機敏的楊大娘請大姐給起個名字。大姐說：“今年是牛年，孩子屬牛，叫小牛，做人民的牛，向你爸媽學(xué)習(xí)，做人民的牛!”我女兒今年30歲了。每憶起此事，全家都更加懷念總理和鄧大姐!

周總理去世后，我在中南海保健處和大姐處輪流上班，繼續(xù)陪伴大姐，保護她的健康。1980年6月26日鄧大姐右前臂骨折，疼痛劇烈。不巧，我不在她身邊上班，聽一位同志告訴我，大姐骨折后就念叨：“要是小許在我這兒就好了，她動作輕，可以減輕我的痛苦。哪管來三天也好呵!可是現(xiàn)在我不好意思再叫她了?！甭劥讼ⅲ伊⒓磳⑴畠航唤o鄰居楊大娘照看，第二天就趕到醫(yī)院照顧大姐。

周總理晚年患多種癌癥，先后手術(shù)13次，臨終前數(shù)月身上插了13條管子。在生命垂危之際，他仍保持著偉人的風(fēng)度。有一次，醫(yī)生用器械抽吸他膀胱中的凝血塊以防梗阻，總理痛得“哎呀!哎呀!”，接著就緊閉嘴唇，不由自主地抓住我和一位衛(wèi)士的手，汗水從他瘦骨嶙峋的面頰流了下來。醫(yī)生、護士和鄧大姐都說：總理痛得厲害，你可以呻吟呼喊。但他硬是強忍劇痛一聲不哼?？偫砘疾『笃谀蝾l尿急，小便時渾身發(fā)抖，但他從不讓女護士遞便壺。鄧大姐勸他說：“這些護士跟你的孩子一樣，她們也可以給你遞呀。”但總理不同意，說男女有別。即使他在病重臥床時，擦洗下身的事也不讓護士幫忙。他對女同志的尊重，由此可見一斑。

敬愛的周總理、鄧大姐，留給我永遠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