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響轉會

本刊記者　歐陽覓劍　實習記者　陳勇發(fā)自長沙義

普通記者與天價薪酬10月7日，中國沈陽五里河體育場，中國足球隊戰(zhàn)勝阿曼，提前兩輪出線，獲得了2002年韓日世界杯的入場券。這是中國隊第七次沖擊世界杯，經(jīng)歷了二十多年的企盼，幾代球迷終于夢想成真。五里河成了歡樂的海洋，這種歡樂通過電波傳遞到全中國，并且將持續(xù)一段時間，人們將在各種媒體上尋找快樂的感覺。而媒體最關注的是將快樂帶給中國的國家隊南斯拉夫籍主教練博拉·米盧蒂諾維奇，而能夠在第一時間采訪米盧，從米盧那里獲得最詳盡信息的，毫無疑問就是李響。李響是誰？李響目前是一個普通的足球記者，卻成為很多媒體關注的焦點。今年7月，在中國足球隊沖擊世界杯的亞洲十強賽將要開始之時，她離開原來供職的《足球》報，轉而為《足球》報的競爭對手《體壇周報》工作。足球界將一個球員從一個球會轉到另一個球會稱為轉會，于是媒體將足球記者從一家報紙轉到另一家報紙也稱為轉會。記者轉會已經(jīng)非常普遍，但是李響的轉會仍然具有轟動效應，原因在于《體壇周報》為李響開出了天價。很多媒體報道，《體壇周報》將在十強賽的3個月間付給李響150萬人民幣。中國社會塑造著中國足球的形態(tài)，中國足球是中國社會的一面鏡子，透過它可以看到中國社會的形貌。這里發(fā)生的或令人振奮，或令人切齒的種種事件，透露出中國社會的品性；人民足球、足球市長、出線足球，職業(yè)化、市場化、足球產(chǎn)業(yè)，正應對了這個社會的復雜形態(tài)；它或是前進，或是徘徊，反映著中國社會變遷的狀況。而從李響轉會，我們看到的是中國社會流動的情況。愿在流動中接受挑戰(zhàn)中國隊賽程過半，歇戰(zhàn)一周，李響得到兩天休息時間，她約記者在一家西餐廳見面?！皳?jù)說《體壇周報》3個月付給你150萬元？”記者問?！皼]有那么多?！崩铐懶Υ?。不過，據(jù)業(yè)內人士推測，《體壇周報》付給她的薪酬確實是記者行業(yè)的天價，至少當在100萬以上。李響和《體壇周報》的合同是3個月，如果中國隊出線，就續(xù)約至明年8月?！拔液团笥颜f，如果中國隊不出線，我3個月后就失業(yè)了。”“聽說你想將來開律師事務所。”“現(xiàn)在看來我的合同會延續(xù)到明年8月，之后再做什么，到時再說吧，我可沒有那么長遠的打算。開律師事務所也有可能?！崩铐懗錾?0年代，“生于70年代”已經(jīng)成為一個專有名詞，據(jù)說這個年代出生的青年與以往時代具有不一樣的精神氣質；她1990年考入北大英語系，

90年代以后的大學生被認為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他們關注的事情與80年代大學生不太一樣。這一代人的觀念確實有些特別。他們理直氣壯地關注自己的價值，堅持個人具有獨立的價值，不需要綁縛在某個集體或更高的價值之上，甚至不相信個人之外還存在更高的價值，集體和國家只是他們展現(xiàn)自己價值的舞臺。因此他們對集體的忠誠是有限度的，當他們發(fā)現(xiàn)一個集體不足以實現(xiàn)自己的價值或發(fā)現(xiàn)一個更能充分體現(xiàn)自己價值的集體時，他們就會選擇新的集體，形成社會流動，即使社會穩(wěn)定、國家和集體利益等動人而高尚的理由也不能阻止這些流動。他們具有流動的傾向?！吨袊嗄陥蟆飞鐣{查中心曾做過一個調查，有53.7%的被調查者表示自己在5年內可能換工作，只有16.3%認為自己“不大可能”換工作。在年輕一代看來，流動是不需要理由的，留在一個地方才需要特別的原因。李響就有著這代人的特點，而且李響還具有特別的流動傾向。她希望能接觸接觸新的人和事，迎接新的挑戰(zhàn)，她選擇記者這個職業(yè)，就是出于這樣的想法。她不愿意長期做一樣的事情，也沒有長期的打算，在她看來，只要每一天都過得快樂就可以了。她是個很樂觀的人，并且很好學，她相信自己不做記者，轉行進入新的行業(yè)也可以做好。從1998年開始工作，她3年之中已換了3次工作。米盧就是欣賞她的“無知”？北大畢業(yè)之后，她先是在《廣州日報》政文部。一年半之后，工作步入正軌，并且小有成就。2000年初廣州日報集團下屬的《足球》報需要引進一名會英語的記者，專門采訪米盧，找到李響，李響當時根本不懂足球，但她沒有考慮太多就答應了，只是要求廣州日報集團承諾：如果她在《足球》工作不順利，可以重新回到廣州日報。她最初采訪米盧的提綱都是《足球》報的同事為她擬訂的，她什么都得從頭學起。米盧是一個特立獨行的人，對采訪的記者都不太買賬，就是在記者招待會上也常常是愛答不答的，但他對李響卻格外熱情?！蹲闱颉穲蟮母敝骶幹x奕曾經(jīng)問米盧為什么獨獨喜歡李響，米盧說是因為李響對足球懂得少，所以在采訪的時候虛心好學，而有的記者總想擺出行家的樣子，李響的態(tài)度更合他的脾胃。李響在《足球》報的工作非常順利，《足球》報為她提供了很好的條件，同事與她配合也很好，但不到一年半，李響又換地方了。當“傷害者”成了“追求者”李響轉會《體壇周報》，實際上是一個艱難的抉擇。在此之前，《體壇周報》的某些記者與米盧的關系鬧得很僵，在《體壇周報》上不時出現(xiàn)影射米盧和李響關系的文字。李響轉會到《體壇周報》，要面對這些曾經(jīng)有意無意傷害過她的同事；還有米盧會不會原諒《體壇周報》的問題。如果米盧和《體壇周報》的關系仍然無法改善，甚至對李響轉會也不能諒解，因此而對李響心生隔閡，那她原本具有的優(yōu)勢就消失殆盡，工作將很難開展。但《體壇周報》為李響準備好了一份非常好的合同，李響從《足球》報出來，先與新浪網(wǎng)簽約3個月，在十強賽進行的八、九、十三個月間，李響名義上是新浪的記者，但實際上是為《體壇周報》工作，以特約記者的身份為《體壇周報》寫稿，全部薪酬也由《體壇周報》支付。3個月后，如果中國隊第七次沖擊世界杯失敗，李響的合同就此結束；如果中國隊在十強賽中勝出，進入世界杯決賽圈，那么李響再與《體壇周報》簽約，成為《體壇周報》的正式記者，這份合約的期限到2002年8月。先簽約新浪實際上是《體壇周報》為李響設計好的過渡期，《體壇周報》的社長瞿優(yōu)遠說，因為《體壇周報》與《足球》報是直接的競爭關系，李響直接與《體壇周報》簽約會使三方都難堪。李響接受了這份3個月的合同，原因之一是“不能回避談錢的問題”，合同的“條件太好了”。她也做好了與《體壇周報》的同事合作不愉快的打算，“反正只有3個月”。但現(xiàn)在看來，她與《體壇周報》的同事合作還比較好。李響還沒有為今后打算，但她很有可能會離開足球，從事新的職業(yè)，又開始一次新的流動。媒體競爭中的寵兒李響在流動中實現(xiàn)自己的價值，她也確實生逢其時，這恰好是一個體育媒體群雄并起的時代。她這樣自由的流動不可能出現(xiàn)在計劃經(jīng)濟時代。在計劃經(jīng)濟時代，絕大部分資源都歸國家所有，人才只有依托于國有單位才能獲得發(fā)揮才干的資源，人才也就成了國家所有的資源。他們都要被納入國家編制中，不可能有自由流動的機會。即使在一個地方不能充分發(fā)揮自己的才干，也要為國家的整體計劃而犧牲，因為他們沒有其他的選擇，更不要提向更適合自己的地方流動。這種狀況隨著經(jīng)濟的發(fā)展而改變了。經(jīng)濟發(fā)展起來，人們的需求越來越多，國家計劃無法滿足這些需求，只能任由國家以外的力量彌補國家計劃的不足。這樣就形成了很多不同于國有單位的資源占有主體，他們都可以為人才提供資源。人才不再被限制在固定的范圍之內，他們可以在各個資源主體之間進行選擇，形成流動。并且這各個資源主體之間存在競爭，他們需要人才以增強競爭力，因而會更加珍惜人才。體育媒體的發(fā)展就經(jīng)歷了這樣的過程。80年代以前，體育記者和其他職業(yè)的人一樣，只能選擇體制內的媒體，沒有其他的選擇，這往往不能發(fā)揮他們的最大價值。馬德興原來是中國足協(xié)的官方報紙《中國足球報》的記者，他是一個非常敬業(yè)的人，他所整理的足球方面的資料是當時最全的。1998年，馬德興寫了《十問中國足球》，因此得罪了足協(xié)，被《中國足球報》解職。如果是在計劃經(jīng)濟時代，馬德興就職的路差不多被堵死了，馬德興必然要走一條曲折而艱難的路，甚至熬不到出頭之日。但是馬德興很幸運，這時體制外的體育媒體發(fā)展起來了。專業(yè)的體育媒體在80年代開始興起，它們很多名義上是地方體委的機關報。但這個行業(yè)并不在國家計劃之內，國家沒有財力為這些體育媒體撥款，它們處在自生自滅的狀態(tài)，像《體壇周報》剛創(chuàng)辦時，湖南體委只提供職工工資，其他款項自籌，那時連他們的社長瞿優(yōu)遠都要上街賣報。后來人們經(jīng)濟上寬松起來，閑暇時間多了，關注體育的人越來越多，體育迷形成了一個很大的群體。這些體育迷形成了需要體育資訊的市場，體育媒體獲得了非常好的發(fā)展機遇。到90年代初，各體育媒體積累了一些資金。它們與國家只有松散的聯(lián)系，所有者各不相同，資源占有主體的多元化使它們之間形成了競爭的關系。最初這些體育媒體并沒有自己的專職記者，一般是向一些大報的體育記者約稿。隨著自身的壯大，為了獲得更大的市場份額，它們開始建立自己的記者隊伍，以保證報紙的質量，這些記者的素質決定著報紙的質量，影響著報紙的銷量，人才對于體育媒體而言十分重要。《體壇周報》的興起就充分體現(xiàn)了人才的重要性。它原來只是湖南省體委的機關報，現(xiàn)在發(fā)展為發(fā)行量最大的體育類報紙，每期發(fā)行量都達到一百五六十萬份。最重要的原因就在于《體壇周報》自1998年后引進了大量人才，從全國各地引進優(yōu)秀的編輯記者多達20余名?！扼w壇周報》的社長瞿優(yōu)遠非常重視人才的作用，他肯為李響出100多萬元以加強《體壇周報》國家隊方面的報道，這說明在瞿優(yōu)遠看來，人才在提升報紙競爭力方面毫無疑問是第一位的。而李響也確實為《體壇周報》帶來了豐厚的回報，十強賽期間《體壇周報》發(fā)行量攀升到200多萬份，這與李響的加盟完善了《體壇周報》對國家隊的報道是分不開的。當出現(xiàn)各個媒體競爭的態(tài)勢時，體育記者就可以在這些媒體之間進行選擇，他們可以離開不能充分體現(xiàn)自己價值的媒體而選擇其他。馬德興被《中國足球報》解職后，瞿優(yōu)遠從長沙到北京，為馬德興解決了很多實際困難，并力邀馬德興加盟《體壇周報》。馬德興現(xiàn)在已成為《體壇周報》的主力記者，他一年的采訪費用高達80萬元，并且不用擔心表達自己的觀點而失去生計，《體壇周報》為他提供了最好的條件，成為他實現(xiàn)自我價值的穩(wěn)固平臺，他的薪酬也接近100萬。媒體之間的競爭使記者有了更多發(fā)展的可能性。在國有單位占有絕大多數(shù)資源，人才只能為其服務的情況下，人的價值會被忽略，因為不可能向更能實現(xiàn)自己價值的地方流動。而在資源主體多元化的競爭環(huán)境下，人才的價值被充分重視。人才總是向更能實現(xiàn)自己價值的地方流動，要留住人才，就必須尊重他們的價值，人才價值中有一部分是金錢，但不是全部。在這一點上，最大的兩大體育媒體《體壇周報》和《足球》報可謂英雄所見略同?！蹲闱颉穲笞⒅厝瞬诺呐囵B(yǎng)，給他們充分的機會去嘗試?！扼w壇周報》社長主張“愛好即工作”，《體壇周報》的記者和編輯都是體育迷。它們考慮的是為人才提供施展才干的舞臺，為人才實現(xiàn)自己的價值創(chuàng)造條件?！坝媚_投票”經(jīng)濟學上總是講到“用腳投票”，人才的流動也是一種“用腳投票”，當他們愿意流向某個組織時，那是他們在投贊成票；當他們打算離開時，他們是在投反對票。在長期內，他們的投票決定了這個組織的存亡。人才可以流動，他們就成為某種意義上的選民，他們的選票很重要，他們也就擁有了一定的權力，這是追求自由和實現(xiàn)自我價值的權力，在一個資源占有主體多元化的社會，他們的這些權力會受到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