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更多的人參與改革

本刊記者　冷　嘯

“精英導向”的尷尬

原定于今年全面鋪開的“費改稅”政策在“兩會”期間還被說成是“中國農(nóng)村的第3次革命”，未到年中，已經(jīng)傳出了“緩行”的確切消息。許多省份此前作了大量的宣傳動員工作，農(nóng)民也歡欣鼓舞，翹首企盼，但突然的“變卦”讓他們不得其解。據(jù)說，“費改稅”的癥結在于農(nóng)村義務教育問題，中央沒錢買單，地方財政縮減，勢必危及岌岌可危的農(nóng)村義務教育。但是，在安徽等省試點了一年之后提交到中央的方案，居然沒有對此有科學完善的評估，“朝令夕改”，不能不令人遺憾。

而更大的隱憂還在于：事關最多數(shù)群眾——8億農(nóng)民切身利益的改革，他們并沒有充分的發(fā)言機會。

類似的例子還很多。比如，不少政策的出臺，都是少數(shù)“專家”們的建言結果，很少能有下層人士發(fā)揮影響；很多立法活動，也是部分“專家”、委員們的事，少有發(fā)動過群眾討論（這次《婚姻法》的修訂開了個好頭）；一些地方的重大工程項目，往往是個別領導拍板，老百姓無從問津。企業(yè)的改制、改組等，也是少數(shù)主管部門領導和企業(yè)頭頭們在密室里定方案，大多數(shù)職工一直“蒙在鼓里”。城市規(guī)劃也是行政首腦和規(guī)劃部門一手搞掂，市民知道的就是“拆遷”的命令……從整個改革進程來看，一般民眾的參與程度低，是一個共性的事實。

這種“精英導向”的改革（我們姑且把改革的決策者和執(zhí)行者稱為精英），優(yōu)點在于能降低內部協(xié)調成本，控制改革的進度，穩(wěn)固社會秩序。但從效果來看，它是以缺乏更多人對改革參與的積極性和熱情為代價的。

事實上，脫離了一般民眾的積極參與，改革的阻力將明顯增大，改革戰(zhàn)車終將疲憊。改革需要尋找新的動力，也需要對原有的路徑進行反思。

一句用得廣泛的口號是“以改革為動力”。我們都希望“改革”能推動社會各個方面向前發(fā)展。但我們往往忽略了：改革本身也需要動力。如果說，改革對于社會發(fā)展如同火箭推進器的話，改革本身的動力就無異于助燃劑。沒有助燃劑，推進器也發(fā)揮不了作用的。改革的助燃劑就是利益。正是利益追求所釋放的能量推動改革前進。或者說，正因為改革能給社會整體和每個人帶來利益，改革才有可能發(fā)生。

改革初期，沒有明顯的利益分化，改革基本上是一種社會總收益的增進。當時，不管是民眾還是精英，出于對自身利益的共同渴望，對改革都是一種全面贊成的姿態(tài)。但是，很快，隨著在改革中收益分配不均衡的積累，社會利益群體分化了。這時，每一項具體改革措施的出臺，都會對不同的利益群體造成不同影響，都會遇到“是”和“不是”兩種聲音。

出現(xiàn)異樣的聲音并不可怕?？膳碌氖?，由于對改革沒有“話事權”，只是改革結果被動的接受者，不少老百姓對改革只能以“贊成”或“反對”兩種對立的態(tài)度來投票，缺乏參與、協(xié)商、妥協(xié)、“討價還價”的緩沖地帶。如果一項措施反對的聲音多，改革的阻力無疑就增加了。更由于他們是“結果中的反對者”，而不是“過程中的反對者”，這種對立的情緒會大大增加。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的事實，“群眾覺悟低”的抱怨等等，癥結都在這里。

其實，既然我們承認改革是一種利益調整，就應該讓“利益主體”充分參與這一調整過程，讓他們在“博弈”的過程中去實現(xiàn)利益分配的平衡。那種讓“精英”越俎代庖地去“實現(xiàn)大多數(shù)人的利益”的改革，并不妥當。改革要真正“到位”，必須符合公開、公正、公平的基本原則，符合最大多數(shù)人民的利益，而不是符合一部分人胃口的“到胃”。

誰在束縛我們

1979年11月，鄧小平在會見美國不列顛百科全書出版公司編委會副主席吉布尼等人時明確地指出：“說市場經(jīng)濟只存在于資本主義社會,這肯定是不正確的。社會主義為什么不可以搞市場經(jīng)濟？”而徹底結束“計劃經(jīng)濟”與“市場經(jīng)濟”的論爭，把“建設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市場經(jīng)濟”作為我黨統(tǒng)一的指導思想，卻是在“南巡”講話發(fā)表后的1992年。

以小平的權威領導地位，讓一個基本的經(jīng)濟規(guī)則得到普遍的認可，用了13年時間，可見思想解放之難。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經(jīng)歷了3次思想大解放，第一次沖破了“兩個凡是”，第二次突破了“姓社姓資”，1997年“十五大”開始的第3次思想解放突破了“姓公姓私”。盡管，“思想解放是永無止境的”，在理論的戰(zhàn)線還有艱巨的路要走，但畢竟，經(jīng)過20多年的努力，基本的觀念架構已經(jīng)具備。圍繞這種架構，思想解放逐漸向一些具體的領域深化。比如產(chǎn)權問題，由一個關系到“姓社姓資”的政治話題演化為經(jīng)濟話題、法律話題、管理話題，表明我們的思想逐步由淺入深。同樣，民主話題也悄悄由政治演變?yōu)榧夹g，由原則深化到細節(jié)，由注重實質到實質與程序并重。對政治體制改革的認識也由“政權爭奪”意義上的政治轉變?yōu)椤肮芾斫?jīng)濟”意義上的政治，從而更具有行政學的色彩。這種看似走入“煩瑣哲學”的學問，實際上也是在我國特定環(huán)境下（“左”的傳統(tǒng)濃厚）的“迂回的思想解放”。它表明：產(chǎn)權改革、民主制度、行政管理改革等不是需不需要的問題，而是如何選擇和設計最好的模式。這與小平同志“不爭論”的思想一脈相承。

盡管如此，我們并不能說我們突破了所有的禁區(qū)。比如，在實踐中，我們承認利益對人作用，也鼓勵用利益激勵的原則來促進社會生產(chǎn)。但是，在理論上，我們不敢承認“理性人”的假設，不敢用這一假設去建筑經(jīng)濟和政治構架；由此也給實際工作帶來了危害。比如，盡管我們反腐敗工作的力度不斷加大，但腐敗分子仍然層出不窮，腐敗風氣有蔓延擴大的趨勢。在很大程度上，這是漠視“理性人”的假設，忽略了用法律和輿論來對干部進行強有力的約束和監(jiān)督。又比如，國家在糧食流通體制的改革中花大筆錢建立糧食購銷企業(yè)，讓它們執(zhí)行“按保護價敞開收購農(nóng)民余糧”的政策，但糧食企業(yè)普遍鉆空子，不但以低于保護價收購糧食，損害農(nóng)民利益，而且還通過“挖東墻補西墻”的方式調運糧食應付上級檢查，嚴重危害國家糧食儲備安全。致使原來設計的“保護農(nóng)民利益”和“保障國家糧食安全”的兩大目標落空。對此，我們不能再用“如來的經(jīng)是好的，給歪嘴和尚念歪了”來搪塞，而應該檢討，在政策設計的時候，我們?yōu)槭裁床话讶说摹暗赖嘛L險”考慮進去？

需要警惕的是，在“左”的意識形態(tài)帶來的思想束縛越來越少時，由于局部利益驅動，把利益包裝在“觀念”里，以似是而非的觀念來混淆視聽，就成了一種時尚。比如，一遇到擴大開放或者反壟斷的聲音，就有人打出“保護民族產(chǎn)業(yè)”的旗號；一遇到政企分開、股份制、產(chǎn)權多元化的改革，就有人擔心“手頭沒把米喚不來雞”，在“公有制為主體”上大做文章，讓“國有資源從競爭行業(yè)實現(xiàn)戰(zhàn)略撤退”難上加難。這種在改革進程中形成的盤根錯節(jié)的利益格局，正是朱總理所說的“地雷陣”。

改善弱勢群體地位

改革經(jīng)常在“社會的承受能力”面前放緩。有企業(yè)的領導干脆就說：“下崗工人成了改革的包袱?！遍L期的計劃體制造就了個人對體制的過分依賴，而“精英導向”的改革，同樣造就了大多數(shù)人對“改革好處”的等靠要。這也確實是改革的尷尬所在。

但是，把改革的阻力推到“下崗工人”頭上，則不符合起碼的邏輯。我們說，改革的動力來自對利益的追逐。如果改革確實能為“下崗工人”帶來實際利益，沒有理由認為他們會阻撓改革?？磥恚恍┤怂^的“改革”，并沒有給“下崗工人”帶來好處，而是損害了他們的利益。

事實上，改革中的“不公”問題是困擾改革步伐的頑癥。短短10多年內，我國迅速走完從平均主義到貧富差距過大的歷程，基尼系數(shù)達到0.458，超過國際警戒水平，成為國際上排名靠前的“分配不公”的國家，這足以引起我們的警惕。

弱勢群體的形成并不是由于他們自身不努力，而是因為社會沒有提供一個公平的舞臺。比如，與城里人相比，農(nóng)村戶口的人在出生、入學、就業(yè)、醫(yī)療、養(yǎng)老等各方面都處于不平等的起點。從表面看，這是一種起點的不平等（貧富差距），而實質上是“游戲規(guī)則”的不平等（準入限制）。20多年的改革，我們沒有在規(guī)則、制度方面的平等下工夫，不是從“制度”上縮小城鄉(xiāng)差距入手，而是熱衷于救災、扶貧、送溫暖。事實證明，不管是救濟式扶貧還是開發(fā)式扶貧，沒有制度、規(guī)則的平等作保證，都可能出現(xiàn)“返貧”。

弱勢群體的“社會承受能力”十分脆弱。因此，改革在此放緩情有可原。但是，一個社會如果長期存在差距懸殊的弱勢群體，任何改革都寸步難行。這正好說明我們改變弱勢群體處境的“改革任務”刻不容緩。而要改變弱勢群體的地位，讓弱勢群體強大起來，除了給弱勢群體補償、救濟、扶持外，最好的辦法就是組織他們參與改革，分享改革的“話事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