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軍之路

周澤新

在悉尼奧運會上，羽毛球男單金牌獲得者吉新鵬是一匹黑馬。這位一向沉默的小伙子使全世界瞪大了眼睛。此前他不被人看好，中國奧運代表團根本沒有指望他能奪得一枚金牌，甚至連銅牌也沒想過，以致中央電視臺在決賽之前沒有給吉新鵬哪怕一個鏡頭。9月23日晚，在奪冠后的新聞發(fā)布會上，由于他如此令人陌生，就連中國記者都不得不先請他談談個人簡歷。在他漫長的成長過程中，他那下崗工人家庭的付出，一點一滴熔鑄進了這枚金牌。

決賽之夜，下崗工人的家熱鬧起來

吉新鴨的父親叫吉端云，是湖北省荊州市染料化工廠下崗工人；母親叫紀梅華，是荊州市第一人民醫(yī)院財務室職工，住在一條偏僻的巷子里，吉新鵬是家里的獨生子。

在這條巷子里，知道吉新鵬出征悉尼奧運會消息的外人只有一個，他就是樓下五十多米遠處賣面條的老頭張三發(fā)。這些天來吉端云到張老頭攤點上吃早飯，嘴里總是嘀嘀咕咕，說他兒子參加了悉尼奧運會，可是他在電視里從來沒有露過一次臉。張三發(fā)大吃一驚：“哇！你還有一個兒子?”原來吉新鵬12歲就去了廈門市羽毛球隊，長期不在家，又沒出什么成績，誰也不去注意這戶普通人家。

9月22日晚，筆者作為當地《荊州日報》編輯，從互聯(lián)網上找到了一條吉新鵬進入奧運會羽毛球男單決賽的簡訊，在第二天的報紙上全文照登了這條不過一百來字的消息，這才讓人們知道荊州籍選手吉新鵬殺入了決賽。在此之前，至少有99％的荊州人不知道吉新鵬的名字。

火柴盒大的消息產生了強烈的反響。9月23日，吉新鵬的家一下熱鬧起來。除了省市新聞媒體的三十多名記者外，他的小學體育老師來了，荊州市體委的領導和他的啟蒙教練來了。兩間臥室各放了一臺電視機。專門安裝的碘鎢燈把房間照得雪亮。

決賽開始時，每當吉新鵬打死葉誠萬一個球，小屋子里便爆發(fā)出一陣震耳欲聾的掌聲和歡呼聲。第二局，吉新鵬曾以10：13落后，屋里突然變得寂靜，人人喘著粗氣，血涌胸口。

對著電視里的吉新鵬，他的啟蒙教練劉政慧連連叫道：“不要與葉誠萬在網前搓球，要把球打到兩側和后邊去，拉開突襲!”她的話仿佛傳到了賽場，善于用腦子打球的吉新鵬果然調整了戰(zhàn)術，最終以15：13打敗了葉誠萬，金牌到手。

吉新鵬的媽媽放聲哭了起來。她的兒子從7歲起打羽毛球，16年了，兒子和父母一樣，經受了難以忍受的寂寞，終于第一次站在全世界矚目的領獎臺上，面前升起了鮮艷的五星紅旗。

奧運冠軍少年時代兩遇伯樂

吉新鵬于1977年12月30日出生。1983年，吉新鵬進入荊州市大賽巷小學讀書。一天，上體育課，老師梅大芝組織分組接力賽跑。輪到吉新鵬這一棒，他就像羚羊一樣敏捷，一下把別人拉下了四五米。梅大芝發(fā)現，在她先前所教的學生中，還沒有一人具有他這樣的奔跑能力。

畢業(yè)于武漢體育學院田徑專業(yè)的梅大芝悄悄看中了這位不愛說話的孩子，安排吉新鵬進學校田徑隊、足球隊訓練。

一年級下學期的一天，吉新鵬正在操場上踢足球，市體校的羽毛球教練劉政慧、項平來校選人才，各教室走了一圈，沒有發(fā)現好苗子。劉教練有些失望地向操場一瞥。一個“小背帶褲”一下吸引了她，他跑得格外快。兩個教練在一旁觀察了半個小時，終于開口向梅大芝要人了。

在操場旁，梅大芝與兩位教練商量了幾句，便決定了吉新鵬一生的命運。從此，每天早晨5點鐘，吉端云把兒子叫起床。父親騎自行車，兒子在后邊跑步，奔向兩公里外的羽毛球學校。在寒冬臘月的清晨，吉新鵬跑著跑著，就把書包遞給爸爸，過了一會兒，又脫掉上衣，有時赤膊跑到羽毛球學校，還要在操場上跑十幾圈近5公里，隨后參加學校晨練。吉端云是一個言語不多的人，看準了的事，就鐵心去干。一連5年，天天這么早起床。陪同兒子跑步!

1988年底的一天，吉新鵬不小心從羽毛球學校二樓摔下，造成左前臂骨折，頭上也砸開了大口子，兩眼充血，被送往醫(yī)院治療，幸好沒有喪命。他左手上了夾板，頭上纏著繃帶，使爸爸、媽媽好不心疼。

病情稍微好轉，吉新鵬就偷偷跑回學校，將上夾板的左手吊在胸前，用右手打羽毛球，爸爸見到，一把抱住11歲的孩子，送到了醫(yī)院，說道：“你都成這樣了，不能打羽毛球了，安心讀書去吧?！?/p>

在病床上，吉新鵬拉長著臉，一句話也不說，好一會兒，兩行熱淚刷刷地流了下來。他用哀求的眼神看著爸爸，說：“我喜歡羽毛球，書要讀，球更要打?！奔嗽泼靼琢?，孩子愛球如命，鐵了心腸，將來會有出息的。他尊重孩子的選擇。

3個月后，剛剛傷愈出院的吉新鵬參加了湖北省少年運動會，竟然拿了羽毛球單打第：二名。隨后，吉新鵬參加了在湖南益陽舉行的全國少兒羽毛球賽，獲得男雙季軍和男單第五名。他成了中國羽壇一棵有希望的新苗子，但還不足最好的苗子。

吉新鵬回到家，廈門羽毛球隊教練蘇文全接踵而至，要把他收入隊中。吉新鵬的媽媽紀梅華大惑不解，問道：“益陽賽上單打一二三名不選，為何偏選第五名的吉新鵬?”蘇教練說：“我們看中的足吉新鵬的潛力，他打球善于用腦子?！钡羌o梅華對兒子打球還是沒有信心，認為把他留在家里讀書靠得住，將來考大學。恰巧吉端云出差在外，紀梅華找了一個搪塞的理由：“等他爸爸回來再說吧?！薄秒U，一個奧運冠軍差點與羽毛球失之交臂!

求才若渴的蘇文全沒有走，耐心地等了半個月，直到吉端云回家。被蘇教練的誠心打動，夫婦倆便決定帶兒子去廈門看一看。

將兒子送到廈門后，告別時，吉端云只留給兒子一句話：“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下崗工人為兒子傾注愛心

1993年，吉端云從廠里下崗，一個月才有50元生活費。他妻子雖然沒有下崗，但每月工資也只有五百來元。而此時吉新鵬一邊在廈門隊打球，一邊在讀體育中專，需要財力支持。

一天，吉端云接到廈門隊教練的電話：“你的孩子身體太差，長得精瘦，影響出成績，還是來個家長給他增加營養(yǎng)，改善一下伙食吧?！?/p>

吉端云硬著頭皮向親朋好友借了6000元，趕赴廈門，住進了訓練場搞基建時沒有拆的小門房，面積僅有十平方米。吉端云又當爹又當媽，給吉新鵬燒火做飯。他買來魚肉和雞，給孩子吃，自己卻吃白菜。一天，燒好了一只雞，吉新鵬給爸爸揀了一塊，吉端云就是不吃，又夾進了孩子的碗中。他要省下每一口，讓孩子吃好了出成績。為了讓孩子吃得安心，在吉新鵬吃飯之前，吉端云就先吃了粗茶淡飯，然后看著吉新鵬美美地吃一頓。6000元沒幾個月就用完了，紀梅華又趕緊借了4000元寄到廈門。

半年過去了，吉新鵬的身體強壯起來。吉端云看到兒子一頭油亮的黑發(fā)，長得像一頭猛虎，高興地離

開了廈門。

由于過去吉新鵬缺乏營養(yǎng)，把個瘦長的身子變成了“雞胸”，后背略顯彎曲。吉新鵬下決心把這個壞毛病改掉，要求自己走路吃飯做到昂首挺胸。他對隊友說：“只要我猴著背，你們就敲我的背，用棍子狠狠地打。”這小伙子有股犟勁，終于把腰伸直了，使我們今天看到的奧運冠軍代表了堂堂正正的中國男子漢形象。

1994年，吉新鵬的精神面貌煥然一新，如猛虎出山。他代表廈門隊參加比賽，僅僅輸過一場。

這一年，比賽多，吉新鵬丟掉了文化課。他在回家探親時，背上課本，一進屋就要媽媽給他請老師。媽媽請來了她的好友——荊州市六中的數學老師萬愛華。萬老師教完了兩本數學書，出了幾套考試卷子，每次考試他都幾乎滿分。萬老師驚訝地對紀梅華說：“你的孩子是讀書的料，應該讀大學，搞運動可惜了。”

紀梅華說：“只有高智商的人，才能當好優(yōu)秀的運動員?！奔蛮i補充說：“沒有文化的運動員，是愚蠢的運動員嘛。”

確實，吉新鵬在各方面都表現得很優(yōu)秀。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多少次，吉端云夫婦為兒子的孝心所感動。紀梅華說：“10年前兒子第一次在少兒賽上拿了名次，隊里獎勵了40元錢，別的孩子都去玩游戲、吃冰激凌去了，而兒子給他父親買回了件駝毛襖子；第一次在世界大賽上奪取亞軍，得獎金14000元，有的隊員忙著給自己配手機，新鵬卻連同平時自己積攢的錢，給家里寄回了15000元；每年的母親節(jié)、父親節(jié)，兒子都要打回電話問好，2000年的5月14日母親節(jié)，新鵬正在吉隆坡打湯姆斯杯，可到了晚上6點多鐘，家中電話響起，傳來了新鵬氣喘吁吁的祝福語；兒子回家上街逛逛，沒給自己買什么，卻給家里買回臺洗衣機。”

沉默的人在奧運會上大顯神威

1996年，吉新鵬如愿進入了夢寐以求的國家隊。也許是對國家隊的氛圍不太適應吧，加之隊中名將如云，新鵬參加大賽機會不多，一直未能顯山露水。當和他年齡相仿的羅毅剛、陳剛等人已初露頭角時，吉新鵬在隊中還是默默無聞，一度被人開玩笑稱為是“北京體育館館長”的接班人。他自己也曾苦惱過，在與家人通電話時流露出來，此時父母總是輕聲寬慰：命運之神總是青睞有準備的人，你還年輕，機會一定會來的。

命運卻似乎在和吉新鵬開玩笑，他甚至因種種原因未能參加八運會，成為國家隊中惟一沒有參加入運會的人。但即使在這種情況下，他始終沒有放棄一個信念：只有在逆境中才能學會堅強。在訓練中，他練得苦，經常給自己定任務、開小灶，并在從印尼歸來的著名教練湯仙虎的調教下，有了長足的進步。

2000年初，在隊中主力孫俊和董炯因傷狀態(tài)不佳、久疏戰(zhàn)陣的困難之際，他一夜間被總教練李永波推上最前線。這可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他也不負眾望，在全英公開賽上淘汰丹麥球王蓋德，在瑞士公開賽上又奪亞軍，特別是在4月份舉行的日本公開賽上力斬印尼馬烈夫、葉誠萬等頂尖高手，奪得平生第一個國際大賽冠軍。隨后，又在湯姆斯杯上，作為隊中二號主力敢打敢拼，為中國男隊時隔10年重新殺人湯姆斯杯決賽立下汗馬功勞。他的世界排名從數十名開外飆升至第八；國內排名第二，奇跡般地拿足奧運積分。

吉新鵬躊躇滿志地踏。正了奔赴悉尼之路。賽前，男單項目的中國羽毛球奪金計劃并不被看好，且有媒體報道：吉新鵬分組極為不利，過早與多名強手交戰(zhàn)，取得佳績難度極大。人們把更多的目光投向中國另兩名隊員孫俊、夏煊澤。

吉新鵬心里有數：在賽前的泰國及馬來西亞公開賽上自己表現并不好，但這段時間自己是練得最苦的，他相信一分付出就有一分回報。

可是，奧運會首戰(zhàn)結束，他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淘汰中國香港選手，心里不免七上八下，回去后跟家里打電話：“媽媽，我心里好緊張，被淘汰了怎么辦?”紀梅華輕聲寬慰：“兒啊，你能代表國家參加奧運會，媽就心滿意足了，好好打，不管打到哪一步，媽都會為你驕傲?！?/p>

接下來吉新鵬連戰(zhàn)連捷，在四分之一決賽中挑落曾在湯姆斯杯上擊敗過自己的本屆奧運會世界頭號種子印尼悍將陶菲克。比賽一打完，吉新鵬在跟家里的電話中吼道：“媽，我終于報了一箭之仇?！彪S后，又在半決賽中經三局苦戰(zhàn)擊敗大賽三號種子蓋德，使蓋德、馬丁兩口子相約雙雙奪冠的美夢就此破滅，實在大大出乎人們意料。當天晚，正，吉新鵬又一次給家里打電話，和媽媽談了很多，但兩人都沒有提到決賽的事，也許是盡在不言中吧。

吉新鵬決賽對手印尼老將葉誠萬絕非等閑之輩——大賽二號種子，在前面比賽中連斬中國兩員戰(zhàn)將。決賽前印尼羽協(xié)主席下達死命令：誓奪此金，并懸賞10萬美金。

在巨大的壓力下，葉誠萬垮了，首局就被輕裝上陣的吉新鵬三下五除二地解決了。15：4，賽前都沒有想到的懸殊比分。但第二局開始后，背水一戰(zhàn)的葉誠萬發(fā)起瘋狂反撲，而吉新鵬也許離金牌太近了吧，有些急躁，失誤增多，很快便以4：9、10：13落后。好個小將吉新鵬，在關鍵時刻及時調整心態(tài)，充分利用自己手感好、球路刁鉆的特點將對方調動得氣喘吁吁，在印尼觀眾的狂吼聲中將比分反超，并以一個漂亮的劈殺結束戰(zhàn)斗。

賽后吉新鵬與總教練李永波相擁而泣，李永波的聲音顫抖了：“沒想到新鵬能拿冠軍呀，太不簡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