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璇敞開心扉：我和圍棋、我和常昊

小文

1999年春節(jié)前夕，剛剛奪得世界女子圍棋冠軍的張璇悄悄地再次步入了婚姻的殿堂。這年，她31歲。新郎是23歲的常昊，一位家喻戶曉的圍棋明星。

兩人身上眩目的冠軍光環(huán)和兩人之間令人敏感的年齡差距，注定使他們的婚姻成為新聞焦點、大眾話題……面對一浪高過一浪的追蹤報道，張璇預(yù)想的守住自己的平靜和隱秘成了奢望。

一個可親可愛的女人，一份刻骨銘心的真情

1999年3月底，我撥通了張璇的手機。聽說，她不太愿意談自己的私事，我因此有些不安。

電話里，張璇的聲音輕柔甜美，帶點南方口音，語速偏快，是那種很年輕、很女孩子氣的聲音，像活潑的小溪。出人意料，她很愉快地接受了我的采訪。

第二天，我在正在舉行圍棋天元賽的上海新民大酒店見到了張璇，她和許多人想象中的“女冠軍”不同：沒有劍拔弩張的銳氣和傲氣，非常溫婉、隨和，靜下來的時候，她總是淺淺地微笑著；交談的時候，她一直很專心地傾聽，還時時很體貼地詢問：“你要不要添些茶?”“在這種光線下拍照，很辛苦吧?”她的裝束也和其他棋手的不拘小節(jié)不同，優(yōu)雅而精致：身穿窄窄的咖色套裙，臉上薄施脂粉，更顯得嬌小秀麗。她的表情很生動，流露著那一種富有激情又羞澀的神情，非常感性、動人。

我注意到，在她的手指上，戴著一枚別致的白金鉆戒，談話中，她頻頻地輕撫著它。我于是問：“這是不是常昊送給你的結(jié)婚戒指?”張璇搖了搖頭：“不，這是我媽媽給我的?！薄拔液统ｊ欢己苊?，結(jié)婚到現(xiàn)在，還沒有空買戒指和衣服，不要說拍婚紗照了。這么多年來，我和常昊連一張最普通的合影都沒有。”談到常昊，她的一往情深是難以掩飾的，像是意識到了這點，她有些羞澀，便把話題扯到了《現(xiàn)代家庭》：“1991年我在日本的時候，就從朋友那兒看到了《現(xiàn)代家庭》，從此以后我?guī)缀趺科诙假I，我很喜歡看一些關(guān)于感情的文章……”停了一會兒，她撫摩著指上的戒指說：“婚姻里面，就只有兩個人的感情最重要了?！薄斑@枚戒指雖然不是常昊送我的，但我喜歡它停留在我手指上的感覺，是那種結(jié)婚的感覺，真的很好，很浪漫!”這天，常昊正在酒店2樓的比賽室和劉小光九段作第二盤搏殺，臨近中午的時候，張璇越來越緊張，她解釋說：“下午的比賽最重要了。我能看懂他的處境，卻無能為力，這種感覺……”后來，有人告訴我，張璇從未游覽過上海，但在常昊比賽期間，她沒有離開酒店一步。這次上海之行，她只“做”了一件事：就是為常昊擔(dān)心、憂心和操心。

棋盤邊的常昊猶如在急流中搏擊，棋盤外的張璇卻因深沉的愛感受著焦慮的折磨。這份靈犀相通，在張璇看來，就是刻骨銘心的浪漫。

黑白世界里的靈秀女郎

1998年，在奪得“寶海杯”世界女子冠軍、打進NEC快棋賽本賽之后，張璇確立了當(dāng)今女子圍棋第一人的地位。然而她卻非常澹然。

熟悉張璇的人都知道，她很愛玩，愛說愛笑，愛花花草草的女孩子的玩意，更愛游山玩水，每到外地下棋，不管有多累，她都要抽出時間去“游游蕩蕩”……還一度“游蕩”到了日本，去那里留學(xué)，一走就是4年。這一切，在以執(zhí)著著稱的圍棋界，真有點兒異端的味道。

張璇的棋路也和其他學(xué)院派高手不同，下得自由、無拘無束，像是帶著山野間花花草草的靈氣和野性。更難得的是，平時興趣廣博的她，一坐到棋盤邊，就專心得令人肅然起敬，愛美的她在比賽時卻只穿牛仔褲，她說：“在賽場上，我不能為細枝末節(jié)分心。”圍棋界的行家認為，正是這份提得起放得下的開闊胸襟和與生俱來的靈氣，成就了張璇的輝煌。

張璇卻說，這一切有先天的因素，更是后天的磨練，在她的成長中，最重要的一步，是終于看開了輸贏。

張璇在古城福州長大，很偶然地，她的小學(xué)班主任喜歡上了圍棋，8歲的張璇因此走進了圍棋世界。11歲時，省隊很偶然地來學(xué)?！斑x苗子”，張璇成了專業(yè)隊員。14歲時，她第一次來到北京，參加全國女子個人賽，當(dāng)時，她的實力一般，卻“很偶然”地連敗孔祥明、芮乃偉兩位高手，打入了決賽。

張璇記得決賽前的那個晚上，她激動得無法入睡。這可能嗎?福建是圍棋貧困省，如果從那兒走出來的14歲的小女孩得了冠軍，就像窮鄉(xiāng)僻壤的孩子奪了全國高考狀元一樣，是多么光彩而又奇妙的事啊!小小的張璇第一次嘗到了成功這杯烈酒的醇香。

然而，決賽中，張璇發(fā)揮失常，只獲得了第三名，失敗的酸澀剎那間填滿了她的胸臆。

那以后，張璇在國家隊順利成長著，和許多運動員一樣，輪番品嘗著勝負、成敗，為一次勝利燃燒心靈，為另一次失敗哭腫眼睛，后來，張璇突然有一種想飛的沖動。

“23歲時，我下決心去日本讀書。我很想看看世界，看看圍棋以外的人是怎樣生活的，我不想只被輸贏左右情緒，我想，應(yīng)該擁有一些更廣闊的東西。”

再見常昊，她不再是他的張老師了

4年后，在1995年9月，當(dāng)于斌九段帶著年輕棋手常昊來到日本，登門看望張璇時，發(fā)現(xiàn)她有些不同：歲月的流逝使她變得更溫柔、更快樂，更有一種一個可愛女性的風(fēng)韻。

張璇表示她很快就會回國，圍棋是她的職業(yè)、她的天地，從出國那一天起，她就明白，她終究是要回去的。臨別時，張璇請他們幫忙把一些大件家什帶回國，這時，一直沉默在于斌身邊的常昊提起了一個大CD機，向張璇微微一笑。

恍然間，張璇認出了這個頗有名氣的圍棋神童。那是在國家隊的時候，張璇和排球隊的朋友正在散步，操場邊走來一群少年，都長著認真的、早慧的眼睛，齊齊地朝張璇喊：“張老師好!”排球隊的朋友笑著打張璇：“你才比他們大多少，他們就喊你老師?”“少年隊都得管成年隊叫老師，這是圍棋隊的規(guī)矩，哪怕我是最小的成年隊員呢?！碑?dāng)時的張璇好不得意。

眼前的常昊，是個身高1米80的英俊男兒，真是那個青青操場邊的羞澀少年嗎?1996年初，張璇回到了北京，回到了國家隊，還是那片操場，漫漫黃沙中，常昊遠遠地跑過來喊她：“張老師!”兩人慢慢站住，像老朋友似的閑聊著。常昊說，張老師的機器像一堆磚頭，一路背過來，肩膀上都勒出了血印子……那天，他們笑得很開懷。

2個月后，張璇與常昊對陣，久疏戰(zhàn)陣的張璇意外勝出，“游蕩”了4年以后能有這樣的成績，常昊不禁對這位“張老師”刮目相看；又過了2個月，常昊在南京戰(zhàn)勝了張璇，張璇打量著這個儼然一代大師氣度的天才少年，心服口服，她明白，她已不再是他的“張老師”了。

在常昊眼里，張璇善解人意，更是一個“蠻可愛”的女孩子

1996年春天，在比賽的空隙里，張璇和常昊、周鶴洋、丁偉這群小字輩“瘋”在了一起。小伙子們突然發(fā)現(xiàn)，這個張老師，怎么什么也不懂?玩撲克吧，連“火箭”也沒聽說過；有個大音響吧，可是只會按開、關(guān)兩個鍵，連快進、快倒也不會，真是個女孩子!這個張老師，怎么這么有意思，宿舍里布置得像童話世界，說起話來繪聲繪色，笑起來又是那么燦爛!有了這個張璇，這群圍棋天才書齋似的生活就有了陽光，他們結(jié)伴爬山、旅行……游戲中，張璇發(fā)現(xiàn)：這群小天才，真是些懂禮貌、心地善良的好小伙子，尤其是常昊，總是一派穩(wěn)重、冷靜的氣慨，有些時候，甚至像個“大哥哥”。那次，張璇輸給了韓國女棋手，懨懨地回了寢室，卻意外地接到了常昊的電話，雖然只是平常的幾句鼓勵，卻溫暖了張璇寂寞的心。張璇忍不住想：這個21歲的大孩子，從小背負著各種沉重的期待，常年超負荷地比賽著，好多時候，累得連脫下西裝的力氣也沒有，可是，他還能關(guān)心人、體諒人，一個男人的成熟真不是和年齡成正比的啊。

相處中，常昊發(fā)現(xiàn)：張璇活潑、開朗，既充滿活力，腦袋里又裝滿了女孩子的細膩心思，真“蠻可愛”的。那次，常昊痛失好局，回頭發(fā)現(xiàn)張璇正站在他身邊，一臉感同身受的同情，安慰著說：“我們大伙去爬山吧!跟著我玩沒錯的!”———驀然回首，曾幾何時，他的身邊有了這樣一個善解人意的女伴?1997年春天，伙伴們的活動中，張璇和常昊越來越多地單獨在一起了，愛情在兩顆不設(shè)防的心靈里播下了種子，等到他們有所察覺時，它已經(jīng)深深地扎下了根。

“愛情路上最大的障礙是你心里的結(jié)?！?/p>

這年秋天，常昊出國比賽，張璇突然發(fā)現(xiàn)“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了”，伙伴們的笑語再也無法使她輕松，她在等待、在盼望。

一個月后，當(dāng)她在歸心似箭的常昊的眼中看到同樣的渴望時，愛情便不可遏止地生長了。

在這條不平坦的愛情路上，張璇不止一次地反問自己：“這可能嗎?現(xiàn)實嗎?”她比他大8歲，又有過一次失敗的婚姻……兩人的年齡、經(jīng)歷、生長地域都不同，能不能有結(jié)果?外界的壓力她不怕，最難跨越的是自己心里的結(jié)。

矛盾中，常昊的一些小事在她的回憶里閃現(xiàn)：在1996年的段位賽上，7點多鐘時，一位棋迷拉住了剛下完棋的常昊，常昊餓著肚子陪他下了一盤棋，沒想到棋迷意猶未盡，又提出再下一盤，當(dāng)時已經(jīng)8點多鐘了，而常昊也已經(jīng)下了整整3天的棋，旁觀的人都有些不滿，可常昊還是毫無怨言地又下了一盤……點點滴滴的往事，都清清楚楚地說明，常昊是一個不一般的男人，值得信任的男人，這樣的男人，難道不能做出和常規(guī)的愛情法則不同的事嗎?再說，“常規(guī)的東西也不一定就好”，社會上多少貌似般配的婚姻，不也有不為人知的隱痛嗎?“別人看起來美滿的，不一定真好，關(guān)鍵是看兩個人的感情?！睆堣搿?/p>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了，在壓力面前，常昊的堅定、勇敢也使張璇的心變得堅定、勇敢。

因為相信愛情、相信常昊，張璇終于坦然了：“一切順其自然吧，我該解開心里的結(jié)?！?/p>

“圍棋和常昊，充滿了我的生命”

1999年1月，常昊向張璇求婚，話說得很真：“登記了也好，名正言順了，別人也不會說什么了?！睆堣卮鸬煤芷届o：“要不要再等一兩年?你還太年輕?！薄敖Y(jié)婚早晚沒什么區(qū)別，只要考慮成熟了。”他們真的都考慮成熟了。沒有戒指、沒有婚紗，兩人在北京買了一套不足80平方米的二室一廳，就成了家。

常昊還在天南地北地比賽，一有空，他就趕緊回家，張璇也趕緊替他脫下西裝，解下領(lǐng)帶，說上幾句溫柔的俏皮話。

張璇學(xué)會了煲湯，常昊總說：“你做的菜我吃得高興?！背酝炅孙垼忂^勁來的常昊搶著洗碗：“你洗不干凈的!”他對張璇說，一副“大哥”做派。

常昊出國比賽的日子，張璇一個人裝修房子，很累，但也非?？鞓?。她在取暖片上設(shè)計了一個梯形架子，放上小花小草，越看越甜蜜……張璇說：“在別人看來，我比較照顧常昊，好象我付出的比較多，可是，因為我們不能常在一起，所以，為他做家務(wù)，種種付出，對我來說，都是享受。”兩人相處的時候，時間往往從黑白棋盤旁靜靜滑過。

“圍棋和常昊是我最重要的東西?！薄拔疫@個人，除了在圍棋上有股靈氣外，其他方面都很平平，我和圍棋的緣很偶然，好象有一種天意，把我送進了這方天地，我是屬于圍棋的?！薄盎橐鍪且环N緣份，兩個深深相愛的人的婚姻則是一種幸運，我和常昊相遇，是大幸運。”“今后我還會努力下棋，成為九段高手是我的目標(biāo)。”“至于常昊，他會和過去一樣鉆研棋道，勝負之外，也許，能留下幾盤好棋。”我們說到棋壇頂級高手們間的經(jīng)典之作，不禁悠然神往。張璇深情地說起當(dāng)今第一大高手———韓國棋手李昌鎬：“他和常昊是真正的知己，他們對圍棋的熱愛都超越了名利，心靈都很純凈，性格都很醇厚，難怪他們雖然是敵手，卻互相欣賞。去年，李昌鎬請常昊去他家，據(jù)說，圍棋界，他只請過常昊一個人。兩人用僅會的一點點日語交流，還談得那么激動!”“等我們的家裝修好了，我會請李昌鎬來玩，他們一定會很開心的?！蔽蚁胂笾@樣的場面：一個幸福的家，一對惺惺相惜的頂尖高手，一位善解人意的棋壇才女，一個變幻莫測的黑白世界……其中洋溢的智慧、愛情、友誼、歡樂，感動著所有的人。愿張璇和常昊的世界永遠如此美麗、精彩。

（攝影/洪南麗龔佩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