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復(fù)興
一
有人說,無論你喜歡哪一樣藝術(shù),到維也納都能夠得到滿足。維也納吸引我的是音樂,因為它是音樂的故鄉(xiāng),尤其是斯特勞斯的故鄉(xiāng)。在她的公園里有名揚四海的斯特勞斯金色的塑像,被印在明信片上,不脛而走……
可惜,在一九九七年的秋天,我三過維也納而不得入,因為沒有辦奧地利的簽證。每一次降落在維也納機(jī)場的時候,飛機(jī)里都要響起斯特勞斯的旋律,是他最有名的、也是維也納的象征《藍(lán)色的多瑙河》。但這樂曲在我聽來已經(jīng)不那么藍(lán)色,充滿刺激和無奈。莫非我就這樣和維也納、和斯特勞斯失之交臂?最后一次到維也納,我們把希望都寄托在我國駐奧地利大使館的文化參贊賈建春的身上??墒?,下午三點多,飛機(jī)到達(dá)維也納機(jī)場時,說好了賈參贊來接我們的,卻沒見他的人影。最后的一線希望落空了。維也納機(jī)場旅館只有五個房間,怕夜里沒有住處,只好先去辦理住宿手續(xù),然后去逛逛機(jī)場里的商店,打發(fā)寂寞的時光。想想三次都和維也納和斯特勞斯近在咫尺卻又遠(yuǎn)在天涯,再琳瑯滿目的東西也沒有了色彩。
維也納機(jī)場實際上就是商店的世界,鱗次櫛比的商店一家緊挨一家,穿行在撲朔迷離的商店之間,心里卻想著斯特勞斯那跳蕩的音符,不知順著多瑙河流向何方,就是流不到我的身旁。正在百無聊賴的時候,一位戴眼鏡穿風(fēng)衣的中國男人行色匆匆地向我們走來,問我們是不是從貝爾格萊德來的?我們一下子如見親人,幾乎異口同聲地叫了起來:“你就是賈參贊吧!”他點頭說大使館的車就在機(jī)場外面等著你們,看他說的那樣子好像我們出機(jī)場是手拿把掐的事情??磥硎裁磿r候都別把希望的門關(guān)死,希望可能從這個門溜走,卻可能又從另一個門進(jìn)來。
可是,他帶著我們上下轉(zhuǎn)了一溜夠一身汗淋淋地好不容易找到海關(guān),海關(guān)漂亮的小伙子面無表情就是不讓我們進(jìn),他的理由很簡單:既然你們要到維也納來,為什么在中國不辦簽證?下面就是聽賈參贊和小伙子唇槍舌戰(zhàn),一通德國話,滴溜溜,一句也聽不懂,只覺得天色在一點點變黑,希望在一點點落空。因為看不見賈參贊和小伙子臉上一點陰轉(zhuǎn)多晴,聽得我都累坐在一旁,接著聽他們在不停地說,語言成了把門的門栓,也成了開門的鑰匙。死性的維也納人哪有一點活潑可愛的斯特勞斯影子?這樣的交涉一直堅持了兩個來小時。終于,小伙子說他要去打電話請示一下內(nèi)務(wù)部。賈參贊的臉上露出了笑,回過頭沖我們長舒一口氣。
事后,我問他說了些什么把這個小伙子終于說動了?他刪繁就簡概括為兩句話,一句是強(qiáng)調(diào)你們是作家,維也納是最重視藝術(shù)的;一句是我們兩國友好,前不久你們奧地利國家歌劇院在你們前總理弗拉尼基茨率領(lǐng)下,剛剛到我們中國演出了《費加羅的婚禮》。作家,在中國作家自我貶值的時候,我第一次感到它的禮遇和價值。
當(dāng)我們走出機(jī)場,維也納已是滿城燈火,滿城斯特勞斯。
二
在世界上有哪一座城市能比得上維也納,滿城都在飄蕩著音樂?樹搖響颯颯作響的樹葉是音樂;花綻開芬芳的花蕊是音樂;陽光下雨點一樣飛起飛落的鴿子是音樂;暮色里夢一般回蕩著晚禱的鐘聲是音樂;草坪如茵是音樂;月光如水是音樂;露天的咖啡座是音樂;櫥窗里的卡通人是音樂;百泉宮里的希希公主是音樂;畫廊里的克里穆特是音樂;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睦鲜接熊夒娷囀且魳?;曲曲彎彎的上世紀(jì)的鵝卵石小徑是音樂;噴泉是飛濺的音樂;雕塑是凝固的音樂;克恩頓步行街是抒情的音樂;圣斯蒂芬大教堂是肅穆的音樂;維也納森林是綠色的音樂;多瑙河是藍(lán)色的音樂……
更不用說在維也納留下了那么多音樂家的足跡,莫扎特、貝多芬、海頓、舒伯特、勃拉姆斯、斯特勞斯、格魯克……哪一個不是一本打開的書?哪一個不是一部未完成的交響樂?維也納有多少這樣音樂家的故居?維也納有多少這樣音樂家的塑像?在維也納街頭幾乎隨時可見,一不留神就有可能碰上哪一位音樂家,彎腰拾起他們遺落的動人音符。
當(dāng)然,還有維也納金色大廳,每年元旦的新年音樂會,每年一樣嬌艷的鮮花、熱烈的掌聲,每年必演的《藍(lán)色的多瑙河》、歡快的《拉德斯基進(jìn)行曲》……通過電波向全世界傳送,讓藍(lán)色的多瑙河流淌到世界的每一個角落。哪一個城市,哪一場音樂會有這樣的魅力和能量?還有維也納國家歌劇院,每年秋季九月開始一直到來年的夏季七月,在這座富麗堂皇的劇院里,會有經(jīng)過了時間檢驗經(jīng)典的六十部歌劇、二十部芭蕾舞劇,輪番演出三百多場,幾乎每一天都有著蕩氣回腸的詠嘆調(diào)蕩漾在這座劇院里,又有哪一座城市、哪一個劇院可以與之相比,有著這樣的燦爛和輝煌?說維也納是世界音樂的中心,是名副其實的,踏在這座城市的哪一個地方,都會迸發(fā)出音樂的旋律來。這里的每一棵樹都是一把提琴,每一盞燈都是一支長號,每一扇窗子都是一架管風(fēng)琴……
我來到維也納金色大廳和維也納國家歌劇院,它們離得很近,國家歌劇院很氣派堂煌,金色大廳比想象的要小得多,灰色的底座,棕色的大門,粉色的墻(我不知道為什么歐洲人愛用這種粉色,在德國波恩看到貝多芬故居的墻也是涂成這種扎眼的粉色),廳頂上的音樂女神,門前窄小的廣場,拱形的街燈……讓我很難想象每年那么美妙無比的新年音樂會的音樂是從這里流淌出來的。似乎它是一個太小的蜂箱,怎么可能釀造出那么多甜美的蜜來?可惜,是十月的金秋,離元旦還遠(yuǎn),陽光朗朗地照著,秋風(fēng)習(xí)習(xí)地吹著,我聽不到《藍(lán)色的多瑙河》,也聽不到《拉德斯基進(jìn)行曲》。我只能站在它的門外想象著斯特勞斯,想象著指揮過他的卡拉揚、阿巴多、穆蒂、梅塔……指揮棒在他們手中的翩翩飛舞,萬千音符花朵一樣在他們的面前開放;想象著長笛與圓號、豎琴與雙簧管、小提琴與定音鼓……聲音和樂器一起在燈光中閃閃發(fā)亮,歡快的合鳴鳥兒一樣款款飛翔;想象著那一天古典的維也納、盛裝的維也納、歡樂的維也納、沸騰的維也納、春天的維也納和音樂的維也納,是怎樣的儀態(tài)萬方,風(fēng)情萬種……
站在金色大廳的門外,我最嫉妒的是趙忠祥,每年他都可以為轉(zhuǎn)播維也納新年音樂會專程來一趟這里,用不了兩個月,他又可以走進(jìn)夢一樣的金色大廳。
如果說在金色大廳前,我的心里充滿的是激動和想象;漫步在維也納國家歌劇院的門前,我的心里蕩漾的是感動和感慨。大理石基座與渾厚的石頭構(gòu)成的歌劇院,羅馬式建筑,雍容富貴,氣派不凡,讓人能領(lǐng)略到上個世紀(jì)的輝煌。這座歌劇院是在十九世紀(jì)的中葉奧地利皇帝下令將環(huán)繞內(nèi)城的防御工程拆除建成的,化戰(zhàn)爭為藝術(shù)。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戰(zhàn)爭的炮火將歌劇院夷為廢墟,戰(zhàn)后的奧地利不顧經(jīng)濟(jì)的困難,動用馬歇爾計劃的援助基金,首先做的事是在這片廢墟上重新修建歌劇院,他們可以忍受維也納暫時沒有別的,但不能允許維也納可以沒有這座歌劇院。
他們用了八年的時間,花費了十億先令,終于讓歌劇院重見天日。一九五五年的十一月,在這里上演了貝多芬的歌劇《費德里奧》慶祝歌劇院的鳳凰涅?。灾q秸與藝術(shù)的較量中,藝術(shù)之花永遠(yuǎn)開放在維也納的懷抱里。
其實,也可以這樣說,在經(jīng)濟(jì)與藝術(shù)的較量中,藝術(shù)之花永遠(yuǎn)開放在維也納的懷抱里。因為在戰(zhàn)后八年重建歌劇院的歲月里,是所有奧地利人的節(jié)衣縮食犧牲了他們別的物質(zhì)利益,才將這十億先令節(jié)省了下來———這不是一筆小數(shù)字。他們沒有將這筆錢先去蓋賓館、商廈、娛樂城,而是重建歌劇院,在他們的心中藝術(shù)是第一位的,金錢首先要用的地方是藝術(shù)。就是現(xiàn)在雖然歌劇院輝煌而聞名世界,每天的票房收入可以高達(dá)一百六十萬先令,但仍然虧損,奧地利政府每年要貼補(bǔ)十億先令給歌劇院———這依然是一筆龐大的數(shù)字。在經(jīng)濟(jì)和藝術(shù)的天平上,奧地利是將心毫無猶豫地傾斜在藝術(shù)一方。無論現(xiàn)在他們有錢的時候,還是原先他們?nèi)卞X的時候,他們都是一如既往這樣做的。這樣做讓人敬重,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這樣做的。
這樣也就明白了,在維也納為什么音樂無所不在,彌漫在空氣里,蕩漾在天空中,滲透在人們溫和的目光里、隨意的服裝里,以至街頭匆匆的腳步里。音樂乃至整個藝術(shù),不是附庸風(fēng)雅的點綴,不是有錢之后才懂得的炫耀,不是只屬于貴族的私人花園、或少數(shù)人自我狂歡乃至手淫的專利。藝術(shù)只有融化在一個民族、一個國家、一座城市人們的血液和精神里,才永遠(yuǎn)不會被露出猙獰面容的戰(zhàn)爭所摧毀,不會被綻開媚態(tài)的金錢所誘惑,藝術(shù)才能真正成為這個民族、這個國家、這座城市的靈魂。
三
到維也納中央墓地去參謁音樂家,是埋在心中一直的愿望。雖然離飛機(jī)起飛的時間不多了,我還是堅持要到中央墓地去一趟。好在它在市里到機(jī)場的半路上,只是稍稍拐一個彎。
據(jù)說,當(dāng)年一文不名的舒曼為了生存到維也納來推銷雜志,也曾專程到中央墓地來過一趟。他在貝多芬的墓前拾到一支鋼筆,這支鋼筆帶給他好運,不僅使他從此后創(chuàng)作出許多美妙的音樂,而且讓他和克拉拉有情人終成眷屬,始終堅持反對態(tài)度的克拉拉的父親不得不敗下陣來。
來維也納的藝術(shù)家,一般不會不到中央墓地來的。它會給人帶來好運氣,帶來藝術(shù)的靈感和氣息。
不知道我此次來能拾到什么?會和舒曼一樣拾到靈感和好運,或是一個美妙的夢?午后的陽光很熱烈,維也納的秋天是那樣的溫暖,樹依然綠綠的,草地上依然跳躍著星星點點的小花,像是這些偉大的音樂家們?nèi)鱿碌挠啦煌噬囊舴?。墓地前的廣場很寬闊,到處是賣鮮花的。這里的鮮花只為魂靈而開。墓地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比我在布拉格去過的名人公墓要大得多,樹木蓊郁,草叢茂密,石板鋪就的道路軒豁,有不知名的鳥鳴叫啁啾,有腐殖質(zhì)潮濕而清新的氣息撲面習(xí)習(xí)……如果不是墓碑如林,看上去簡直像個曠野的公園。
在這里,我主要要找的是莫扎特、貝多芬和舒伯特的墓地,我知道他們?nèi)讼裼H兄弟一樣緊緊挨在一起??墒?,中央墓地實在太大,第一次來找這些要找的墓地,有點像大海里撈針。鱗次櫛比的墓地,讓人感到這個世界真實太擁擠了,如果所有人都可以長生不老,眼前的墓碑都變成活著的人簇?fù)碓谝黄穑彩羌芸膳碌氖?。因此,對于這個世界,藝術(shù)的永恒,要比人的永恒更為重要。藝術(shù)存活在人的心間,比任何其它東西占領(lǐng)人生存的空間更有意義。
問過好幾個人,一位手里拿墓地地圖的中年婦女,看樣子和我同樣是個外國人,好心地領(lǐng)我來到了我要找的這三位音樂家的墓地。莫扎特、貝多芬和舒伯特,三人構(gòu)成一個三角形,占據(jù)了整個中央墓地一塊很醒目的位置,背后是一片濃密的松樹、柏樹、樅樹交錯的小樹林,前面形成了一個小小的天然廣場。在這里,似乎并不像我們的梁山泊按級別職務(wù)地位金錢排座次,而看的是名氣,藝術(shù)家才總是比那些政治家或伯爵更輝煌,來參謁的人也更絡(luò)繹不絕。
莫扎特的墓碑立在他們?nèi)说闹虚g偏前方的位置上,成為他們的中心。想想貝多芬是視莫扎特為老師的,舒伯特又是視貝多芬為老師的,莫扎特站在這樣的位置上,是眾望所歸。莫扎特的墓碑顯得有些古舊,在大理石的基座上高高坐著一位赤腳的女神,基座的中間有莫扎特的頭像浮雕,側(cè)面刻著他名字和生卒年月。在三人的墓碑中,它是最大的一個,青銅的女神雕像,也使得它與眾不同,氣派古樸而非凡。想當(dāng)年莫扎特去世時在雨夜中匆匆葬在一個貧民的墓地里,第二天人們再去找都找不到他埋葬的地方了,這樣的對比,讓我感到人心如秤多少給莫扎特一些安慰之外,也讓我感到藝術(shù)和時間相輔相成的價值與力量。
莫扎特的左邊是貝多芬的墓地,在他們?nèi)酥校惗喾业哪贡@得最小。它只是一個白色大理石的方尖碑,尖頂上雕刻著一個金色的圓圈,圓圈里有一只蜜蜂,中間雕刻著一個金色的豎琴,底座上雕刻著黑色的BEETHOVEN幾個字母,什么裝飾也沒有了。樸素而簡捷,但它前面擺放的鮮花最多,它的欄桿四角都擎起花籃,紫紅色的鮮花像是抖動著燃燒的火焰,紛紛向上跳躍著,仿佛很想摸著方尖碑的碑頂。
最漂亮的要屬舒伯特的墓碑了,兩人多高的白色墓碑呈長方形,上面雕刻舒伯特和女神。有意思的是,舒伯特被雕成塑像的樣子,沒有手臂,胸前戴著花環(huán),只是端莊地站著,顯得有些呆板。女神卻是雕刻得非常漂亮傳神,高出舒伯特半頭,一手拿著一把豎琴,一手高揚著一個花環(huán),微笑地面對著舒伯特,不知是在說著什么悄悄的話。是情話?僅僅活了三十二歲的舒伯特貧窮終身沒有結(jié)婚,而且據(jù)說是在音樂家中唯一沒有過戀愛的人。知道舒伯特這樣的歷史,再看這樣的墓碑,便會懂得雕刻墓碑的人是深知舒伯特的。更為動人的是站在他們的腳下有一個長著翅膀的小天使,雙手拿著一個花籃,仰著可愛的小臉傾聽著他們的談話。不知是出自誰人之手雕刻這等模樣,簡直就是一幅動人的畫。
墓碑的底座雕刻得也別有匠心,一對天鵝雙雙銜著一支金色的豎琴,讓人想起舒伯特臨終之際寫下那難忘的《天鵝之歌》的聲樂套曲。有一種曲終不盡的裊裊余音在心頭彌漫。天鵝下面雕刻著一行金色的德文,我雖然看不懂,但在音樂史的書中早知道,是這樣的題詞:“死亡把豐富的寶藏,把更加美麗的希望埋葬在這里?!笔娌氐哪沟嘏赃吺撬固貏谒沟哪沟?,這是我意外的發(fā)現(xiàn)。相比較而言,大概因為維也納是斯特勞斯的故鄉(xiāng),對他厚愛有加。他的墓碑最為富麗堂皇,與莫扎特、貝多芬和舒伯特的方方正正的墓碑相比,他的墓碑是在一整塊白色的大理石順勢雕刻而成不規(guī)則的多邊立體的雕塑,斯特勞斯的頭像雕刻在最上方,頭前繚繞著紫荊花環(huán),下面有四個錯落有致的小天使,或擁抱,或唱歌,或拉著小提琴。占據(jù)墓碑主體位置的是一位女神,足有一人多高,長發(fā)飄逸,裙婆娑,一手撥動著一支金色的豎琴,一手扶著一個古色古香的陶罐,泉水從罐口情不自禁地流溢出來,水流過處雕刻的是斯特勞斯和他的夫人的名字。同維也納公園里那尊渾身金色、手拉小提琴的斯特勞斯雕塑相比,這里的透露出更古典的氣味和悠長的詠嘆,后者則更為現(xiàn)代、更為靈動。如果說這里更像是一曲旋律悠揚的《藍(lán)色的多瑙河》,后者則更像是一曲激情跳蕩的《拉德斯基進(jìn)行曲》。
我就要離開中央墓地的時候,更意外地發(fā)現(xiàn)就在斯特勞斯不遠(yuǎn)處立著勃拉姆斯的墓碑。這個突然的發(fā)現(xiàn),讓我驚喜萬分。在這些音樂家中,我對勃拉姆斯情有獨鐘,他那種將浪漫的情懷融入理性思考的音樂,他那種對人的心靈比對人類的命運更為深邃而深沉的探究,他那種將真正古典的悲劇性尋根溯源引入紛繁現(xiàn)代的精神,還有他和克拉拉長達(dá)四十余年的生死戀,實在讓人蕩心動魄。我曾經(jīng)寫過一篇《勃拉姆斯筆記》的文章,專門寄托我對他的一份深深的感情,我是多么希望有一天能到他的故居或墓地來拜謁。更何況我來到這里時,恰是他逝世百年的日子。這實在是一種天意中的緣份,讓我在這樣的日子里和勃拉姆斯相逢。
他的那潔白的墓碑讓我喜愛,靜穆的氣氛,正和勃拉姆斯內(nèi)向的性格吻合。長長的碑座只在中間刻著BRAHMS金色的字母,最下面刻著一行小字:1833—1897,這是他活在這世界上的時間,永遠(yuǎn)定格在這里。除此之外,碑座上再沒有任何多余的裝飾,干凈得猶如他自己六十四年獨身伶俜的生活。碑座的上面雕刻著勃拉姆斯的半身像,他一手扶著他那因音樂也因愛情而花白的頭發(fā),一手扶著胸前一堆樂譜的稿紙。在樂譜和手之間橫放著一枝猩紅色的玫瑰,那一點濃重的紅色和整座潔白的大理石對比得是那樣醒目,讓人心動。是誰的如此巧妙構(gòu)思,讓動人春色不須多,跳躍起這樣明目爽心的一點紅色?我仔細(xì)一看,發(fā)現(xiàn)那不是雕刻上去的,不知是誰特意放上去的一枝紅玫瑰。放的恰到好處,放的正對我的心意。
那是勃拉姆斯的一顆心。那也是我的一顆心。
1997年10月記于維也納1998年10月寫畢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