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欺欺人

〔美〕理查·布羅迪　吳玫瑛　吳杰民

我關上辦公室厚重的橡木門，拉下遮住大廳窗戶的狹長的百葉窗，扯開脖子上的領帶，安全地躲掉來來往往職員和同事的眼睛，無奈地跌坐在我那氣派的丹麥皮質(zhì)情人座椅上，闔上沉重的雙眼。

我調(diào)升職位已9個月了。我擔任微軟Word第一版計劃的領導人，因為表現(xiàn)杰出，使得微軟的總裁比爾·蓋茨給了我一份終生工作:他個人的技術助理。結果是，讓我來管理一個全新的部門，負責最高機密的“蓋斯米爾”(Cashmere)計劃。

進入微軟時，我滿懷著希望，擔任夏日電腦軟件設計師，之后管理著十來個軟件工作師、一個技術寫作員、和一個行銷策劃員。

跟別人比起來，我可以算功成名就——我是微軟紅牌里頭最紅的!26歲就在做一個全世界最暢銷軟件的設計，和世上最聰明、最有名的人士一起工作，有足夠的認股權讓自己成為百萬富翁。到了30歲仍然炙手可熱，我已經(jīng)獲得了我所想要的一切。我的同事對我刮目相看，既忌妒又羨慕。

可是負責起“蓋斯米爾”計劃的那段時間，卻是我有生以來最不快樂、壓力最重的時候。我被搞得心情沮喪、精疲力盡，自尊心一直處于空前低落的狀態(tài)。

我躺在皮制情人椅上，把疲憊的頭靠在椅背兒上，兩腳交叉著疊在另一個椅背兒上，內(nèi)心煎熬著，一直在想到底出了什么問題?我向來很喜歡在這里工作。在別人眼里，我似乎是這個世界上最快樂的人，可是我卻在這兒感到空虛、沮喪、疲憊。我覺得我沒能力面對這些新的挑戰(zhàn)，我根本只想等某個人來找上我，注意到我做得糟透了。

有人注意到了，是比爾。

比爾·蓋茨叫我到他辦公室去。每個人在微軟都有同樣大小的辦公室——類似人人平等的主張——除了比爾和董事長強·雪萊以外。他們的辦公室是每個人的3倍大。比爾的辦公室里老是堆滿數(shù)以千計的紙張:報告、電腦打印的資料、紙條，和他從來沒有時間看的商業(yè)雜志。

房間一邊擺了一張大桌子，另一邊則圍著茶幾擺了一張沙發(fā)和幾把椅子。

他對我露出慣有的童稚笑容，我則緊張地微微一笑。近幾個月，我的右眼常不自覺地抽搐，真希望這時不會突然發(fā)作，令我難堪。結果，它還是不自覺地抽了起來，好在比爾并沒顯出他注意到了。

過去的這幾年里，我和比爾成了好朋友。我們一同旅游，一起去看電影，甚至還趁設計空檔去西雅圖高雅的索倫多旅館共度周末。

然而這些都已成為過去。現(xiàn)在他要求每周至少工作50個小時，我?guī)е环N彌補過失的心理接受了。但是，我不知如何著手我的工作，也不知要向誰求助。我只有躲進辦公室里，等著看會發(fā)生什么事情。我真希望有人能注意到我處在掙扎的邊緣——這可以使我松口氣，可是更深層的問題是:我處在自尊低落的狀態(tài)中，因為我沒辦法有效地發(fā)揮管理者的作用。然而正是這種對自己信心的失落，令我的表現(xiàn)更差勁了。

這個循環(huán)是怎么開始的?要怎么做才能擺脫呢?

對我而言，我在微軟這個職務上主要欠缺的是勝任感。我從未接受過管理訓練，卻擔當了責任重大的管理職位。我既不知如何著手，也不知如何求得幫助。我拼命掙扎，淹沒在自己夢想的大海里，甚至都沒來得及哭喊求援。我太害怕被別人看似能力不足、愚蠢、丟臉。我從一個自己不僅能愉快地勝任、而且還是世界級高手的工作職位上，一躍到了一個對我而言完全不能適應、不可思議的位子上。我不只爬到了不適任的階層，在沒人穩(wěn)住梯子的情況下，沒拖多久，我便摔了下來。自尊低落的惡性循環(huán)就此開始了。

彼得原理上說:爬升到你無法勝任的階層，便是危險的開始。這個觀念現(xiàn)在人人皆知。我們可以期待別人不斷晉升直到他們工作上有了困難。解決之道不是不讓他們晉升，而是在事情發(fā)生時，加以了解并找出解決的方法。

如果你是職員，一開始的解決辦法是尋求協(xié)助。所以不是失敗讓我們覺得難過，而是自欺欺人。我假裝一切都很好，花了全部精力營造能力十足的假象，可是到頭來終究還是露出了馬腳。我覺得自己的世界都要坍塌了。

當我們的自尊處于低潮時，我們便開始把老板和母親混淆在一起。我們希望受到照顧，加之公司多半較注重員工的業(yè)績而不注重對員工的培養(yǎng)，我們便會因此而經(jīng)常感到挫折，對于真正的或感覺到的不公則會憤恨不平。我們的舉止開始像小孩子一樣，做起事來從噘嘴到發(fā)怒。只是我的舉止卻一直在作假——自欺欺人。

不知如何解脫或中斷自尊低潮的惡性循環(huán)，我在羞愧與興奮混雜的情緒下，斷然離開了微軟公司。我不僅從微軟公司離職，還賣了房子和車子。一路搬到波士頓，并且與我的未婚妻解除婚約，與此同時，我還留了胡子。我的“解決之道”是去找尋更綠的草地，這花費了我3年的時間尋求生命的意義，我用這段時間寫了一本書——《既往不咎》。

我這3年的追尋所找到的答案是我一生想做的事情。這對于自尊自重最重要:將生命的每一刻都花在對自己最有意義的事情上。只有這樣的生活才建立自信、自尊，帶來自我實現(xiàn)、滿足和快樂。

人人都有自己渴望擁有的某些經(jīng)驗，以此來體現(xiàn)現(xiàn)實生活中的滿足感，例如歸屬、接受、成就或冒險。這些需求雖然人人不同，但是對于每個人對生命本質(zhì)的感受和他們理想的實現(xiàn)卻有著直接的聯(lián)系。因此在工作環(huán)境中，人的主要需求必須要能經(jīng)常得到滿足——如同一個人生活的各個層面一樣，否則自尊就會開始受到打擊。

你并非生來就知道自己主要的需求是什么。我找到了我的，那是用一種不斷地問自己問題的方式得到的。例如，過去哪種經(jīng)驗帶來了成就和滿足?最滿意的是什么?什么使生活有意義?什么時候我真正地感到受激勵?

一旦你能回答了這些問題，你便可以找一條共同的線將這些經(jīng)驗串在一起。這些線條組成了你的“成功清單”，這個單子清楚地告訴了你，該去做什么——去過一個不僅僅是過得去，而且是不可思議的美妙生活!在往后的日子里，你就可以使用這種決策工具給自己以更大更多的滿足了，特別是當你在自尊心搖搖晃晃的時候，會很有效的。

如果你是老板，要了解害怕、膽怯、自尊低落的職員對公司的貢獻是比不上他人的。這時要和他談一談，找出是什么使他變成這個樣子，什么可以激勵他。

如果你是老板，你部門的員工就是你的顧客:你的工作是支持和協(xié)助他們。要經(jīng)常用心體會你能做什么來改變他們的生活。你要如何使他們提高工作效率，提升業(yè)績?你要如何使他們工作更簡化?你要如何支持他們個人的成長和發(fā)展?

我最后還是回了微軟，順便提一下，這個決定是在我建立了我的“成功清單”之后。知道了自我實現(xiàn)所需要的經(jīng)驗后，我開創(chuàng)了自己的職務——特殊的經(jīng)紀人，即在別人茫然若失的時候，適時出現(xiàn)，幫助他解決問題。我參與了微軟獲得空前成功的Windows第一版資料處理系統(tǒng)(Access)的設計，而且比以前的工作時間更久，更有效率。頭幾個月，我們賣了100萬份。大家拍著我的背說:“理查，如果沒有你，我們可做不出來!”比爾請我參加他的喜宴，唐·派立儂在宴會上如水川流，娜塔麗·寇兒就在我身邊唱歌，我?guī)缀蹩梢陨焓峙龅剿Ｎ乙呀?jīng)打破了自尊低潮的惡性循環(huán)。

如果早在1986年我就去找比爾，請他幫忙——說我無法管理這個部門，他能否給我一些訓練，或幫我找別的事做——“蓋斯米爾”計劃后來變成視窗文書處理(WordForWindows)，就可以早一年或兩年完成。而我現(xiàn)在也許就擁有了“西雅圖水手”別墅，以及一切因沒有尋求機會就離開微軟所喪失的財富。

然而在財富和成就之外，生活過得踏實、無須隱藏什么的自尊是最大的報酬。我現(xiàn)在每天醒來，知道在我眼前是一個充滿機會的世界——有機會去做對我最有意義的事情，協(xié)助人們成長發(fā)展，幫助他們過燦爛的人生，甚至為了更好的明天，改變?nèi)祟愡M化的過程。假如我一直自欺欺人，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

(聶春蓉摘自時事出版社出版的《心靈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