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克爾·韋爾曾貝齊 王 禾
我12歲那年,我們家遷至英格蘭,這是我小小年紀中的第四次大搬家。我父親的政府工作要求他每幾年就出國一次,所以我也習慣了和朋友們分離。
我們在伯克夏租了一間18世紀的農(nóng)舍。附近是古城堡和神圣莊嚴的教堂。然而,我喜愛大自然,所以最讓我欣賞的是我家周圍沒有盡頭的、交互鑲嵌的農(nóng)場和林地。我家后院籬笆外是一個深邃的林子,林中的小路四通八達,散步時經(jīng)常可以遇見野雞飛進前方茂密的月桂樹和蕨叢。
我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林子和田野間獨自游逛,作白日夢、收集蟲子和看鳥。這是一個男孩的天堂,但卻是個孤獨的天堂。我不與人交往是在逃避,以免產(chǎn)生在下次搬家時又不得不割舍的感情,但這卻助長了我孤獨的天性。
春天的一個下午,我在一個池塘邊徘徊。我悄然行進,以免驚動烏鴉或喜鵲,它們會大聲提醒其他動物躲起來。
也許因為這樣我差點碰撞了一個滿頭銀發(fā)的老太太,她和我一樣嚇了一大跳,她屏住呼吸,本能地用手按住嘴。然后,迅速恢復過來,她微微一笑表示歡迎,使我馬上安下心來。
一個高倍望遠鏡掛在她的脖子上。她說:“嗨,小伙子,你是美國人還是加拿大人?”
我匆匆解釋道,我是美國人,住在山丘的另一邊,我正要回家,所以再見。
我正要轉(zhuǎn)身時,那婦人微笑著問我:“你看到那里的一只小貓頭鷹嗎?”她指向林子的邊緣。
她知道貓頭鷹?我覺得有意思。據(jù)一些刻薄的同學說,只有像我這樣的“抽筋者”(英國人稱呼觀鳥者的俚語)才有鳥的知識。
“沒有,”我回答。
那婦人笑了。她說:“是的,它們很警覺。不過,話又說回來,自從它們來到這兒,獵物看守人就一直槍擊它們。它們是侵入者,你知道嗎?不是土生的。”
“它們不是嗎?”我問道,我被吸引住了。任何懂得這類事情的人肯定是很“酷”的——盡管她擅自進入我的特殊領地。
她又笑了,回答說;“哦,不是的。在家里我有鳥類方面的書解說所有關于它們的問題。實際上,”她突然說,“我正準備回去喝茶和吃果醬餅。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嗎?”
人們告誡過我別跟陌生人走,但,不知怎么的,我覺得這位老太太不會害人。
“我是羅伯遜·格拉斯哥太太”,她自我介紹,伸出一只纖細而玲瓏剔透的手。
“邁克爾,”我說,笨拙地握住她的手。
我們起程了,老太太大步向前,步伐出人意料地輕快。她告訴我大約10年前,他當大學教授的丈夫退休后,他們是如何搬到伯克夏來的。“他去年去世了。”她說,臉色突然憂郁起來。“所以我現(xiàn)在單身一人,有時間在田野里散步。”
不久,我看見一幢小磚房在西斜的太陽下泛著粉色的光芒。羅伯遜·格拉斯哥太太開門邀請我進屋。我環(huán)顧四周,無聲地贊賞屋中那一大排書架,前面是玻璃的盒子中裝著的象牙、烏木及石頭的雕像,還有裝滿化石的陳列柜。苔蘚和羊齒植物蔓生的玻璃飼養(yǎng)箱,一盤盤的蝴蝶標本及最妙的、一打左右的鳥類標本,包括一只有點蟲蛀、玻璃眼的雕鸮,斜倚在金屬絲做的棲枝上。
我所能說的只是一聲“哇!”
“你媽媽會在某一鐘點等你回家嗎?”她一邊倒水沏茶一邊問道。
“不會?!蔽页妨酥e。偷眼看一下鐘,我補充道:“也許5點吧?!边@使我差不多有一小時,但這還不夠我問清屋里的每一樣東西。在喝茶和吃果醬餅的當兒我聽說了各類事情——如何沿著人們走的小路在卵石里尋找成為化石的餅海膽,或者如何才能知道附近有沒有榛睡鼠。
一小時過得太快了。羅伯遜·格拉斯哥太太差不多是把我推出了門。不過她讓我?guī)ё吡藘纱蟊緯槐緷M是鳥類的精美插圖,一本是蝴蝶和其他昆蟲的。我保證下個周末一定把書還給她。她微笑著說她希望這樣。
我交到了世上最好的朋友。
我還書后,她借給我更多。以后,我?guī)缀趺總€周末都去見她,而我的自然史知識開始充實。在學校里,我贏得同學的某種敬意。甚至學校里的小流氓也把他找到的(或者更可能是他打的)秧雞拿來給我鑒定。
時光流逝,我沒有注意到她越來越衰弱,而且不那么愛笑了。親近有時會使人們實際上視而不見,因為你發(fā)現(xiàn)自己是向心說話而不是向臉孔說話。我認為她是孤獨的,卻不知道她病了。
開學之后,我開始很快地長高。我玩英式足球并交到一個好朋友。但在周末我仍去小屋坐坐,而那兒永遠有新鮮的黃油甜酥餅。
一天早上我下樓去廚房,突然發(fā)現(xiàn)桌上那個熟悉的餅干罐。我母親以不尋常的溫柔注視著我。她把手放在餅干罐上,“房東今早上把它送來?!?/p>
我望著窗外,預感到不幸的事情可能發(fā)生。
“我很難過,邁克爾·格拉斯哥太太昨天去世了,去世前她托人,把餅干罐留給你。”
母親把手放在我肩上又說:“你使她非常愉快,因為她很孤獨。你很幸運能成為她這么好的朋友。”
我把罐子拿進我的房間。然后,匆匆下樓,沖出前門跑向林子。
我徘徊了很長時間,直到淚水被風干。這是春天——從我在樹林遇到這位老太太已差不多有整整一年了。環(huán)顧四周,我認識到現(xiàn)在我知道了多少事情。我知道高高的草叢里哪里有對葉蘭。我知道在丟棄了很久的飲馬槽里找木黽、豉甲和蜻蜓的幼蟲。而且我知道在我臥房的后面我有一罐世間最好吃的黃油甜酥餅,我可以去吃,品嘗每一點碎屑,而這正是我做過的事。
不過,我有更多的東西:在樹林那很久以前的相遇的遺贈。它就是大自然本身所教授的智慧,以及無論兩個靈魂看起來是多么不相干,他們都可能獲得最珍貴的東西——一份持久的、值得珍惜的友誼。
(周果繁摘自《博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