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物是張小紙條

楊　天

在西歐求學(xué)，不知搬了多少次家，換了多少房東?；叵肫饋恚诒姸喾繓|中，只有法國老房東使我終生難忘。

剛到西歐，由學(xué)校介紹，我認識了我在國外求學(xué)的第一位房東——法國老頭安東尼。安東尼先生總是西服筆挺，可惜因八十高齡，背已經(jīng)駝了。老伴早逝，除了一幢小洋樓外一無所有，晚年的他便與小樓為伴，靠出租房間為生。他每天早晨準時來小樓“視察”，或幫女傭人干點輕活，或與我們這群窮房客——留學(xué)生聊上幾句。

一次有個西班牙同學(xué)的房間窗戶需要翻修一下，那天正好我沒課呆在家里，安東尼先生敲門進來讓我?guī)退拿ΑＮ译S他走進那個房間，感到十分驚訝:西方人十分注重個人隱私權(quán)，怎么不經(jīng)人允許便私自進了別人房間?他卻十分自然，就像走進“自己的家”一樣。他對我說:“楊，能不能幫我取下這兩扇木窗?”取下這碩大的木窗?看樣子得穆鐵柱才行!他見我有些遲疑，接著說:“楊，我想把窗戶上點漆。窗戶是可以取下來的，每年我都要取一次，今年年齡大了，取不動了?！?/p>

“為什么不請個木匠或油漆匠來干呢?好吧，我?guī)湍闳∠聛戆?”我找來木梯，用了全身之力，好不容易幫他取下了碩大的木窗，然后在窗子的正反面涂上漆。干著干著，我便成了干活的主角，他反而一動不動地站在旁邊觀看，不時問我一些個人或家庭的問題。刷好油漆，等候稍干，我又將木窗裝上。到吃中午飯的時候了，他轉(zhuǎn)身說了聲再見便走了?！斑@鬼老頭子，幫你干了一上午的活兒，連中飯也不管，難道這幾個小錢也出不起?真是只鐵公雞?！蓖谋秤拔倚睦镟止镜?。

暑期到了，我要到另外一個城市去打工。出發(fā)前一天，我與他在電話上約好時間和地點，準備交他最后一個月的3500法朗房租。我把錢放在信封里，準備明天一大早交他后就走人。但恰巧那晚上我得了重感冒去看私人醫(yī)生，不得不從房租里拿了500元錢。我的開支預(yù)算是一個釘一個鉚，除去買火車票的錢，我已所剩無幾，這500元怎么補上?我一夜睡不好覺，總惦記著那些房租。偷偷溜走?不行，咱可丟不起這臉。左想右想，就是想不出個解決辦法。

第二天一大早，安東尼早早地便來到我住的房間:“楊，早上好!就要分手了，我先送你一個禮物?！边€送什么鳥禮物!我心里想，我差你的房租還沒弄齊呢。他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個小字條遞給了我。我見過各式各樣的送禮者，送個小紙條給別人，還是頭一回。我接過字條并不去看它。

“楊，按西方人的習(xí)慣，你應(yīng)該當(dāng)面看看你手上的禮物?！蔽掖蜷_小紙條，上面白紙黑字寫著:“房租減免1000元。”

“真的?”

“真的!”他笑著答道，“你是我一生中唯一一次為別人減免房租，是為一個中國留學(xué)生?！?/p>

“烏拉!”我大呼一聲，因感冒不通的鼻子也“茅塞頓開”，精神上感到十分輕松。

他微笑著對我說:“楊，那天上午你幫我干活，我應(yīng)該付你工錢，盡管沒付給你，你也沒有主動要。這使我感到你是個不貪戀金錢的人?！?/p>

高帽子戴得還挺高的，“不戀金錢”，你可知道我正為金錢發(fā)愁呢?！白撸宜湍闵匣疖囌救??！彼_車送我到了火車站，我從旅行袋中摸出一打國內(nèi)帶來的牙刷，迅速地塞進了即將下車離去的老房東手里。

火車開了，我開始后悔，要知道他的牙因為他的老而掉光了，什么禮物不可以送，卻偏偏送這玩藝給他呢?我急忙探出上半身，使勁地朝仍站在站臺上的老安東尼揮手。只見他拿著牙刷的手高高地揮動著，時而還拿著牙刷在嘴上吻一吻，臉上透著法國人天生就有的幽默式的微笑。

(陳順序陶坤摘自1998年3月20日《青年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