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可
一
放暑假了,我把行李運(yùn)回家,向爸媽告了假,就獨自走上了街頭,揣著一個只有自己才知道的秘密——打暑期工。
一家中檔酒店門口貼著一張招工廣告:招女服務(wù)員。我走了進(jìn)去。大廳里,一個年輕人正面試應(yīng)聘的女孩,我等在一旁。
輪到我了,見他看我,我便傻傻地問:“你看我行嗎?”
他一愣——肯定沒有人像我這樣見工。這時,旁邊有人叫他:“阿文,那句詩怎么說的?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除……”我脫口接道:“除卻巫山不是云!”那人叫好,他斜眼看我,意思是說:“你也懂?”我笑著說:“我能背《唐詩三百首》!”他馬上點題,我當(dāng)仁不讓。他笑了:“想當(dāng)服務(wù)員?你行了!”
原來,他就是酒店的老板,叫李文。
二
李文比較嚴(yán)肅,老板娘紅姐很隨和。可不知為什么,他們夫婦卻“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他們就住在酒店,吵起來所有員工都聽得到。
這天很晚了,生意才結(jié)束,我們正忙著收拾,他們吵了起來。其他服務(wù)員都知趣地躲開了,我卻聽不下去,跑過去勸架。勸開后我又陪紅姐回到臥房,給她沖了杯咖啡,問她:“紅姐,你們?yōu)槭裁蠢铣臣苣?不怕傷了感情嗎?”
她流著淚開口了,訴說李文如何對她不關(guān)心、不理解,她如何孤獨。我柔聲勸道:“他太忙了,整個酒店都得操心……”
“再忙也不至于說話的時間都沒有,連情人節(jié)、連生日都不記得了!”
我知道問題在哪兒了,我一邊安慰她一邊想著:讓本小姐幫你們解決難題吧!
第二天,李文和紅姐仍不說話。晚上快下班時,我偷偷出去買了一束花——電視劇里的男女主人公鬧別扭了,不都是送花和解嗎?
下班了,李文孤獨地坐在大廳里抽煙,我走過去:“別抽了,對身體不好?!?/p>
他沒出聲,我便坐下來,好奇地問:“你和紅姐是怎么談起戀愛的?”
他瞪著我,反問:“你問這個干嘛?”
我立刻起身說:“我想幫你才問你的,不說算了?!?/p>
他馬上就軟了,低聲說:“對不起?!彼v起了他們戀愛的情景,眼睛、嘴角不自覺地露出笑意?!鞍?,可是阿紅變了,動不動就找事。有時候真煩!”
“紅姐喜歡你,希望你像以前一樣愛她??赡阌卸嗑脹]給紅姐送花了?”我變戲法般拿出那束鮮艷欲滴的玫瑰花,沖他們的臥房擠擠眼。
他一愣,旋即笑了:“你真是個奇怪的女孩,居然來調(diào)解我們夫妻?!?/p>
“大概我和你們前世是好朋友吧?!蔽覀冚p松地相視而笑。
三
第二天,李文叫我搬出集體宿舍,住進(jìn)了他們旁邊的套房。從那天起,我只負(fù)責(zé)點菜和收銀,拖地、上菜、洗餐具等粗重的活老板都叫別人干。
“小可,你以前真不認(rèn)識老板?那他為什么對你那么好?”同在一起打工的姐妹,平時都化很濃的妝,見老板像耗子見了貓,她們一起問我,神情挺詭秘。
“老板也是人啊,你真心待他好,他也不會對你差的!”
她們都笑了?!皩W(xué)生妹講話就是逗,打工妹怎樣做才算對老板好呢?”“是呀,老板永遠(yuǎn)是老板啊!”“唉,她還小呢,不知道這世道多復(fù)雜?!薄?/p>
不久的一天,阿思上菜時打破了一個盤子,被李文訓(xùn)了一通,說要扣她的獎金。她嚇得直哭,中午飯也不吃了。我一問,才知道她發(fā)燒病了。
我給阿思送去飯,勸她下午請假,“有病就要治,別因為怕扣錢不敢請假。老板也有生病的時候啊?!卑⑺键c點頭,又搖搖頭。
下午,李文一走進(jìn)大廳,我就向阿思使眼色。她慢慢走過去,磨磨蹭蹭半天才走到李文身后。李文看她一眼,她一哆嗦,急忙拿起桌布鋪起來。我咳嗽一聲,她愣了愣,下定決心似地又走回去。李文回過頭:“咦,你怎么還不干活?還想扣錢啊?”阿思咬住了嘴唇,發(fā)燒的臉更加通紅,低下頭快步走開了。
我放下手里的活奔了過去?!袄习澹⑺疾×?,要請假看病?!?/p>
李文望望我,又望望阿思,手往臉上一抹,抹出一個笑容來。“病了就說嘛,小可,你陪她去看病吧?!?/p>
我松了口氣,看阿思,眼里似乎有了淚。我又想起了什么,“還有,阿思上午是因為生病才出錯的,不該扣錢。人人都可能生病的嘛!再說,出來打工的有幾個不是因為家里困難沒辦法?身在異鄉(xiāng),最怕生病……”
李文掏出錢夾說:“我知道,看病要緊。這點錢拿著,先看病再說?!?/p>
阿思看了病。月底,老板沒扣她的錢,還報銷了一半醫(yī)藥費(fèi)。這件事后,小姐妹們把我當(dāng)知心人,有什么事都第一個找我。我最小,卻儼然成了頭。
四
酒店員工齊心協(xié)力,生意一天比一天好,雙休日尤其旺。
這天,四部小汽車停在酒店門口,下來七八個人,個個手提大哥大。他們點了貴賓房。服務(wù)員都很忙,我就去給他們開臺。他們搭訕著,其中一個說:“你看上去還未成年吧?”我說:“我是學(xué)生,打暑期工,來見識一下社會?!?/p>
坐在主位旁邊的人盯了我半天,開口道:“怪不得看上去那么純呢。學(xué)生讀書也很花錢的,你身材這么好,不如今天陪陪我們大哥吧,不會虧待你的!”
其他人哄笑著附和道:“是不錯啊,大哥!”坐主位的客人紅著臉笑。
我怒火中燒,努力平靜一下心緒說:“幾位老板,你們看上去都很有修養(yǎng),不知你們是否聽過‘士可殺不可辱?真希望剛才的話不是出自諸位之口!”我拿起一杯茶潑在亂說的那個男人身上,轉(zhuǎn)身走了——這一招也是看電視學(xué)到的。
坐在收銀臺上,我心里久久平靜不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李文走過來:“小可,06房結(jié)賬,點名叫不化妝的服務(wù)員去?!?/p>
是貴賓房,我一呆:不是想報復(fù)吧?心里不由得直打鼓。
李文看出了什么,問:“有事嗎?我陪你去。”
出乎意料,他們并沒有我想象的殺氣騰騰的樣子,見我們進(jìn)去,賠著笑臉站了起來。主位的客人說:“對不起,小姐,剛才多有得罪!”他旁邊的男人襯衫還是濕的,也表情不自然地向我道了歉。
我松了口氣:“沒關(guān)系,剛才我也太魯莽了!一生氣就學(xué)了電視上的鏡頭。”
他們都笑了,拿出一疊錢,說請原諒,大家交個朋友,這算是賠償吧。
我正色道:“道歉我接受,錢我不要。要交朋友就更不能要錢了?!?/p>
一片寂靜。我看到那些剛才很浪蕩的客人們?nèi)笺蹲×?,眼中竟閃著很純凈的光芒。
主位客人一拍桌子:“好,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收起錢,雙手遞來一張名片。我接下了。出房后,李文小聲說:“小可,真有你的。我都服了你!”
五
暑假很快就過去了,我要走了。紅姐和李文請我吃了飯。
紅姐說:“小可,我真喜歡你,做我妹妹吧。”
李文遞給我雙倍的工資。我不要。他說:“拿著吧,你也給了我們很多?!?/p>
我笑了:“可我在這里學(xué)得更多呀,要拿,也只該拿服務(wù)員該得的那份。”
李文嘆口氣:“傻妹子!”然后像哥哥一樣拍拍我的頭。
那些打工的姐妹們,依依不舍地送了我一程又一程,阿思還流下了眼淚。
走在陽光斑駁的馬路上,我禁不住想跳躍,天空多純凈,世界多可愛。其實世界本來就很簡單,只因為人們以為它復(fù)雜就用復(fù)雜之心對待一切,世界才因此變得復(fù)雜。但不論怎樣,每個人的內(nèi)心深處還是有一塊純凈的天空,那里面藏著一顆簡單而純潔的心靈,那就是我們與生俱來的武器。
(李萌、于雪梅摘自《少男少女》1998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