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之宇
記得幾年前,我頭回見識那個玩藝,驚驚咋咋問人家:這是什么?回答是,連這你都不知道!聽口氣,似乎你可以不知道五千年中國文化,卻不能不知道BP機?,F(xiàn)在這玩藝空前地普及了,成了一種時尚,猶如金利來,猶如富貴貓,猶如皮爾·卡丹。
朋友們好不容易聚一塊兒,正聊得投入,突然那位腰上的BP機響了。問我附近可有電話亭子?此問令身居舊城一隅的我不禁汗顏。于是他滿腹牢騷地說:這鬼地方怎么回事!這種牢騷對我來說簡直是一種奢侈。我沒有BP機,也不需要滿街找電話亭子,當然也就沒這個資格,瀟瀟灑灑地對這個城市的市政建設說三道四。終于,朋友雙手抱拳道一聲抱歉,說是:我先走一步了。他“先走一步”,使我想到申花洗衣機的那句著名的廣告詞。談興甚濃的朋友們突然被晾在了一邊,半天想不起來剛才的話茬丟在了哪里。到底沒有辦法,人家畢竟先走了一步。當一張張馬達一樣的嘴創(chuàng)造著經(jīng)濟效益的時候,我們還固守著一個不合時宜的話題。
一位朋友耐不住寂寞,也趕緊弄了一個,很是耀武揚威飛揚跋扈了一陣,苦惱也就接踵而來。BP機,使他成為一個為公眾所有的人物,猶如曝光的膠卷,誰都可以為一點瑣碎的小事把他從個人生活中拎出來,無處逃遁。你無法對此置之不理,萬一真有什么事呢?結果卻是一位平時不怎么近乎的家伙,心血來潮。終于應了“狼來了”的古老傳說,導致對BP機的置若罔聞。那晚在夜排檔喝酒,BP機叫個不停,朋友索性關了,照喝不誤。且借著醉意說,你以為我們這號人真那么重要?地球還不嘩啦啦轉?天坍不下來,喝!
語驚四座,似有所悟。
四通八達的通訊網(wǎng)絡,使我們隨時都可以從滿街的人群中找到正在尋找的人物,但只是找到,而不是進入。促膝相談,抵足而眠的溫情格局已經(jīng)打破,日益先進的通話裝置,讓我們無法找到一個堂而皇之的理由去即響深夜的門窗,亂吼著走向長街,圍著一盤炒螺螄闊談文學與人生。作為血肉之軀的人類,真正想要表達的可能是一大堆與事無補但情意綿綿的廢話。顯然,這個標榜現(xiàn)代文明的時代不需要廢話。我們必須一次次去粗存精壓縮成一句話,以便在電話里長話短說,同時,人們已經(jīng)習慣于接受這樣一句冰涼的詢問:你有什么事?
我沒什么事,我只是想和你聊聊,行嗎?
(崔學新摘自《文匯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