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造永定河的性格

梁星

一

一個人有一個人的模樣、一條河也有一條河的特殊性格。

永定河在華北的大大小小的河流家族里面，是一個著名的性格變化好趨極端的角色。當(dāng)它高興的時候，輕快地跑著，跳著。一旦它暴躁起來的時候，就橫沖直撞，像野馬一樣地奔騰起來，很難下手去拉它一把。只好聽?wèi){它闖下滔天大禍?！?dāng)人們不能征服自然的時候，人是很渺小可憐的。

一個人的性格，有他的階級、歷史根源；一條河的性格，也有它的根源。

永定河從察哈爾省流到河北省，在天津附近和北運河匯合，到天津市以后經(jīng)過海河流進渤海。永定河上游有二條主要的支流，就是在察哈爾省的桑乾河、洋河、妮水河。在咱們上面還有將近四十條的小支流流下來。這些大大小小支流的水，在察哈爾省懷來縣境，匯合起來成為永定河，由懷來縣官廳村旁邊流進官廳山峽，奔向河北省。這官廳山峽是永定河山察哈爾省到河北省去的唯一的一條路。這條山峽，有一百一十公里長，兩岸是萬丈高山，中間的河床很窄，河床的坡度又非常大，從拔海四百四十公尺降到一百公尺。出了山峽以后就是河北大平原。

永定河的上游，一年四季雨量很不平均。因此造成河水的流量大小相差很大。最小的流量不過才一一秒公方（就是說一秒鐘打流一——兩個立方公尺的水），人淌河過去，水不過剛沒到腳面?？墒且坏┍┯晗聛砹?，洪水過來了，最高的流量卻曾經(jīng)達到過五千九百六十秒公方。

當(dāng)這樣大的洪水下來的時候，一進入狹窄的官廳山峽，兩旁的高山限制住了它，不讓它向兩旁發(fā)展。于是它就跳著腳蹦著高、鬼哭狼號地順著河床的陡坡、向河北平原沖闖過去。只用八小時的時間，它就可以狂暴地沖出這一百一十公里的山峽。一出山峽，是一眼望不到邊的河北大平原。哈！再也沒有高山大嶺限制它了。下面低低的河堤簡直沒在它的眼下，沖呵，放肆地流呵！沖垮了河堤，淹沒了田地，卷走了居民，也卷走了房屋和牲畜！——過去，永定河暴怒了，就沒有什么人曾把它平復(fù)下來過。

還有一個嚴(yán)重的情況。就是永定河的含沙量是為人的。本來黃河的含沙量在世界各個大河流中已經(jīng)

算是多的了，但是永定河的含沙量，在洪水期有的時候甚至于超過了黃河。當(dāng)洪水來的時候，你看到的是沉痛澎湃的黃泥漿子。所以有人又管它叫做小黃河。據(jù)估計永定河每年穿過官廳山峽運出去的泥沙，有五千萬立方公尺。這個數(shù)字是龐大得驚人的。五千萬立方公尺泥沙究竟有多少呢？我們假定用載重汽車來做這項運輸工作，每輛卡車如果裝兩立方公尺的泥沙，每天從這一百一十公里的山峽跑一個來回運送，每天要有將近七萬輛卡車的大運輸隊出動，這樣跑一年，才能完成這一項數(shù)量龐大的運輸任務(wù)。永定河把這些泥沙運到什么地方去了呢，當(dāng)它穿過山峽的陡坡連泥沙的時候是容易的。但是跑下坡來、到了平原上以后，它流動起來就比較緩慢了。它帶不動這樣沉重的泥沙了，永定河就一邊跑一邊“輕裝”，不斷地把泥沙丟下。讓泥沙沉到河床上面去。河床上的泥沙愈填愈高了。這樣當(dāng)永定河一暴漲起來，河水就非常容易沖出原來的河床，向四處亂闖了。

我們只用查一下永定河的歷史檔案，就可以看見：永定河在這兩千年以來已經(jīng)改過多少次河道了。它從官廳山峽出來進到平原以后，曾經(jīng)繞過現(xiàn)在的北京城的北面然后向東流過去。還有過很久的一段時期，是在今天的從北京到天津的鐵路線以北流過。永定河在北京、保定、天津這一個三角地帶，更是折騰過來折騰過去，已經(jīng)打過無數(shù)次的滾了。當(dāng)洪水下來的時候，我們看到永定河真好像是一條毒蛇，它的腰被緊緊地夾在山峽里而動彈不得，可是尾巴卻在平原上激烈地摔過來擺過去，掃到哪里，哪里就是災(zāi)難。永定河過去曾經(jīng)被叫過——無定河，那的確是一個很合適的名字。

研究永定河歷史的專家，曾經(jīng)把永定河的水災(zāi)和歷代治理的情形，開列了一張長表。這張長表還是很簡單和不完整的，但是在一千七百多年以來的歷史上，就已經(jīng)摘錄了將近一百八十條重大事件的記錄，其中有八十件水災(zāi)的記錄

我們在這里面看到災(zāi)難接著災(zāi)難。

我們看到了元朝延you三年三千士兵在北京附近的石景山下修河堤的記載。又看到了泰定四年士兵和老百姓一萬多人來堵河口子。在明朝弘治二年一下又有兩萬多人來修河堤。

而在治永定河名義下從老百姓身上搜刮來的錢，那就更多了，我們隨便挑出幾件來看：清明雍正四年花了十八萬五千兩銀子；乾隆三年花了十九萬兩銀子。同治十年花了三十一萬兩銀子，光緒二十年花了二十六萬兩銀子……這一筆一筆賬是抄不完算不清的。封建官僚們的腰包是肥了，可是永定河的災(zāi)害還是一個接著一個。

除了最根本的原因，是反人民的政權(quán)不能夠勝利地領(lǐng)導(dǎo)人民進行征服自然的斗爭以外，一兩千年來所采用的方法也都是治標(biāo)的、枝枝節(jié)節(jié)的，所以不斷地失敗了。歷史上所有治永定河的人，都只是在下游出亂子的地方手忙腳亂。哪點出險了就一窩蜂堵到哪點去“貼膏藥”，很少有人從它的病根上研究起，作出從根本上改造永定河的決定。在下游枝枝節(jié)節(jié)地來治永定河，那恰好像對一個發(fā)了脾氣的暴跳如雷的大漢，想用送他一塊塘吃的辦法，來緩和一下他的憤怒一樣。那是很可笑的作法。這一套自欺欺人的作法中間，最典型的荒唐的例子，是清朝雍正七年，永定河上劉家莊以南的河堤決口了，當(dāng)時主持治河的官僚們花了一萬七千一百八十五兩銀子，修了一座河神廟、希望用給河神修一座廟宇的辦法來抵擋水災(zāi)。

這一切辦法，只有使得永定河的災(zāi)難一年比一年嚴(yán)重。解放前，在一九三九年，永定河在梁各莊決口以后，把安次縣一帶五百多平方公里的土地，變成了長年被水淹沒的地區(qū)；當(dāng)時洪水不一直沖進了天津市最繁華的地區(qū)。在兩旁是高樓的大街中間，災(zāi)民們劃著船去逃難。這也可以說是永定河對于一兩千年來只求治標(biāo)的人們，最后的一次嚴(yán)重警告。

二

一九四九年北京解放了，接著全國解放了。做了主人的中國人民開始把永定河問題提到議事日程上面來了。首先在永定河的中游下游作了一系列的整理工作，使得現(xiàn)有的被淹面積不再擴大。緊接著就制訂了根治永定河與開發(fā)永定河全流域的計劃。計劃到上游，也計劃到下游；看到了今天，更看到了明天。這個計劃體現(xiàn)了人民的希望，立刻變成了人民的行動綱領(lǐng)。徹底改造永定河性格的偉大斗爭開始了。修建官廳水庫是改造永定河變化不定的性格中最重要的一個關(guān)鍵工程。

官廳村以上的永定河，是在懷來縣群山環(huán)抱的盆地里穿過。官廳村以下的一百一十公里的山峽是一條狹窄的出口?，F(xiàn)在的計劃就是利用懷來盆地這樣優(yōu)越的地理條件，造成一個大水庫，在永定河流進官廳山峽的地方，堵起一道五十公尺高的攔洪壩，這樣可以把二十萬萬噸以上的河水儲存在這個大水庫里。（這里存的水足夠給全中國人每個人分配約四噸。）這個水庫的面積有二百二十平方公里，這是我們祖國目前正在修建著的許多水庫中的最大的一個。

在攔洪壩的右岸上打通一條輸水隧洞，讓永定河水永遠保持每秒鐘流七百立方公尺以下的流量，從遂道里面穿過，流到下游去。這樣就可以保證下游的江水不會忽大忽小，更不再會因為上游突然下來了流量特別大的洪水，而鬧起水災(zāi)了。在這里還要作一個假定，就是上游的洪水如果特別大，甚至于連大水庫里都儲存不下了，洪水幾乎比攔洪壩還要高。當(dāng)然這樣大的洪水在歷史上是不多見的，但是在設(shè)計水庫的時候即不能不估計到。因為如果洪水頭真的漫過了攔洪壩，那會將壩沖垮的。因此現(xiàn)在在河的左岸設(shè)計開鑿一條三百六十五公尺長的溢洪道，當(dāng)洪水到一定高度的時挨，就可以從溢洪道放出

來。一部分，這樣就可以完全保持住壩身的安全了。

現(xiàn)在你如果站在官廳水庫的工地上看一看，你會非常興奮的。從去年十月份正式開工以來，在十個月里面已經(jīng)完成了四十八萬立方公尺的土方工程，八萬立方公尺的石方工程；架設(shè)了橫跨過永定河上的四百公尺的木橋；修建了有九千三百多平方公尺的廠房、倉庫和辦公室、宿舍房屋。四百九十三公尺半長的輸水隧洞，現(xiàn)在巳經(jīng)完全打通了。這個隧洞的直徑有八公尺高。整個隧洞里面正在用鋼筋混凝土打得結(jié)結(jié)實實的。剛剛參加過荊江分洪工程的技術(shù)工人和從西北鐵路上調(diào)來的有豐富的修建隧洞經(jīng)驗的技術(shù)工人，都趕來了，鉆到這隧洞里面，白天晚上不停地趕作者打混凝土的工作。在河對岸三百六十五公尺長的溢洪洞工程正在開始，炸石頭開山的炮聲接連不斷地響著，真和到了火線上一樣，使你立刻會想起過去這里人民求解放的英勇的斗爭。今年洪水期一過。秋后馬上又要動手修建攔洪壩的重要工程了。

人們在蘇聯(lián)共產(chǎn)主義建設(shè)的工程現(xiàn)場上，所看到最觸目的是龐大的機器，而看不到大群大群的工友們。那機器世界里的巨人。巨大的掘土機，一分鐘掘動一斗土，一斗就可以掘出十四立方公尺的土，送到一百三十公尺以外的地方。那情景是叫全世界勞動人民吃驚而且羨慕的?！且彩俏覀儑椅磥砉こ探ㄔO(shè)的遠景。

在我們國家里一般工程現(xiàn)場上，里沒有那樣巨大的掘土機，所看到的還是成千成萬工友們來回奔忙的場面。但是我們對外這個場面也同樣感覺到驕傲。因為我們深切地知道這個場面的意義：這成千成萬的工友的工作，已經(jīng)決不像在舊中國時候一樣。這是在中國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dǎo)下，覺悟了的人民組織起來的龐大的堅強的整體，他的工作效率要遠遠超過舊時一個一個工友的工作效率的組合。要超過一倍、兩倍，以至于幾倍。體驗到了這樣強烈力量的人，不能不想到那句新諺語：“組織起來頂機器”，從“組織”中間發(fā)射出來的這樣強大的力量，是中國歷史上從來沒有過的奇跡。

官廳水庫是這樣艱巨的工程，但是在今年春季工程中，卻只由八千多工友就擔(dān)負(fù)了起來，里面有六千人是察哈爾省的民工。在這里我們更清楚地明白了：力量哪里能單單依靠人數(shù)來計算的？一般民工挖土由每人每天挖三方，都提高到了四方以至于六方。石工方面每人每天由打幾公寸深的眼，后來提交到打三公尺深，宣化縣郭寶石工隊打到四公尺深，而萬全縣石工羅守義曾經(jīng)創(chuàng)造了打五公尺深的紀(jì)錄。

這里的工程上，也盡量地使用了可以利用的機器。機器當(dāng)然好，但是這些機器只有掌握在作了主人的中國工人手里，才能夠發(fā)揮在資本主義制度下所不能創(chuàng)造出來的紀(jì)錄。在開鑿輸水隧洞的時候，工友們使用了開山機。剛開始的兩個月用它一共才開了一千三百方石頭；，經(jīng)過技術(shù)和政治工作人員的組織和教育，用同樣的機器和人數(shù)，到了今年二月份一個月初開到了四千方石頭；到今年四月份，人和機器的數(shù)目增加一倍，但是結(jié)果所完成的工作，卻又遠遠超過了一倍，整整開了一萬方石頭。

這就是解放了的中國人民的偉大力量！

這就是帝國主義分子抓著棺材板子，臨到斷氣的時候也不能夠理解的中國人民神秘的力量。

在這種英雄的勞動下。明年永定河洪水到來的季節(jié)，攔洪壩就可以開始攔洪了。

察哈爾省的地圖本來是一片黃色的高原色彩。那原本會使你想到塞外的黃沙；可是從明年夏天開始，察哈爾省地圖的東南角上，就要開始涌現(xiàn)出一片碧藍碧藍的湖水了。

現(xiàn)在有許多許多設(shè)計工作人員，已經(jīng)著手研究怎么樣利用這一片大水來發(fā)電。來供給末來的都市用水、工業(yè)用水、航運用水和灌溉，

永定河過去只受人們指責(zé)、怒罵的日子，已經(jīng)就要結(jié)束了。

請為永定河準(zhǔn)備下一本立功簿，從明年夏天開始記下它的新生命的第一頁吧！

一九五二年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