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南縣博物館館藏三圩閘的兩塊殘碑考證

摘 要：1906年，江蘇徐州、淮安、連云港一帶爆發(fā)了一場歷史罕見的特大水患災害，時任兩江總督的端方聯(lián)合楊文鼎和魏家驊共同賑災，救濟百姓，并以工代賑修河堤、筑大壩，南六塘河上的三圩閘即重建于此災后。后當?shù)厥考潪榱烁兄x他們?nèi)嗽跒碾y中所做的貢獻，特地在三圩閘旁立碑刻石頌揚他們的事跡。

關鍵詞：兩塊；三圩閘；澤衍宣房；考證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5.12.005

2023年4月11日，灌南縣博物館工作人員從該縣李集鎮(zhèn)久安村七組沈姓人家征集到兩塊清光緒年間石碑。其中一塊為“三圩閘”碑（圖1、圖2），此碑長97厘米、寬37厘米、厚36厘米，碑身斷兩截，石碑正中間從右至左橫刻“三圩閘”3個大字，字徑21厘米；碑的最右邊從上到下豎刻“光緒戊申仲春重建”8小字，字徑5厘米。另一塊為“澤衍宣房”德政碑（圖3、圖4），此碑高140厘米、寬46厘米、厚21厘米，碑身斷為4截，碑身從右至左依次豎刻“欽命頭品頂戴陛授湖北按察司江蘇淮揚海兵備道 楊，欽差南洋大臣頭品頂戴陸軍兵部尚書兩江總督部堂 端，欽加鹽運司銜江蘇候補府正堂南河即補河務府 魏”3行小字，字徑3.5厘米，此下居中是上述共用的豎刻“德政”2字，字徑7.5厘米；碑中間偏左豎刻著“澤衍宣房”4個大字，字徑20厘米；最左邊豎刻“光緒戊申年己未月 谷旦 安東縣紳士公頌”17個字，字徑5厘米，全碑共89字。兩碑刻碑時間皆為光緒戊申年（1908），且同為楷書篆刻。

三圩閘，舊址在現(xiàn)灌南縣李集鎮(zhèn)與漣水縣高溝鎮(zhèn)交界的南六塘河支流久安大溝上。“澤衍宣房”德政碑原立在三圩閘旁?！叭组l”碑和“澤衍宣房”德政碑在重修三圩閘時被拆除，被當?shù)厣蛐沾迕駬旎丶矣茫敳┪镳^工作人員在沈家發(fā)現(xiàn)兩碑時，它們就已是斷碑。

灌南建縣前，兩碑所在村莊為久安鄉(xiāng)之境，是漣水縣的轄地，因莊上沈姓人家較多，故名“沈三圩”。那么，這兩塊有著百余年歷史的石碑到底因何而立？碑上所刻人物究竟是什么身份？他們之間又有著什么樣的關系呢？

1 “三圩閘”碑考證

1.1 關于三圩閘的歷史記載

通過查閱漣水、灌南兩地有關文獻資料，筆者發(fā)現(xiàn)了一些關于三圩閘的記載。例如，民國時期談禮成的《淮沂泗圖說摘要》中記載：“南六塘河，三圩、公興兩閘之河泄地面之水，現(xiàn)均圮?！薄稘i水縣志·水利篇》記載：“清末，境內(nèi)有丁口閘、華家閘、沈三圩閘、永興閘、王口閘、朱家閘，均為磚石結(jié)構。”此志中《1987年漣水縣排水大、中溝主要水閘概覽表》記載：“沈三圩閘 高溝沈三圩 1974拆建……”1995年版《灌南縣志》中記載：“三圩閘碑在六塘鄉(xiāng)久安村，清光緒年間為控制六塘河水而建……”這些文獻資料中提到的三圩閘和沈三圩閘為同一地方。2005年，六塘鄉(xiāng)并入李集鄉(xiāng)；2018年，撤鄉(xiāng)設鎮(zhèn)，改為李集鎮(zhèn)。三圩閘新閘現(xiàn)歸漣水縣管理。

要考證“三圩閘”碑，就不得不提六塘河。

1.2 六塘河的歷史沿革

六塘河，舊名北鹽河，亦稱茆家河。清康熙十七年（1678），治河名臣靳輔在攔馬河依次建了6個大壩，并筑堤成塘，以泄黃河、駱馬湖之漲水，六塘之名由此而來。六塘河從駱馬湖東出，在江蘇原宿遷縣（今江蘇宿遷市宿豫區(qū)）東、泗陽縣北，稱總六塘河。清康熙二十四年（1685），碩項湖逐漸淤塞。河道總督靳輔為宣泄洪水歸海和屯墾碩項湖，自清河縣新興鎮(zhèn)六塘河尾閭（今淮安市淮陰區(qū)三岔附近）開南、北兩股河（后被稱為南、北六塘河）來排泄上游洪水。南六塘河自漣水縣麻垛附近杰勛河蓄水閘起，往東北流經(jīng)二莊、高溝，至沈三圩閘入灌南縣境，穿鹽河入武障河，下灌河而歸黃海，全長33.5千米，流域面積1015.2平方千米。北六塘河上起淮陰區(qū)境內(nèi)錢集閘，向東北方向穿越淮陰區(qū)、漣水、沭陽、灌南縣入鹽河，再向東過北六塘河閘后，經(jīng)龍溝河匯入義澤河，向東至東三岔口入灌河歸海，全長62.5千米。雍正九年（1731），間挑北六塘河淺狹地段約22.6千米，并加筑兩岸子埝。乾隆十一年（1746），疏浚南六塘河，出土建南堤。在南六塘河尾閭鹽河東岸武障河頭建石滾水壩，既維持排水，又蓄底水兼顧鹽河航運。乾隆二十七年（1762）四月，乾隆帝命：“展寬窄狹，切去淤埂，修補堤身?！焙映甲裰稼s辦。是年加固北六塘河南堤，并設六塘河同知一員駐高家溝專門負責六塘河修守事宜。乾隆三十年（1765），加固北堤。乾隆三十八年（1773），加固湯家道口等處54.86千米。乾隆五十二年（1787），因北六塘河堤岸潰圮，裁汰六塘同知。嘉慶年間（1796—1820），屢經(jīng)減壩泄黃，河床淤塞嚴重。道光元年（1821），疏浚南六塘河。咸豐元年（1851），大水，南六塘河堤被沖決多處，清河知縣吳棠捐補南堤。咸豐五年（1855），黃河北徙，北六塘河成為沂、沭、泗洪水入海尾閭。同治六年（1867），淮軍為防御捻軍，從劉老澗至龍溝沿北六塘河南堤筑長圩100千米，截斷扁擔溝，洪水不能分泄，屢告決溢。光緒三十二年（1906），夏秋淫雨成災，北六塘河決口，扁擔溝橫埝被沖毀，水災嚴重。是年，工賑修筑兩堤，堵筑謝家口（即扁擔溝接北六塘河口）。光緒三十三年（1907），以工代賑修南六塘河沈三圩閘、朱閘、丁口閘、王口閘，防止洪水倒灌入農(nóng)田。從《清康熙朝實錄》到《清光緒朝實錄》，這些皇帝的實錄無一不提及南、北六塘河的洪澇與治理。乾隆皇帝似乎特別喜歡以詩訓政。其《六塘河疊舊作韻》詩云：“治水無奇術，要當使歸海。駱馬之下游，厥有六塘在……”漕運總督楊錫線也以詩歌來言政事：“六塘南北治，海沭病其。”從民國時期到1949年以后，為了泄洪，南、北六塘河又經(jīng)過了多次疏浚。在江蘇省水利廳批復同意下，南六塘河最近一次疏浚是漣水和灌南兩縣于2018—2019年按排澇10年一遇、防洪20年一遇的標準進行的治理，北六塘河故道于2023年也疏浚過一次。

1.3 “三圩閘”碑考證

古三圩閘擋六塘河之水，自然為控洪而建。根據(jù)灌南縣博物館館藏“三圩閘”碑上所刻“光緒戊申仲春重建”字樣，可以斷定此碑刻立時間為1908年。但碑文中“重建”一詞隱含了太多的歷史編碼，結(jié)合六塘河的歷史沿革中提到“光緒三十三年（1907），以工代賑修南六塘河沈三圩閘、朱閘、丁口閘、王口閘，防止洪水倒灌入農(nóng)田”。推斷此碑是在三圩閘重建完工后所立。那么三圩閘最早修建于何時呢？對于此問題的答案，筆者目前尚未考證出，但從所搜集史料的只言片語中可見端倪。有文獻記載：“乾隆十一年（1746），疏浚南、北股河（即南、北六塘河），并建閘和涵洞，以資泄洪……”可惜的是文中閘、涵皆未署全名，限于所掌握的資料匱乏，筆者不敢妄自推測。但這一塊“三圩閘”碑和“澤衍宣房”德政碑卻隱藏了一段鮮為人知而又震撼人心的歷史，具有十分重要的歷史價值。

2 “澤衍宣房”德政碑考證

《沈氏家譜》中記載了壽仟公關于這一塊“澤衍宣房”德政碑和“三圩閘”碑有聯(lián)系的猜測，如今看來，他的觀點是非常正確的。這兩塊石碑皆為光緒戊申年（1908）制作，兩者淵源頗深。

2.1 “澤衍宣房”的意思

“澤衍宣房”德政碑的主題詞無疑是“澤衍宣房”4個字?！把堋保芯d延之意。“宣房”，典出《史記·河渠書》。西漢元光年間（前134—前129），黃河于瓠子決口，20余年都不能堵塞，于是漢武帝親臨決口處，派來數(shù)萬名士兵筑堤，并命令跟隨的所有大臣背柴草來填堵決口，大功告成之后，又筑了一個宮房紀事，命名為宣房宮?！皾裳苄俊眱H從字面上看，是頌揚治水有功之人的。

2.2 “澤衍宣房”德政碑所提人物的身份

經(jīng)過多方考證，得出碑上所刻“端”指端方、“楊”指楊文鼎、“魏”指魏家驊。那么，這三者到底是什么身份呢？筆者分別對他們進行簡單介紹。

端方（1861—1911），字午橋，號陶齋，清末大臣，金石學家。直隸浭陽（今河北豐潤區(qū)）滿洲正白旗人。光緒八年（1882）中舉人。入資為員外郎，歷督湖廣、兩江、閩浙。清光緒二十四年（1898），戊戌變法時，被任命為農(nóng)工商總局的督辦。光緒三十一年（1905），清政府派其出洋考察，稱為洋務大臣。次年回國后任兩江總督。宣統(tǒng)元年（1909）調(diào)直隸總督。不久，在慈禧出殯之時因拍照驚擾隆?；侍蟊涣T官。宣統(tǒng)三年（1911）起為川漢、粵漢鐵路督辦，后入川鎮(zhèn)壓保路運動，被起義新軍殺害。

楊文鼎（1852—1911），字俊卿，今江蘇武進人。光緒二年（1876）舉副貢。光緒五年（1879）中舉人。他曾為李鴻章看重的幕僚，是直隸總督榮祿的總文案，受到慈禧的召見；后來，歷任福建鹽法道、福建按察使、湖南巡撫等。曾調(diào)任陜西巡撫，因時局動蕩，未赴任。

魏家驊（1863—1932），字梅蓀，號貞士，又號剛長居士，江寧（今南京）人，著名慈善家。早年，魏家驊就讀于南京尊經(jīng)書院，清光緒十七年（1891）中舉人，光緒二十四年（1898）中進士；光緒二十八年（1902），參與治理安徽無為縣江堤；光緒二十九年（1903）任翰林院編修。不久，再中經(jīng)濟科進士，成為“雙料進士”。光緒三十年（1904），補山東東昌府知府。魏家驊知人擅用，以興修水利為第一要務，積極疏浚運河，造福一方。民國后，又擔任過西南地區(qū)法院院長及南京商會會長等職。魏家驊創(chuàng)辦了著名的民族工業(yè)—“魏廣興”緞號，并一直從事慈善事業(yè)。

這三位或位高權重或名重一時的清末大臣的姓名為何同時出現(xiàn)在六塘久安這個偏僻小村的石碑上呢？如果只為建一座三圩閘而頌德，安東（今漣水）縣的紳士們就有溜須拍馬之嫌了。當然，筆者也不會在前文用“震撼人心”一詞形容當年的歷史背景了。

2.3 “澤衍宣房”德政碑刻碑的歷史背景

讓我們把時間定格在光緒三十二年（1906）。這一年內(nèi)憂外患，端方和其他幾位大臣率團從國外考察歸來后力主以“明治維新”為藍本盡早進行預備立憲改革。江蘇徐州、淮安、連云港一帶從四五月份就開始連降暴雨，河水普遍泛濫，已經(jīng)造成了巨災?！豆嗄纤尽酚涊d：光緒三十二年（1906）四月，龍溝河最高潮位達4.2米。光緒三十二年（1906）十月，兩江總督端方面臨的場面是地方官辦賑方法不得當，義賑名紳又遲遲未趕到，導致徐州、連云港的饑民紛紛外出逃難；災民戶口未查清，賑災款一直不發(fā)放的情況比比皆是，甚至有一些官員不敢報告災情，企圖繼續(xù)征收稅糧，從中得利。《申報》也有記載：“懷抱弱息呱呱啼，無乳以喂養(yǎng)，曰：與其惡之緩死，不如死之使速且急也，則舉而投之水中……”在了解詳細災情之后，端方立即上奏朝廷，內(nèi)容為：“江北徐、海、淮安各屬災情極重，難民尤多。蓋該處年年災欠，本數(shù)鮮有蓋藏。今罹此巨災，田畝房屋悉淪巨浸，不獨蔬菜雜糧補種無從，且節(jié)候已深，積水未退，二麥尚難播種。災民無可糊口，紛紛變售農(nóng)具，四散覓食，甚至賣兒鬻女者，日有所聞。”無論是《申報》的報道，還是端方的奏章，無一不真實地反映了這一場亙古少見的江北水災災情之深重。從夏到秋，整個蘇北地區(qū)淫雨不絕，田地荒蕪。百姓食不果腹，疾病蔓延，人人在死亡線上掙扎。他們只好南下?lián)P州、鎮(zhèn)江、江寧等地乞討求生，卻又被官兵道道攔截。災民如蝗，經(jīng)常生出事端，導致一些大員電令地方官加以彈壓。進入冬天，大寒已至，民無衣食，數(shù)萬災民蜂擁至清江浦求賑災。當?shù)毓倮艋栌篂^職，束手無策，這樣下去恐有大亂發(fā)生。

端方自然意識到災民集聚的可怕后果。他一面撤職、查辦一批失職、瀆職的官員，還請江蘇藩司繼連溪說服楊文鼎出任淮揚海道道員兼領總賑務，來“督率趕辦冬賑，兼辦清江留養(yǎng)”，又奏請朝廷恩準因母親去世而丁憂在家的魏家驊來協(xié)助淮安賑災事務，并督辦修筑六塘河堤；一面又制定賑災新規(guī)，讓紳士來主導賑災的具體事項，讓地方官員作為賑災監(jiān)督員。這就開啟了清王朝紳士主導大災義賑之先河。

楊文鼎到任時，清江浦是“災民已集數(shù)十萬，加年饑，淮屬十余縣流亡者愈眾，結(jié)棚棲地，綿延數(shù)里”的場面。他知道江北提督廕昌“慷爽敢任事，欲商以庫銀數(shù)萬兩應急需”，于是他力邀廕昌與其共登城樓。那日，兩人只見“萬頭擾攘，哀聲喧動”。楊文鼎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說服廕昌，并與端方奏報朝廷，獲準動支庫銀賑災。楊文鼎不愧是晚清一名精通吏道而又能力出色的干臣。他不僅出色地完成了這一次的賑災任務，還創(chuàng)造性地做好了災后重建工作。他給端方的電報曰：“應修之堤、應筑之壩，即次第稟辦，以工代賑?！庇纱丝梢娖滢k事的效率和風格。后來，端方在給皇帝的奏章中這樣褒獎他：“督率員升，殫力經(jīng)營，一月之內(nèi)，將四十萬災民全數(shù)資遣回籍，辦理妥速，實非始料所及?！睏钗亩σ蛸c災有功，被恢復按察使職務。

這一年，魏家驊母親去世，他辭官回到江寧。在其自傳—《剛長居士自述》中有這樣一段話：“丙午（1906）九月，丁母憂，去官。江北淮徐海大水，江督端忠愍公奏派襄辦淮安賑務，修六塘河堤以工代賑。”即他在辭官為母守喪期間，因淮安、徐州、連云港發(fā)大水，應端方舉薦到淮安賑務、修河堤，以工代賑。他在這一場“江北水災”賑濟中的表現(xiàn)史載不多，但他丁憂在家仍能得到端方的舉薦，是因為其學識、能力和官譽，還有此前在皖北賑災的經(jīng)歷。

2.4 刻立“澤衍宣房”德政碑

在這一場曠古奇遇的水災中，端方、楊文鼎、魏家驊等晚清能臣的表現(xiàn)可圈可點。江北賑災結(jié)束后，三人或得以重用，或得以提拔，這和《沈氏宗譜》中所說“東海士紳為頌三位時官升遷碑刻”是一致的。石碑重制于光緒三十四年（1908）春天，從時間節(jié)點上來說是吻合的。補充一點：據(jù)《沭陽縣志》載，光緒年間，高家溝鎮(zhèn)曾為沭陽東路七鎮(zhèn)之一。當時久安隸屬于高家溝鎮(zhèn)。沭陽古屬東?？ぃ渡蚴献谧V》中“東海士紳”一說應源于此。光緒三十四年（1908），安東縣士紳們?yōu)槿肆⒈灥?，也可以說這是代表了被賑濟的大多數(shù)老百姓的心聲。

3 結(jié)語

綜上所述，“三圩閘”碑和“澤衍宣房”德政碑反映的是：光緒三十二年（1906），江蘇徐州、淮安、連云港一帶連降暴雨，河水泛濫成災，時任兩江總督的端方召集楊文鼎和魏家驊共同賑災，并以工代賑修河堤、筑大壩。光緒三十三年（1907），重建南六塘河三圩閘，防止洪水倒灌入農(nóng)田，并于光緒三十四年（1908）即光緒戊申年的春天修建完工。同年己未月（農(nóng)歷六月），安東縣紳士們?yōu)楦兄x這三人在賑濟中所做的貢獻，在三圩閘旁為其立碑頌德。如今，南六塘河經(jīng)過多次疏浚后，堤岸平整、清流蕩漾，老百姓安居樂業(yè)，一派祥和之氣。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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