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短篇）

出門前，柯儀給邵亞威發(fā)來一張自拍，畫面是上半身的一部分，下巴以下，胸部以上，背心樣深綠籃球服，左胸口處兩枚紋身貼。紋身貼一大一小兩只蝴蝶，每只蝴蝶都被領(lǐng)口遮擋了一部分。她問邵亞威漂亮嗎？邵亞威回復(fù)漂亮。把自己整漂亮是柯儀的拿手好戲，他不回答柯儀自己也清楚。

柯儀說，真希望你晚上能一起。

邵亞威說，不了，你們好好玩。

雖然舍不得，邵亞威還是準備下決心，不再和柯儀有任何牽扯。他倆一次次爭吵，和好，再爭吵。在這段無望的關(guān)系中，他累了，也被傷透了，他勸自己當斷則斷。然而，像之前很多次那樣，他還是猶疑不定，企望柯儀能做出改變。他心存僥幸，仍在猜度柯儀的真實想法，想據(jù)此作出自己的反應(yīng)，他不愿意把主動權(quán)握到自己手里。

他倆見面不多，通?？课⑿怕?lián)系。周一晚十點，柯儀說車晉南近期想搞一個飯局，問邵亞威會去么？邵亞威迅速回復(fù)，說最近不想?yún)⒓语埦?。這句話冷冰冰的，他便補了一句，過了這段時間，我請你吃飯。柯儀說，好。

隔了幾分鐘，柯儀道了晚安，邵亞威也回復(fù)了晚安，然后各自安睡。隨后兩天，兩人都沒怎么說話。期間，邵亞威給柯儀發(fā)過一個小說，她沒說看了沒有?？聝x給邵亞威發(fā)來一個笑話，邵亞威“哈哈”一聲。

周四上午，柯儀說車晉南剛聯(lián)系她，計劃把飯局安排在周五晚上。她還說，前幾日，車晉南和簡偉倫、秦佳幾個人一起吃飯了。當時車晉南邀請她去，她沒心情，回絕了。然后，她又聊了些車晉南和她說的其他話。

半個月前，柯儀明確表示，她再不愿意和車晉南交往了，她受不了他的無聊，“我太煩他了”。

車晉南是簡偉倫的朋友，在一個有簡偉倫的飯局上，他初次見到了柯儀，被柯儀的美貌吸引了。嘗試后終于知道，他是無法單獨約出柯儀的，于是在隨后兩三年時間里，他不斷組織飯局，只為能見到柯儀。邵亞威認識柯儀后，才知道她認識簡偉倫，還和車晉南交往那么密切，吃過那么多次飯。

邵亞威和簡偉倫是同事，都是中文系教授，簡偉倫是系主任。他倆都搞文學(xué)評論，和作家圈來往密切。車晉南是一個不怎么會寫東西但仍可稱為作家的作家，熱衷社交?？聝x則完全在圈子之外，誤打誤撞認識了他們一個又一個，直至成為飯圈的中心人物。

邵亞威心里滑過一絲嘲諷，這才幾天，和車晉南繼續(xù)聊天不說，這又要準備一起吃飯了。但他沒吱聲，那會讓柯儀難堪，也會把他倆的關(guān)系搞得更糟。所以，她在那頭說，他在這頭“嗯”。他仍舊采取了貌似不卑不亢但在柯儀看來卻是冷冰冰的態(tài)度。

這也暴露了柯儀性格方面的弱點：她永遠優(yōu)柔，做不到?jīng)Q絕。對邵亞威來說，這未必不是好事，要不，他倆早一拍兩散了。還有一層可能，也許柯儀意識到這次大的矛盾之后，邵亞威的自尊終于猛烈抬頭，她大概無法單獨約出邵亞威了，只好向車晉南借力。

想嘲諷的感覺還是沒有消退，邵亞威就說了一句：“其實我挺羨慕車晉南的，因為沒多少自尊，所以也不怕傷自尊?！?/p>

柯儀許久無話，邵亞威有點后悔。過了一小會兒，柯儀還是回復(fù)了一句，可能是不太在乎自尊吧。又補一句，我也不怎么在乎。

當晚九點多，柯儀又問邵亞威，明晚飯局你去嗎？邵亞威秒回，不去?？聝x說，你瞧，我這才叫沒自尊。又說，這是我最后的嘗試，以后不會再打擾你了。

又是一次一了百了的征兆。這樣的征兆，已經(jīng)反復(fù)出現(xiàn)過多次。類似的狠話，不是他說，就是她說，但每一次都終于被挽回了，卻繼續(xù)延續(xù)著不冷不熱不舒服。豈止柯儀，邵亞威不也一次次表現(xiàn)得那么寡斷嗎？

邵亞威的心揪了一下，未再回復(fù)，聽之任之。可他卻一直糾結(jié)，一個小時后，還是打出一行字發(fā)了過去，我早就說過不去，不是臨時起意，抱歉。

第二天上午，車晉南果然發(fā)來微信，說晚上要聚。邵亞威沒急著回復(fù)，短短幾分鐘內(nèi)，他內(nèi)心斗爭了幾個回合，直至現(xiàn)在，柯儀仍沒理他，他擔(dān)心他倆就此徹底決裂了。他甚至想答應(yīng)車晉南，他知道，他一旦答應(yīng)，車晉南會說給柯儀聽，那么，等于他主動下了一個臺階?？勺宰鸲肿屗眩荒芟褴嚂x南一樣?。∮谑撬f，可惜，晚上有別的事。車晉南問，真的？邵亞威說，我說過假話么？車晉南說，確實可惜，那下次吧。邵亞威問都有誰去，車晉南說反正你不去，沒必要知道吧。邵亞威不再理他。過了一會兒，車晉南說，有美女，附了個顓牙咧嘴的笑臉。邵亞威想，這還要說嗎，你哪次飯局不是為了柯儀？但他仍沒有說話。

直到中午，柯儀終于發(fā)來信息：“我想通了，不去就不去吧。我不該勉強你。\"邵亞威見好就收：“我說過，過了這段時間我請你吃飯。\"這表明，兩人的關(guān)系再次被挽回了。至于邵亞威昨晚憂戚糾結(jié)的不眠之夜和今天上午不斷翻看手機的心浮氣躁，權(quán)且拋到一邊去吧一一這種你來我往你退我進的太極招式，到底要打多長時間？

雖各下臺階，僵硬的氣氛仍橫亙在兩個手機屏幕之間。邵亞威的心繼續(xù)軟下去，想說話，卻不知說什么。他又想起問車晉南的問題，便問柯儀晚上都有誰？柯儀秒回，看來她也在努力破冰。她說之前她告車晉南，這次人要少一點，精一點，原先就定了他們四個：她、簡偉倫、車晉南，邵亞威。因為他不去，她就讓車晉南隨便再拖一個。

放下手機，他舒了一口氣。不僅因為兩人再次回?zé)岬年P(guān)系，更是他知道秦佳不去。他總覺得，車晉南會照顧簡偉倫的面子邀請秦佳，何況柯儀說了，前幾天剛和他們一起吃過飯?？磥?，起碼在這次飯局中，柯儀不想見秦佳?；蛘?，是簡偉倫不希望秦佳在。

他搞不清楚自己為何不希望秦佳參加這次飯局。此前，柯儀和秦佳見過一次，可惜沒進一步熟起來。他并非不想讓秦佳和柯儀再見面，他只是希望，那種場合他能在。他是怕兩個驕傲的女人掐起來嗎？好像不是，又覺得有點。他想了半天都沒想明白。

明天就是七夕了，明早要不要給柯儀主動發(fā)條祝福信息？

秦佳是邵亞威的高中同學(xué)，簡偉倫的情人，一所中學(xué)的音樂教師。她瘦高個，一把好嗓子，一副好身材。邵亞威和柯儀的戀情趨于熱烈的時候，簡偉倫和秦佳的戀情正走向衰亡。秦佳總把自己的事情講給邵亞威聽，邵亞威總把秦佳的事情講給柯儀聽。柯儀就對秦佳產(chǎn)生了濃烈興趣，想見見秦佳。邵亞威就積極安排。

柯儀問邵亞威，秦佳為什么沒喜歡上你？邵亞威說，都互相看厭了，不想殺熟吧?？聝x對邵亞威的回答并不滿意。

秦佳是去邵亞威那里才認識簡偉倫并最終有了私情的，愚鈍的邵亞威很長時間被蒙在鼓里。他們經(jīng)常一起吃飯，甚至，他倆在一起很長一段時間后，簡偉倫還在拿秦佳開邵亞威的玩笑，好像邵亞威才是那個不清不楚的人。邵亞威離婚后，有時受這種玩笑蠱惑，以至于還真的考慮過秦佳，最終還是被加在一起的巨大不可能壓倒了可憐的可能，到底沒對秦佳表露過任何心思。還有，她的高個子，一直對他是種障礙，高中時就是，現(xiàn)在依舊是。當他終于知道替代自己的那個人是簡偉倫時，錯愕了半天：簡偉倫可是比他還低，且比他老很多?。∮袝r，這個世界的許多事物以玩笑的面貌存在著，卻正可以掩人耳目一一所謂的\"存在即合理”，即作如此解。

這樣也好，他們可以繼續(xù)做很好的朋友。邵亞威知道，所有見不得光的男女關(guān)系，鮮能保持長久，最后不是漫天雞毛，就是滿地狗血。秦佳很愿意找邵亞威聊天，能說的都會和他說，不能說的也會說一點。

秦佳的老公薛景文，是一家公司的業(yè)務(wù)經(jīng)理，收入不菲。用秦佳的話說，“他太愛她了，愛得她快要室息了。\"邵亞威覺得這并不是秦佳出軌的理由。無論她老公怎樣，她都會來上這么一出，她內(nèi)心那些五彩繽紛蠢蠢欲動的東西，靠她那個理工男老公，根本安撫不了。音樂，在中學(xué)是最最不重要的學(xué)科，平素秦佳太閑了，無事必然生“非”，她不想入“非非\"都不行。

而且，所謂“他太愛她了”，只是秦佳自我安慰的說辭，它兵分兩路，一路安撫秦佳沒必要和薛景文一拍兩散，他畢竟承擔(dān)了所有家務(wù)，收入全部上交，還找不到他一點花花腸子的跡象，好像從結(jié)婚到現(xiàn)在，他真的一門心思在自己身上；另一路安撫秦佳因出軌免不了愧疚的心，他愛得她都沒人生自由了，生怕她出去和男人吃飯，生怕她用微信和男人聊天，這樣的愛，哪個女人受得了？而她，好歹是個搞藝術(shù)的女人啊。

薛景文真的是這樣，很多次，秦佳偶爾參加有邵亞威和簡偉倫的飯局，薛景文總會借故找上門來。他們邀請他一起，他也大大方方落座，在迅猛觀察發(fā)現(xiàn)秦佳興致不壞的前提下，他還能夠與大伙兒談笑風(fēng)生。而秦佳，通常是給他面子的。這樣一來二去，他們彼此都熟悉了，幾乎也快成了朋友，他們都開始親切地稱他為“老薛”，而不是像最初那樣叫他“薛經(jīng)理”。

雖然柯儀認識簡偉倫，但著實不熟。偶爾幾次飯局，她也從沒見過秦佳，甚至，都沒聽說過這個人。最初邵亞威隱隱綽綽知曉簡偉倫和秦佳的關(guān)系時，他懷疑簡偉倫是故意不讓她倆碰面的，一個男人把一個漂亮女人引薦給自己的情人，總是一種不合時宜。邵亞威把這層懷疑說給柯儀聽，柯儀就更想會會秦佳了。

邵亞威開始組這個特殊飯局。說來簡單，其實麻煩。首先，秦佳就不好約，尤其飯局不好約，有盡職盡責(zé)的薛景文綁著她。邵亞威是常常能見著秦佳面的，那都是白天上班的時候，她有時單位沒事且無聊，就跑他這邊聊天來了，老薛鞭長莫及。當然后來，主要是跑簡偉倫那里。他必須在秦佳確定時間的情況下，再去邀請其他人。而且，最好不要讓老薛循跡而來。

柯儀說，如果老薛敢來，我會奚落諷刺到他慚愧退場。邵亞威知道憑柯儀的脾氣性格，如果她一時調(diào)皮或壓抑不住，真可能會那樣，這肯定是他、簡偉倫和秦佳都不希望看到的局面。邵亞威說別別別，人艱不拆啊。

邵亞威聯(lián)系秦佳，讓她挑個日子一起吃飯。秦佳說好啊，你隨便，還像以前那樣，我能去則去。邵亞威說不行，這次主要請你。秦佳問為啥。邵亞威說不為啥。秦佳說奇怪，認識你二十多年了，沒見你這么熱情主動過。邵亞威扯個謊，說我不是剛有論文發(fā)表么，心里高興，計劃請所有我認為關(guān)系親密的人吃個飯。

飯局初步定為周五晚，因為周四到周六，老薛去外地出差。雖然他會電話查崗，效力總是削弱一層。

前后三四天，邵亞威和柯儀不斷談到秦佳，不斷談到她倆即將見面的這個飯局?？聝x問，你說我倆會成為朋友么？邵亞威說，說不好，你倆一個比一個驕傲?？聝x說，我覺得能，從你這段時間對她的描述，我真挺喜歡她的。

邵亞威無比熟悉又無比贊嘆柯儀的穿衣品味，本來無需任何擔(dān)心的，但周五下午，他還是興沖沖地給柯儀發(fā)了一條微信，讓她晚上穿漂亮一點。邵亞威這么說，有兩層意思，一是他感覺自己有了那么一點對柯儀的專屬權(quán)，他可以在這方面適當?shù)刂甘之嬆_；二是他真希望柯儀在妝容衣著上能壓過秦佳，因為他知道，總有一天秦佳會知道他與柯儀的關(guān)系，柯儀越棒，他越有面子。

這么做，對秦佳來說不公平，因為她根本不知道那天飯局上會冒出個柯儀。就這樣吧，哪怕秦佳背地里譏諷他重色輕友，他現(xiàn)在也只能偏向柯儀了。

卻不知扭著柯儀哪根筋了，她啪啦啪啦打來很多字，說一天天就見你說秦佳秦佳，沒別的話了？也許我隨便披件衣服里就去了。又說，我都不想?yún)⒓舆@個飯局了，無聊！

邵亞威有點迷惑，昨天不是還滿腔熱情，今天怎么就這樣了，女人真是琢磨不透啊。他趕緊轉(zhuǎn)換話題，說晚上用不用接你??？柯儀說我自己去。邵亞威松口氣，還好還好，她就是耍個性子，不是真不去。

對于是否接受邵亞威的邀請，秦佳內(nèi)心有點矛盾。邵亞威說了，都是他認為“關(guān)系親密的人”，無疑，簡偉倫肯定在。而這段時間，她不怎么想見他，似乎他也在躲避她。他倆很久都沒通過任何方式聯(lián)系過對方了。

他們關(guān)系的細微變化，特別是秦佳心態(tài)的變化，起源于不久之前的另一個飯局。

那天是5月20日，一個作家朋友組了一個飯局邀請他們參加，那么一個特殊日子，她肯定不適合去的。早晨上班時，薛景文就說，今天520，晚上咱倆浪漫一把。她太了解他了，她知道，他說這話，就是提醒她晚上不要心有旁騖。每天，他都在絞盡腦汁找各種理由捆綁她。她又能如何呢，只好忍了，認了。

說來也巧，那天下午，薛景文打來電話，說晚上他們公司有會，先是一陣抱歉，然后半天牢騷，說這些領(lǐng)導(dǎo)一點人性都沒有，他們不知今天啥日子嗎？秦佳在心里譏諷他，都中年人了，誰會把這個當成回事，你心里有什么小九九，當我不清楚嗎？

秦佳就迅速回應(yīng)那頭，說晚上聚會她能參加。

快下班時分，薛景文又興沖沖打來電話，說晚上會議取消了，簡直不能再好，一個浪漫的520在向他們招手。聽了薛景文這話，秦佳心里泛起一陣淡淡的惡心，她冷冷地對薛景文說，她已答應(yīng)別的飯局了。薛景文又沮喪又失望，說早晨不是說好了咱倆晚上一起嗎？秦佳也不客氣，說開會的是你，說不開會的也是你，都是你說了算，我能怎樣？薛景文聽她生氣了，趕緊轉(zhuǎn)變態(tài)度，腆下臉問晚上飯局都有誰。她說還能有誰，我那幾個朋友你哪個不清楚？薛景文繼續(xù)追問，秦佳不想和他置氣，怕繼續(xù)下去壞了本來已經(jīng)不好的心情，淡淡地說大概有邵亞威、簡偉倫，別的不清楚。薛景文說好呀好呀，我都認識，我陪你一起去。秦佳心里的惡心感更強烈了。

秦佳到得早，老薛下了班最后趕過去的。有沒有老薛的飯局，話題和氛圍肯定不一樣的。沒有老薛的飯局，他們都放得開，啥都能聊。老薛在，大家就謹慎拘束，生怕什么話讓老薛產(chǎn)生杯弓蛇影的懷疑。很多次，飯局到了半截的時候老薛出現(xiàn)，話題陡然轉(zhuǎn)向，每個不傻的人都能意識到這種轉(zhuǎn)變。聰明的秦佳有時會找個借口，叫上老薛一起提前離席，出了門的老薛還會問，那么急做什么，大家一起不是聊得很好嗎？讓秦佳哭笑不得。

想入非非了多少年的秦佳，之所以選擇簡偉倫，不僅僅因為簡偉倫的學(xué)識和談吐，還有，和他在一起足夠安全，他那么老了，而且那么其貌不揚。有時她自己都搞不清這兩方面哪個更重要些。事實上，他倆在一起快兩年了，薛景文沒發(fā)現(xiàn)任何端倪。雖然薛景文也經(jīng)常會因她去參加有簡偉倫的飯局而吃醋、嫉妒，甚至生氣，合適的時候也有過暴跳如雷，但那只是他本性使然，他還沒有懷疑到他倆關(guān)系的實質(zhì)上去。如果硬讓薛景文承認，也許他更怕秦佳和邵亞威一起吃飯而不是簡偉倫，在他眼中，簡偉倫的危險性畢竟要小一點。秦佳有一次把這個猜測說給他們聽，簡偉倫有時就會開邵亞威的玩笑，注意點，老薛可是盯上你了。

520飯局，很長一段時間烙在秦佳心頭，磨也磨不掉。那是一種極度失望的感覺，還包裹了淡淡惡心的薄膜。那天下午，她只是惡心，到了晚上，失望抬頭，惡心卻陰魂不散，籠罩其上。回家后，薛景文仍在喋喋不休，他覺得今天晚上還算不錯，但還沒有達到他的預(yù)期。歡愉，并不能代表浪漫，而今天應(yīng)該是個浪漫的日子?。〈丝蹋摹袄寺话选币褵o別的發(fā)揮余地，所以指向極其明確，那就是要和秦佳做愛。秦佳冷冷地說，今天不了。薛景文哪肯善罷甘休，軟磨硬泡，非要把好事做成。秦佳終于鐵了心，朝薛景文吼道，如果你非要這樣，我去另一個臥室睡覺！薛景文偃旗息鼓，一副委屈模樣。這樣的委屈，秦佳見得多了，也是薛景文對待她的殺手锏，她通常也會心軟，最終，無非是眼一閉心一橫的事，他愿意折騰就折騰。但今晚，絕對不行。

秦佳不只對薛景文失望，對簡偉倫也極其失望。整個晚上三個多小時，就是簡偉倫給薛景文聊阿富汗局勢，從歷史背景到當前現(xiàn)狀再到未來分析，簡偉倫侃侃而談。薛景文不知是真是裝，聽得津津有味，關(guān)鍵時候，還會提問。他以前，這么關(guān)心過政治嗎？而在座的其他人，幾乎都沒插上話，連酒都喝得不盡興。秦佳看著這兩個與自己有過肌膚之親的男人，想，你們咋就那么能裝呢？如果簡偉倫能適當冷漠，或者薛景文能適當心不在焉，秦佳就不會這么失望了。然而，他倆就那么默契，那么投人，那么熱烈，讓其他人甚至都不知該吃該喝還是該洗耳恭聽或干脆撇開他倆自己竊竊私語，讓他倆的聲音成為恢宏的音樂背景。這讓知道她真實狀況的邵亞威以何種眼光何種心態(tài)看這出荒誕劇目呢？

之后幾天，秦佳對簡偉倫采取了冷處理態(tài)度，不再主動找他說話。中間她去過邵亞威那里一次，明知簡偉倫也在，卻沒到他辦公室去。

在邵亞威那里，秦佳明白說出了自己的感受，甚至，她都把薛景文那天晚上回家后的表現(xiàn)說了。

520飯局結(jié)束當晚，邵亞威就向柯儀通報了全部情況。等這次和秦佳見面之后，他又把后續(xù)情況告訴了柯儀?？聝x說什么也要見見秦佳。

要命的是，秦佳不聯(lián)系簡偉倫，簡偉倫也不聯(lián)系秦佳，好像兩個人心照不宣地在比拼耐心。于是，在秦佳心中，失望的基礎(chǔ)上，又有了一些怨忿。

一直撐著也不是回事。這樣的冷耗以前也不是沒發(fā)生過，根據(jù)她對簡偉倫的了解，在耐心方面，她自愧不如。幾乎每次，都是秦佳給簡偉倫臺階，他下了就算了，她也不是那么計較的人。既然邵亞威召集飯局，他們不妨見見面，觀察下他的態(tài)度，再做下一步的定奪。她想好了，他不主動，她也不主動。這個老男人，簡直是被自己慣壞了。

因為薛景文出差，晚上送薛瓜瓜去興趣班的任務(wù)就落在了秦佳頭上。下午，她和邵亞威說，她晚上稍微遲到一小會兒，讓他們先開始，不要等她。

邵亞威去得早，之后陸陸續(xù)續(xù)來了幾個，還是平常吃飯的一干人等。柯儀出現(xiàn)在包間門口時，邵亞威眼前一亮。她根本不像上午使性子說的那樣，她精心打扮了，穿了一條質(zhì)地良好散發(fā)出絲綢色澤的絳紅吊帶長裙，從脖子到胸部再擴散到兩肩，能袒露的地方都袒露無余。她精心化過妝，如果把面容網(wǎng)格化，每部分都無可挑剔。他看到，在座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柯儀身上。柯儀也注意到了所有人的目光，面龐暈出一絲羞郝，讓她更加嬌艷了。邵亞威心里涌起一絲驕傲，可一想到她仍舊不屬于自己，沮喪又升上心頭。他趕緊壓抑下自己的情緒，邀請柯儀落座

之前，按照慣例，簡偉倫已被讓上主位，邵亞威本可坐在簡偉倫左側(cè)，但他謙讓給了柯儀。簡偉倫右側(cè)，邵亞威給秦佳留著。

隨后，又進來一位女士，這是簡偉倫很久之前的學(xué)生，叫胡婭。當年她在校讀碩士時，邵亞威見過，但沒說過幾句話。他不知道簡偉倫居然和她走得這么近，又一想，是自己大驚小怪了，畢竟簡偉倫是她的授業(yè)導(dǎo)師么。昨天邵亞威約簡偉倫，簡偉倫說不巧，晚上有一個學(xué)生約他。邵亞威問誰，簡偉倫說了名字，他沒有印象。兩人商量一下，決定合并算了。這一見面，才對上了號。

胡婭算不得漂亮，三十出頭，年輕有活力，而且，個子高挑，看上去要有一米七，光這一項就夠惹眼了。她看見簡偉倫右側(cè)座位沒人，以為是給自己空著，未等任何人謙讓就坐了過去。邵亞威見簡偉倫非但沒表現(xiàn)出一絲感覺不妥的意味，反倒帶著很享受的熱情和胡婭噓寒問暖，就任她去了。這樣，如果秦佳來，就得挨柯儀坐，或者他讓柯儀往下順延一個座位，把簡偉倫左側(cè)讓給秦佳。就在他想這個事兒時，簡偉倫把頭扭了回來，撇開胡婭，和柯儀說開話了。邵亞威想，隨他們?nèi)グ桑痪褪莻€座位嗎，講究這些做什么？他便也存了私心，自己坐在了柯儀左側(cè)，把自己左側(cè)的位置留給了秦佳。

邵亞威看到，在簡偉倫和柯儀說話時，胡婭不斷把目光從簡偉倫移到柯儀身上。

在座的其他人，彼此都認識，所以，簡偉倫著重把大家介紹給胡婭，然后起菜、舉杯，酒局開始。

秦佳進來時，熱菜已經(jīng)起了幾道。越過桌子上初現(xiàn)的狼藉，她被眼前的景象刺了一下：簡偉倫身邊坐了兩個她從沒見過的女人，兩個女人居然都還很漂亮。此刻的簡偉倫，正在和那個看起來更惹眼一些的小個子女人說話。小個子女人笑如花，兩只肩膀明晃晃的。

邵亞威注意到，秦佳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邵亞威趕緊招呼秦佳坐下，然后眼睛膘向柯儀，她看到柯儀往這邊膘了一眼，出于禮貌，繼續(xù)和簡偉倫說話。

介紹是必要的，邵亞威先把秦佳介紹給柯儀和胡婭，三人互相微笑點頭致意，然后又給秦佳介紹了她倆。簡偉倫終于把目光落在了秦佳身上，表情仍是和柯儀談話時的愉快笑容。邵亞威希望秦佳能夠認為那笑容也是給她的，哪怕順便也好。秦佳原本也希望這樣，可她明白自己并不能夠這么認為。

柯儀終于定晴看了看秦佳，她長發(fā)圓臉，上半身穿一件白色T恤，下半身穿黑色裙子。邵亞威說過秦佳和他同齡，也是四十二歲，可她面容看上去略顯蒼老，而白色上衣，似乎加劇了這種印象。總體而言，還算一個漂亮女人，個子也足夠高。柯儀隱隱嫉妒所有高個子女人，包括剛才的胡婭。她都看不出秦佳和胡婭哪個要更高一些。

邵亞威幫秦佳撕開消過毒的塑封了的餐具，秦佳沖他笑笑，然后越過她又瞧了柯儀一眼。簡偉倫仍未表露出她希望感受到的熱情，在她目光轉(zhuǎn)向他時，他迅速避開，和柯儀繼續(xù)剛才的話題。秦佳失望之余又有點后悔，想這段時間自己對他是不是太冷淡了，他故意做樣子給自己看呢。這種難堪局面讓她很不舒服，邵亞威勸她趕緊吃點東西，她象征性地動了一下筷子，把一小段西芹放進口中，嚼了很久。

有人過來給秦佳敬酒，秦佳說一會兒還要開車接孩子，用茶水和那個人碰了杯。邵亞威趁她拿水杯的手還沒放下，也和她碰了杯。秦佳沖他微笑一下，顯得過于禮貌了。

柯儀的手機鈴聲中斷了簡偉倫和她的談話，她說聲sorry，從坤包里掏出手機，把電話接起來。是送快遞的，她告訴快遞員自己在外面，家里有人，直接送家好了。然后，她打開微信，迅速回了幾句話，放起手機時，沖身邊的邵亞威笑笑。

這個笑容，牽出邵亞威一絲懷疑，她是不是在給她的“那個他”回信呢？他的心沉了一下，迅速逼迫自己甩開這個念頭。

剛把手機放進包里一小會兒，鈴聲又響了起來?？聝x拿出手機，這次站起身來，走到了房間角落。

邵亞威的心提了起來，他懷疑打電話的是她老公，或者“那個他”，要不為何避開自己？他再次沉痛體味到很長一段時間以來讓他時不時陷入絕望的現(xiàn)狀：她不僅有老公，還有現(xiàn)任情人。

他卻聽到她說：“哦，沒人，那你幫我放到附近快遞點吧?！比缓螅謸芰艘粋€電話，這次聲音很低，邵亞威估計是打給她老公的，也許質(zhì)問他為何不在家。當然這只是他的猜想，酒桌上的其他人仍在說著話，亂哄哄的。只有邵亞威會這么關(guān)注柯儀的一舉一動。

其實不只邵亞威，起碼今晚，簡偉倫也太關(guān)注柯儀了，他突然舉起原本放在餐桌上的手機，將鏡頭對準了柯儀側(cè)著的背影。旁邊胡婭嗔笑一聲，臭毛病，你又偷拍別人。許多人笑了起來，簡偉倫也笑了起來，照片已經(jīng)拍好，他看了看，把手機重新放回桌面。所有這些，柯儀因為正在投入地打那個電話，都沒聽到。

先是簡偉倫對柯儀的過度熱情和關(guān)注刺痛了秦佳的心，接著胡婭的“臭毛病”三個字讓她心生疑竇：一個學(xué)生，會用這么親昵的話說自己的老師嗎？這分明有打情罵俏的意味啊。她心里就更加不舒服了。

一個多小時，秦佳只動了幾筷子，幾乎沒怎么吃東西。誰和她碰酒，她也笑臉相迎，碰完，笑容就落了下來，繼續(xù)沉默了。柯儀由于偏頭疼的毛病，平素不怎么喝酒，她覺得用茶水和大家碰意思也不大，就沒挨個去敬。其實她想和秦佳說句話的，卻找不到什么由頭，而且中間隔著邵亞威，連仔細觀察她都不方便。她也感覺到秦佳今晚似乎沒什么興致，根本不像邵亞威平時描述的那個樣子，所以也就聽之任之。她想，如果秦佳和自己碰杯，她定會顯出應(yīng)有的熱情，然而，秦佳也沒和任何人碰杯。柯儀自然不知道秦佳此刻的心思，邵亞威能猜到幾分，他估計簡偉倫也許比自己更清楚，但不妨礙他繼續(xù)我行我素。

為了突出自己的主人身份，邵亞威趁大家說話的空隙找話和秦佳說，秦佳也回應(yīng)，臉上還會帶出淡淡的微笑，眼睛卻盡量避開簡偉倫那邊。

邵亞威和秦佳說某句話時，簡偉倫正好說了句什么，引起一陣哄堂大笑，柯儀也笑得很開心。邵亞威不知發(fā)生了什么，扭過頭來問柯儀，柯儀就給他轉(zhuǎn)述。兩人說話時挨得很近，肩膀和胳膊在瞬間觸碰到了一起，喚醒了邵亞威心中一直壓抑著的那種帶著肉欲的渴望，他干脆把胳膊靠上去，讓它在柯儀胳膊上停留了幾秒，柯儀也沒避開，繼續(xù)和他竊竊私語。他終于感受到了一絲幸福和甜蜜。他覺得沒人注意到他的小動作。他倆的秘密，還沒人知道?？聝x說過，她愿意暗戳戳地歡喜，邵亞威覺得這樣也未嘗不好。何況，鑒于柯儀對待他的態(tài)度，他還沒完全看到希望，也不想搞得滿城風(fēng)雨。

接孩子的時間到了，秦佳要走了。現(xiàn)在才剛剛八點，離散席的時間還早，邵亞威說，一會兒再過來吧。秦佳說，不了，孩子還沒吃飯，我就帶他回家了。因為她一晚上悶悶不樂，邵亞威又客氣了一句，帶孩子一起過來吃點得了。

這時，簡偉倫插話了，也不早了，趕緊忙孩子吧，沒必要趕著過來。

簡偉倫這句話，要往好處聽也能聽出點好來，他用了一個“忙\"字，是他知道秦佳每天晚上還要督促孩子做作業(yè)或者干別的事，比如彈鋼琴啥的。當然也有一層意思，是讓她隨意些，別想著要照顧這些人的面子而難為?？纱丝糖丶言谶@樣的心緒下，聽著就有點驅(qū)逐她的意味了。她的怨恨繼續(xù)增嘈往上冒，想這么急迫地讓我離開，不就是方便你肆無忌憚地和別的女人搞暖味嗎？本來她真不計劃再返回來，由于簡偉倫這句話，逆反心理讓她當即改變了主意，孩子遲睡會兒有什么要緊，我就是要返回來，就是要礙著你！但她說給邵亞威的話還是“我看情況”

半個小時后，邵亞威接到秦佳電話，問能不能幫孩子點一個披薩，他倆一會兒就到。簡偉倫正在和胡婭聊什么事，聽到他接電話，往這邊膘了一眼。

邵亞威有點為難，這是一個中餐店，應(yīng)該沒這種東西。他叫來服務(wù)員一問，果然沒有。邵亞威正要給秦佳打電話讓她問一下孩子是否還想吃別的什么，柯儀說你傻啊，叫外賣好了。邵亞威疑惑地看著柯儀，想還能叫外賣到飯店？再者，也不必這么麻煩吧？他還沒把這兩層意思說出一層，柯儀已經(jīng)掏出手機點點戳戳，不到半分鐘，說，好了。邵亞威再一次領(lǐng)略到了柯儀的干練，就夸了她一句?？聝x說，也不總是那么干練，我磨嘰的時候多著呢。

薛瓜瓜先秦佳跑進包間，他站定，環(huán)顧一圈，里面好幾個人他都認識，但分明和簡偉倫、邵亞威最為熟悉，他猶豫跑到誰面前合適。正要跑時，秦佳進來了，一把拉住了他，牽著他往自己座位上走。簡偉倫看了他倆一眼，仍舊是此前開心的模樣，繼續(xù)和胡婭談話。

邵亞威趕緊招呼服務(wù)員加一把椅子在他和秦佳中間，外賣正好送過來了，邵亞威幫助打開餐盒招呼薛瓜瓜吃。秦佳微笑著向邵亞威道謝，邵亞威說，是柯儀幫點的。秦佳沖柯儀笑笑，柯儀也回笑一下。柯儀想是否再說句什么，借此和秦佳熟悉起來，可秦佳已經(jīng)把頭低下，照顧薛瓜瓜吃那個已經(jīng)被他啃了兩口的披薩。

薛瓜瓜突然撇下啃剩的半個披薩，跑出了包間。秦佳一邊喊著，一邊跟了出去。簡偉倫皺了一下眉頭。

此時酒局已到尾聲，很多人已經(jīng)喝高了，母子倆的突然撤場，讓本來搖搖欲墜的整飭場面瞬間分崩離析，有人挪到靠墻壁的沙發(fā)上斜倚靠背醒酒，有人拖動椅子和本來正在說話的靠得更近。胡婭去了衛(wèi)生間，簡偉倫就把頭扭過來和柯儀說話。他喝了不少酒，面色紅潤，眼晴明亮，興致很好，談風(fēng)甚健，一副不放過人的樣子。邵亞威不大希望簡偉倫對柯儀如此熱情，一方面為秦佳著想，一方面也為自己著想，但也只能是念頭一閃，就裝作饒有興趣的樣子聽他倆談話。

門外，秦佳拖住了薛瓜瓜，薛瓜瓜在她身體里扭來扭去想要掙脫。這時，薛景文打來電話，看著手機屏幕上“老公”兩個字，她一陣嫌惡。曾經(jīng)，她在手機里存的是他的名字，他逼她改成“老公”，還時不時要檢查一下。她清楚他那點伎倆，貌似問候，實則查崗，看她接上孩子回家沒有。她懶得接這個電話，便給了薛瓜瓜。薛瓜瓜接起電話說，我和媽媽在外面吃飯呢，然后把手機給她，趁機跑遠了。秦佳一邊喊他回來，一邊對著電話匆匆說孩子沒吃飯，帶他吃點東西，就掛了電話。這樣，暫時規(guī)避了她今晚和誰吃飯的問題，讓他在那邊狐疑去吧。

知道孩子跑不遠，就懶得再追他。房間外不遠，有一組沙發(fā)，她就坐過去等。三兩分鐘后，薛瓜瓜跑了回來，非要拿她手機玩游戲不可。這時，胡婭從衛(wèi)生間那邊過來，看到秦佳坐在這里，沖她笑笑，親切地問，不進去了？秦佳指指身邊的孩子，意思說不了。胡婭說，那我先進去了。

雖然只是幾步，看著胡婭的傲人身高襯托出的婀娜背影和輕盈步態(tài)，秦佳的嫉妒憤怒連帶對簡偉倫的失望怨恨瞬間達到頂峰。薛瓜瓜自然不明白她此刻的復(fù)雜心緒，還在一股勁兒地磨著她要手機。她突然計上心頭，下巴往房間那邊一點，說，去和簡伯伯要。薛瓜瓜頓悟似的，撒腿就往房間里跑?？粗呀?jīng)跑進房間的孩子，秦佳冷笑一聲。

薛瓜瓜瞄準簡偉倫跑過去，差一點撲進他懷里。他打斷簡偉倫和柯儀的談話，讓我玩玩你的手機。簡偉倫故意唬了一下臉說，小孩子怎么能玩大人的手機？薛瓜瓜汕皮汕臉笑著說，你又不是沒讓我玩過？

這句話暴露出的秘密，讓邵亞威和柯儀偷偷相視一笑。薛瓜瓜就開始掏簡偉倫的衣兜，簡偉倫覺得這個孩子太鬧了，在邵亞威和柯儀面前，他面子大失，便很厭煩地說：“去去去！\"孩子能識別大人的情緒，只好把手停下，沮喪地往門外走，臨走時，還不忘撓一下簡偉倫的頭發(fā)?？聝x一邊為這個場面感到好笑，一邊也覺得這個孩子太鬧了，搞的老簡很難堪。

當時門開著一條縫，秦佳聽到了簡偉倫“去去去”三個字。她的心唰地一下涼透了，然后，她就看見薛瓜瓜嘟著嘴走了出來。她憤怒起身，一把抓住薛瓜瓜，沒和任何人告別就往樓下走。后來邵亞威找不見給她打電話，才知道她已經(jīng)走了。邵亞威明白她走的原因，也不能多說什么。他都后悔組這個飯局，當然也沒敢和柯儀說他的后悔，這怪不得柯儀

第二天，秦佳問邵亞威，你為何不告我昨晚飯局有兩個我不認識的女人？而且，之前就根本沒聽你說起過這兩個人。你不是說都是你親密的朋友嗎？我看都是老簡的吧。邵亞威沒敢說柯儀確實是她親密的朋友，甚至，這次飯局就是為柯儀見她而準備的。也沒敢說胡婭是臨時加進來的，和自己沒關(guān)系，更沒敢說胡婭是老簡叫來的。

據(jù)秦佳后來說，這個飯局之后，她一直沒理簡偉倫。而簡偉倫，也一直沒理她。直到前幾天，車晉南分別叫了他倆，他們才又見了一次面。那個飯局上，簡偉倫繼續(xù)開心，她便也裝作開心的樣子。實際上，整個飯局無聊透了。

籃球服加短褲，柯儀讓自己身體最大程度地裸露到外面。她的著裝永遠惹人眼球，但誰也不敢說不美。今晚，她還有那兩枚紋身帖。

除他們外，車晉南又叫了兩個人，柯儀都不認識，一共五個人。因為是火鍋，熱氣和味道濃烈，包間里空調(diào)的排風(fēng)扇運行著。已近初秋，晚上有點涼。簡偉倫已經(jīng)穿上了長袖襯衫，這件長袖，是秦佳送他的生日禮物，此刻，他已完全摒棄了他之前時不時會意識到的襯衣來源，以及由此而來的輕微安慰感和更早之前的淡淡幸福感。他看著柯儀身上的衣服那么少，就問了一句，不冷嗎？柯儀反問道，你冷嗎？他正在用紙巾擦拭額頭上被辣椒逼出的汗珠，聽到柯儀的話就笑了。

簡偉倫說，你這身衣服很有特點啊。這句話戳中了柯儀隱藏心底沒說出來的小驕傲，她開心地綻放一下笑容，指指左胸前的貼畫，問簡偉倫注意到?jīng)]有。簡偉倫說，當然注意到了，可我不能總盯著看啊。然后補充道，能拍照嗎？柯儀說，你別拍了，我自己拍了一張，一會兒發(fā)給你。

稍過一小會兒，在別人觥籌交錯間，柯儀把下午發(fā)給邵亞威的那張照片發(fā)給了簡偉倫。

當晚散席后，柯儀在微信里揀當晚主要情節(jié)說給邵亞威聽。聽到柯儀把那張圖片發(fā)給了簡偉倫，邵亞威心里滑過一絲不舒服，是那種專屬權(quán)被侵犯的失落與嫉妒。

他卻心生一計：明天不是七夕嗎，他把這張圖片發(fā)個朋友圈，文案就四個字：“青青子衿”。這樣，簡偉倫看到他的朋友圈，就大概能猜測到他和柯儀的關(guān)系了。此前，簡偉倫懷疑過，但那只是懷疑，邵亞威沒承認，柯儀也沒承認。他倆都愿意像柯儀說的那樣，暗戳戳地歡喜。他覺得他倆關(guān)系不能一直這樣藏藏掖掖，適當公開也不是壞事。而且，這也恰可阻止簡偉倫有時對待柯儀的那種熱烈

他問柯儀，明天我想把那張照片發(fā)朋友圈，可以嗎？

柯儀很開心，好啊，好啊。

那晚，兩個人聊得還算開心，很長時間，他倆都沒這么長時間比較輕松愉快地聊天了。

邵亞威翻開一本書，卻看不進去，就上了床。躺在床上，他奇怪地發(fā)現(xiàn)，前段時間一直賽續(xù)不斷的難過，神奇般地減輕很多。仔細體味這種感覺，他甚至可以用平靜來描述。

他依舊睡不著。這種不太焦慮的失眠，邵亞威有時挺喜歡的，他可以比較放松地想一些事情。周圍許多人的面孔和身影，以及想到他們時迅速能夠聯(lián)想起的他們的片段故事，不斷滑過邵亞威腦海，當然，還是柯儀出現(xiàn)的頻率更高。此刻的她，已經(jīng)不讓他心痛了，至多是殘存了一些糾結(jié)，一些由她引發(fā)的他總是想不明白的問題。

畢竟又挽回來了，繼續(xù)得過且過吧

他仍舊很晚才睡，第二天醒來，已近八點。他睡眼惺松，習(xí)慣性地拿起手機，看微信里有沒有柯儀的消息。結(jié)果看到很多條，大致意思是，讓他趕緊看簡偉倫的朋友圈，文字里透出很是興奮急迫的樣子。

他回了個“好”，點開朋友圈往下翻。比他早起的人已經(jīng)發(fā)了一堆堆東西，翻了好幾頁，他一下子看到簡偉倫的朋友圈發(fā)出了柯儀昨天下午發(fā)給他晚上又發(fā)給簡偉倫的圖片，上面配的文字是：青青子衿。

他心里罵了一聲，真不愧是一個文學(xué)傳統(tǒng)滋養(yǎng)出來的人，連配文都想得一模一樣。

那頭柯儀已經(jīng)急切在問，看到了嗎？

他說，看到了，靠。

柯儀說，我真沒想到他會發(fā)朋友圈，我好興奮啊。然后補一句，他搶在你前面發(fā)了，哈哈。

邵亞威對她的興奮有點不快，想，這張圖片本該我發(fā)啊，果真早起的鳥兒有蟲吃。

柯儀又說，他不怕秦佳看到嗎，文字那么暖昧。

邵亞威說，也許他屏蔽她了。或者，他故意的，就是想讓她看到。

柯儀說，哦哦哦，不管怎么都挺有意思。

半個小時后，秦佳發(fā)來微信：昨晚你和老簡在一起？

邵亞威說，沒。

你看他的朋友圈了嗎？

邵亞威說，看了。

那是柯儀吧？

是。邵亞威只能實話實說。他也沒說自己為何知道是，秦佳也沒問他怎么能肯定是。

他啥意思啊，發(fā)那么暖味的內(nèi)容。

邵亞威說，你也別多想，也許他就是無聊發(fā)個朋友圈。

可今天是七夕??！

邵亞威沉默。

上次你請吃飯我就覺得他不正常，他那么熱烈地和她說話，還偷拍她，昨晚說不定怎么打情罵俏了，又拍這樣的圖片，還光明正大發(fā)出來！

邵亞威想說這張圖片并不是簡偉倫拍的，而是柯儀的自拍。但這就說來話長了，既然今天他自己沒能把這張圖片發(fā)出，看來也是天意，他也只好把他倆關(guān)系繼續(xù)隱瞞下去了。就對秦佳說，你也別多想，老簡也許真沒別的意思。

他的意思，一清二楚，昭然若揭?。?！她接連用了三個感嘆號。又補一句：那女人那么小巧玲瓏，正合他意，隨他去吧！

邵亞威苦笑搖搖頭。

前段時間，在秦佳感覺她和簡偉倫的感情走向窮途末路的時候，邵亞威感覺簡偉倫也在下某種決心。一次和簡偉倫閑坐，邵亞威無意中提到秦佳，簡偉倫說了句，快別提她，煩還來不及呢。他倆還沒熟到能夠探討、分享這種私情的地步，所以他不好問他們關(guān)系到底出了什么問題。秦佳倒是什么都會告訴他，但秦佳只知道倆人出了問題，具體原因自己也分析不清。不管她怎樣信誓旦旦說自己如何失望透頂，其實，邵亞威知道她本心還在留戀。邵亞威只好猜測，是簡偉倫煩了，真心煩了。一個人，總會有煩的時候，這沒有什么稀奇的。他現(xiàn)在還沒把柯儀追到手，等追到手了，也許有一天也會煩，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愛情的興衰規(guī)律，很少人能夠逃脫。

又過了很長時間，仍舊沒從這段感情中走出來的秦佳來找邵亞威訴說苦惱。邵亞威告訴她，當你不再不斷地對一個人說“想你”（包括在心底偷偷說）并持續(xù)一段時間之后，你也許真的能夠不想他了。那兩個字，既是種子，也是肥料，會催生你內(nèi)心很多東西，你知道，我們是和文字打交道的一文字的力量，就這么神奇。所以，干脆戒了它，拿出橡皮，把這兩個字在你心中徹底擦除，不留任何痕跡！

他說的是前段時間他和柯儀關(guān)系出了問題時自己的感受和思悟，如今，怎么能夠相信這種說辭？但他說給了秦佳。勸慰人就是這樣，沒準一堆廢話，卻對別人管用呢。

秦佳就照邵亞威的話去試，過了一陣子，居然真的淡了許多。也許，只是時間對情感的消磨效果。一個人無助時，總是愿意向另一個人借力，去相信他的話，聊以自渡，何況這個人是她的親密朋友。雖然免不了春風(fēng)吹又生，起碼好多了。不急，慢慢來，不是還有漫長的時間在前面等著嗎？

【作者簡介】張暄，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山西文學(xué)院簽約作家，晉城市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曾獲首屆“孫犁散文獎”（雙年獎）、“趙樹理文學(xué)獎”（短篇小說獎）等文學(xué)獎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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